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奴籍,是要在官府上档的。
身契文书,主子一份,官府备档一份儿。
话本里说的那种,奴才趁主子不背,偷了身契烧掉,也成不了良家,得主子派人,拿着手里那份身契,带着奴仆前来官府,找到经办户籍的衙役,两两相对,签字画押,亲自把官府那分备档给消了。
这才能算是放良成功。
当初柳旺儿走的,也是这么个流程,如今……
看着小吏捧来的身契备档,柳家人眼睛都是直的,包括柳长安在内。
哪怕,她知道,宋氏和离了,自己全家肯定会被放籍,可是,她想的是宋氏见过柳余,母子相认,朝夕相处后,宋氏才会着手办。
没成想!!
和离当天,她竟然就……
“夫人~”柳长安回眸看向宋氏,轻轻咬着唇,杏眼盈盈。
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宋氏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个小匣子,打开后,自里面翻出四页文书。
“这是来顺的。”
“这是青梅地。”
“这是小三喜的!”
“还有……长安,你的。”
她把四页纸,一页一页地递给小吏,认真叮嘱道:“都消了吧。”
“是!”
宋氏马车来之前,已经派下来打过招呼,小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拿到宋氏递上的身契,他跟官府备档的对过,又核实了宋氏的身份。
样样妥当,没有不对的地方。
于是,拿出红笔,他直接把柳家四口的奴户,一笔勾消。
柳家四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朱笔游走。
片刻……
大概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又仿佛过了两辈子。
小吏回身,很和气的对柳来顺道:“消了奴户,是要办良籍的,您跟我走一趟吧。”
“今儿把事办好了,你们就能把户籍拿走!”
“哎,哎!”柳来顺脸皮胀红,重重点头,抬步想走,旋即,又想起什么般,回头无措看向宋氏。
“去吧,早办了早好。”
宋氏含笑点头。
柳来顺浑身直颤。
一旁,小吏又那两份已经划了朱笔的身契,递还宋氏。
然后,他带着柳来顺走了。
宋氏垂眸,瞅了瞅八张身契,眸光微转,吩咐道:“容翠,你去给我拿个火折子来。”
“是!”
容翠应声,转身回马车,很快取了火折子。
宋氏把身契和火折子全给了柳长安,“好孩子,烧了吧,烧完了,你也就自在了。”
……
“好~”柳长安怔怔的接过,神情有些呆呆的。
一双杏眼,茫然看着身契。
半晌……
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水滴般,顺着脸颊流下来。
哭得无声无息。
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她的难过,那么真实。
两辈子了。
好久!
好久啊!
前世,柳家人知道真相,把她认回那个屈辱的,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姐’时,她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身契。
没人把那张,从出生开始,就束缚着她的纸给她,也没有人准准确确地告诉她。
那张纸没有了。
宁国公府里做小姐的三十八天,到清云冠当女道长的五年。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但今生,如今,就在眼前……
“真的可以烧吗?”
柳长安喃喃着。
“当然是真的啊,来,我替你点火~”宋氏不晓得柳长安的前世今生,只觉得,惯来温柔的女儿,显得格外难过。
那双盈盈的杏眸儿,充斥着,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忧伤。
宋氏的心,瞬间产生了刺骨的疼。
她一把抢过火折子,拔开吹燃了。
小小的火苗儿,升腾着燃烧起来。
“来,长安……”
宋氏看着她,小声催促。
柳长安咬唇,眼睛的泪一滴一滴的落,胳膊哆嗦着,把那两份身契递到火焰旁。
‘嗖’~
极轻的响声。
火焰舔上来,纸张飞快燃烧着。
‘身契’两个字被烧掉了……
‘柳长安’的名字被烧掉了……
她被柳艾捡回来后,按上身契上的,代表着她世代为奴的小小红手押,被烧掉了……
她~~
自由了。
她和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妹妹,都自由了。
“我做到了!”
被泪水遮住的视线里,两份身契终于烧成了灰。
柳长安真心笑了。
——
烧完了身契,柳来顺也重新办好的户籍。
宋氏无法在‘近乡情怯’。
宋世子带着他们回到了承恩公府。
早在众人跑到杏花坡抓‘兄杀弟’的时候,宋宾就派侍卫,把柳余儿和季奶娘‘偷’出柳宅。
宋宾的侍卫,都是边军出身,武艺非凡。
自然马到功成。
宋家人和柳修激情‘对线’,追着围殴时,柳余昏昏睡睡被侍卫背进了城,宋氏怒抽柳修耳光,通知他和离时,柳余茫然坐在承恩公府的院里……
宋氏安排陪嫁下人,给柳长安消籍时!
柳余午膳都吃完了。
季奶娘正推着他满院子溜哒。
消化食儿呢。
世子夫人、宋知念和宋玉湖陪着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嘀嘀咕咕的。
“……所以,娘,他才是大表哥哦!”
八岁的宋玉湖,凑到亲娘跟前,做贼般小声问着。
大眼睛里充满好奇和同情,“大表哥好可怜哦。”
宋氏今日携全家,气势汹汹去和离,她的嫂子——世子夫人,当然也是晓得的。
国公府第三代的嫡长女,宋知念。
国公府第三代的世孙,宋玉湖。
他们虽然不能参与,但也被告知真相。
柳余被‘请’进府之后,世子夫人就带着儿女来招待他,想要好好宽慰他,徐徐渐进,把真相一点儿一点儿的告诉他。
免得,真让宋氏说了,猝不及防,他接受不了。
母子二人,再出点什么事儿。
岂非不美?
世子夫人想替小姑子做个‘缓冲’,结果,柳余性格确实是古怪了点,无缘无故被‘请’进深宅大院,他不问不闹,不哭不笑。
话都不说。
只是紧紧握着季奶娘的说,恶狠狠的瞪着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好像被逼进角落里的恶……
小狗吧。
他也称不上‘狼’了。
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