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在河滩乱石间发现一只死去的凤头麦鸡,他们用放大镜观察伤口。
季燕然说,“是黑鸢啄的。”
简淡,却是很有把握的专业笃定。
虽然自小生长在农村,沈棠还是第一次见识大自然的凶残血腥。
议论罢,李岩提议休息下,吃点水果,“吴奕,你去车上取吃的和消毒水。”
他自己则去给红外相机换电池,换个地方绑。
“物竞天择,就是这样。”季燕然在擦肩而过时,低低丢下这句话。
李岩和吴奕都走了,这句话当然是对她说的,沈棠感觉自己的思绪拉回了书本里,学习书本里的物竞天择,是没有现实的残酷感的。
实际上自己也没有那么惊心,但此时依稀感到被安慰了。
季燕然和李岩去洗手消毒。吴奕和沈棠找块地,等下大家坐下吃东西。
水果刚摆好,李岩先回来了,拿了一盒酱牛肉,坐在沈棠旁边,一打开盖子,沈棠就道,“好香。”
“尝尝,我家人手艺不错的。”
“等季主任来吧。”沈棠语罢,身后有击水声,黑鹳从芦苇丛中惊飞,大约有七八只。
沈棠兴奋起来,指着道,“哎,李老师,漠漠水田飞白鹭。”
吴奕说,“大哥,漠漠水田飞黑鹳好不好?”
沈棠也反问他,“气活王维好不好?”
起身拍照的李岩回头笑,“秀才遇到兵,一时分不清你俩谁是秀才谁是兵了。”
此时回来的季燕然听到末句并未追问,似乎并无兴味,往吴奕旁边的位置坐。
沈棠不自觉安静下来,所幸吴奕也不招惹她讲话,认真跟季燕然讨论起来,“讲真的,来人工湿地总感觉看不透彻不痛快。”
“雁鸭候鸟喜欢稻田,鹳类喜欢鱼塘,人工湿地太单一了。”季燕然的声音总是那么缓而清楚干脆,“我们现在越来越谨小慎微,不敢放手,自然物种和人类的田园风光是可以共存的。”
这几句话和他的声音一样,富有磁性的魅力,吸引到了沈棠,觉得季燕然似乎在专业上有情怀,也有见地。
季燕然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她下意识也跟着拿了一个,拿完就后悔,明明旁人应该看似正常的举动,却心虚成有意学他的唐突失仪。
此时拍好照的张岩过来,得意地把照片给沈棠看,天空是纯鸭蛋青色,一只黑鹳展翅俯冲。
沈棠自然而然地嘴甜夸赞,“亦静亦动,李老师你拍的真好,可以去参加摄影比赛了。”
“都能参加比赛了啊,其实季主任比我会拍。”
一提季燕然,沈棠竟感到生理上的惊心,语塞沉默了起来,情绪里还掺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专注,对季燕然的关注,等李岩多说一些。
可是李岩不知道,一通操作,又把相机送至沈棠面前,“你看这张,有什么区别?是急着去干饭么?”
话递到嘴边,沈棠不能不回,“没有吧,向下俯冲,飘逸又有把控感,而且力量感更强。”
沈棠还伸手比了个大拇指,“李老师拍得这张更好。”
李岩大笑,“形容到位,‘急着去吃饭’是上一个聘用的人说的。不过这张不是我拍的,是季主任拍的。”
沈棠的俏皮活泼立马变得静寂,带着一种偷偷摸摸的心理感觉瞅向季燕然,他正转脸和吴奕说话,眼角嘴角笑意淡淡,仿佛视听都不在这边。
“季主任好会拍”,多自然寻常的话,沈棠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休息了会儿,他们又看了秋沙鸭、青头潜鸭、环棱螺、黑颈鸊鷉。
在观察完水禽脚印,李岩去收相机,喊吴奕,“小吴,去把刚刚那只凤头麦鸡收拾下,我们带回去做标本。”
“哎哎,好。”
沈棠和季燕然等在一边,都是一言不发,非常安静。
沈棠莫名觉得手脚,乃至自己这个人都无处安放,希望有什么可以供自己说,供自己做,然而没有,而这种别扭的感觉并不令她难受。
就如眼前时近黄昏,漠漠水域连着清浅灰沉的天空,中间一线几近隐没的绵延小山为分际,风一吹,枯黄的芦苇摇曳,日色生寒,所见所感,仍是冬日的苍茫、萧瑟与寒凉,但你不会否认这亦是令人倾心的意境。
沈棠回来,给单位公众号和项目公众号都各写了一篇推送,项目公众号上介绍的湿地动物,内容丰实,语言清新,读起来感觉很舒服。
她自己很满意。
第二天,季燕然突然来他们办公室,大步流星的,利落翩雅,跟吴奕说话的沈棠沉默地坐好。
他是找李岩的,在李岩那边靠着椅背,叠架腿坐下,并不失仪。
说话声飘过来了,内容隐约不可闻,但他的声线总那么磁性而有穿透力,清晰得让人不能忽视,听语气似乎只是泛泛闲谈,极随意。
沈棠心里悄悄地喜欢同季燕然在一个空间,就算不搭话。
“沈棠。”
好好的,季燕然出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