他眼见潘寓文洁在吧台里坐了一下午,也笑了一下午,架先还跟着好奇的笑,挡不住屋里空调的舒适和外头阳光的温暖,没一会儿就在桌上趴下去了。
这一阵儿生意不见太好,潘达想潘寓去学了恁一两年的厨师,又开始琢磨起他个人开饭店的事情来。就边上马路对面那个店,让他盘来做炒菜,不然他年纪轻轻的,整日在这店里完全是混日子了。文洁小姑娘将来时一米六的个子一百斤不到,现在飞速发展到了一百三,潘寓也快要往刘强那边靠拢了。
不过暂时不急于这一时,得今年元旦两人结了婚再仔细商量。
说元旦也快,晃眼中秋就到。
老张坐在窗户边的桌上打瞌睡,原本只想睡一会儿,怕店里空调凉,不一会儿睡着,文洁给他盖了层毯子,这一睡,直到被潘达一家人的笑声惊醒。
睁眼开,潘达陈德芳两口子都站在收银台边上,有一桌人将吃完出来买单,家人在门口等,吃着糖的幼童正在踩地上照进来的一缕光。潘寓一面收钱,一面同潘达说话,文洁也忍俊不禁的,等那桌人走,温馨和乐的笑闹声更大。
潘寓同潘达叫:“啥子叫我光在这里耍手机啊,我都没谈几句话,都是他们在那里跟我扯,你个人看。”
陈德芳也剥了颗糖塞嘴里,没说话,备完菜的衣裳还没换,已经逐渐现出老态的笑面儿是同她母亲一样的温和大方。
听潘达道:“还靠你挣钱让我全国游,我看我死那天等得到不。”
潘达近年对儿子潘寓的种种愈发满意欣赏,事事也逐渐有了向他征求意见的意思。他这样说话,转头见老张已经醒了,因走过来道:“不到里面去睡?”
“这里眯哈儿。”老张站起来,毯子顺着背滑到地上,抓两下没抓住,他弯腰捡起来递给潘达,又望着吧台那边摸烟出来点,面上还像有些糊涂:“有三点没得哦?”
潘达道:“三点半都过了欸,睡就是噻,到里面去睡,没得事呢。几姊妹在手机里面扯喊你到处走了耍哈儿,活动着,吼的热络得很。”
“活动着,我啷个没活动啊,活动得很。”老张咧的牙花也露出来,却不见多少笑意,好像叫他到处去耍是要他去受多大的罪。他叼着烟在潘达身边坐一阵,恍然像个犯错的孩子,连着几下把烟在临近桌旁的垃圾桶上方抖了好几下,又长吸了一嘴,左右没看到水,走几步到门口推门朝外扔了出去。
他回头,有些支吾的望着收银台里仍在说话的陈德芳几人,听她们道:“元旦恁冷呢出去度蜜月,你不晓得明年三四月出去啊,不冷不热的,带的衣裳也方便,元旦那阵儿出去你光带衣裳都要多大两个箱箱带,大包小包的,耍都不安心。”
“我也是楞个说,而且元旦放假人还多,马上又放寒假,哪里都是一堆人,不如在屋里蹲着。”
潘寓将她望一眼:“你光晓得吃。”
潘达道:“大哥不说二哥。”
文洁又道:“等明年天气不冷不热我们一起去,就在近处,嬢嬢不是谈没出去耍过唛,一路去,找个近点的。”
陈德芳道:“带我去整啷个,你叔叔都没带我去过。”
潘达赶紧道:“马上走,衣裳捡哈,想走哪里马上带你去……”
老张站门口望一阵,转身推门出去,听到大门铃铛的人们抬头去望,潘达走过来道:“转去吗?饭吃了转去噻。”
老张仍推门:“屋里有饭,早上煮的稀饭还没吃完。”
潘达追出来给了他一支烟:“天天煮稀饭,还吃两天我看走路要飘,你就在这里吃饭转去吧,天天走去走来的,这个天恁热,谈你又不听。马上中秋了我们走潘运那边去看看,我们一路。”
老张因望他:“走他那里去整啷个嘛。”
“晓得他在整啷个啊,潘宏一味不落屋,谈是开车,一年到头看不到几回人,两爷子都在外面飘啊?”潘达同他站在门廊阴凉处,周身像被火炉围着似的,外头的光也晃眼:“转不转来唛,总要安个家噻,就楞个一味混着?”
当他现出与老张一样被太阳晃了眼睛的表情时他们的长相已基本有了大半的相像:“转来也没得啷个好落落,不转来就算了,但你始终要有个定处。”
老张的朝向被光照的更厉害,但他总是面朝这样的光,眼睛要比潘达能直视许多,不过他眼角周围的皱纹太多,又好像他简直完全不能直视:“哪里安家不一样啊,你晓得潘宏又找个哪地方的啊。”
“就是说呢。”他沉默半晌,笑起来:“走哇,我们一路,那些地方我也没啷个去过呢,望个新鲜嘛。”
“……”老张笑起来,潘达以为他要说啷个,直到那根烟抽完:“岁数大了走那些去寡麻烦人。”
“麻烦啷个嘛,没生他有养他,麻烦也是应该的,不谈你,恁远,我都不得去二回。二天哪个还去嘛。”
潘达又笑着道:“再没得事走忠承那边那些去耍哈儿嘛,等天气凉快了,到处走哈,那回去都没转啷个,娃儿都恁大了都没去过两趟。麻烦也麻烦不了几回的。”
这边还没算定,那边罗明先母女先转来了,隔天老张才晓得忠信在田里让机器伤了脚。
“机器前面的齿齿,谷草把齿齿搅卡了,下去看,上面开机器的没注意这样把脚碰了下,恼火不恼火,只是皮肉伤到了,没碰到骨头,不恼火。”
忠信躺在床上,面上是明显失血过多的憔悴,他已经晒的黝黑,倒看不出啷个惨白难看了。老张去时信欢正给父母两人削苹果,比起忠信,罗明先更像个病入膏肓的。
老张走到床尾来,眼睛把他裹着纱布的脚望着,送来到现在只是酒精在伤口附近擦了擦就包扎了,黄泥和凝固的瘀血还清晰可见。罗明先坐在他隔壁一张床上,脖子长长的伸着,像喘不过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