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往后的日子里,白天两人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也目不斜视。
可夜晚,他就隐去了白日的清冷凉薄,变得霸道自私,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嘶哑着问:“今日,为何又同师弟说笑玩乐?嗯…我的阿鸢…”
那时,每天深夜,阿鸢总缩在他怀里,反反复复说那句话:“小师父,你带我走吧…我们去看西凉的雪,去看南兰的花…”
可他一次也没有答应过她。
他以为日子就这样安稳了,两人会在寺里过一辈子。
可没想到,冬雪初融,她父亲就来了,将她塞进一个明艳隆重的花桥,再也没回头…
他想追出去,想将他的阿鸢讨回来。
住持师父却提醒他:“别忘了,你曾在阿鸢施主受伤那日,答应过为师什么!”
他倏然止住了已迈出寺门的脚步,将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无力地看着送亲队伍远去。
……
时间在缓慢流过,业暝脸色苍白,坐在苏如锦身边,痛苦到冒汗。
恍惚间睁开双眼,才从过去的回忆中脱离。
他握着苏如锦柔弱无骨的手,轻声自语:“阿鸢,若我那时听你的,带你离开,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啊,阿鸢死了。
他是在别的香客口中听到的。他们说:“上月,城里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商人,娶了个不到20的小姑娘,听说是想再生个儿子。”
“嘿,这事谁人不知啊!可笑的是,那姑娘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月身孕啦!”
一个月身孕?他身形滞顿在正殿前的蒲团上。
“谁说不是呢,老富商气死了快!给这姑娘狠狠打了一顿,当场就流产了。又绑起来折磨了半个月,在街角都能听见那姑娘的嘶喊呢!”
“我也听见了!那叫声骇人得紧!不过,这姑娘倒是个倔脾气。愣是没说奸夫是谁…”
“唉,这姑娘尸体被拖着扔出去时,我瞅了一眼,呵!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子…手指头还掉了半截,真真是一尸两命啊。”
他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听完这段话…
只记得周遭是从未有过的寒冷,仿佛被冰水浇了个透彻,浑身冰冷到连呼吸也僵了。
他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好像没了任何生命迹象。
直到他不吃不喝,晕死在佛祖面前,住持师父才来劝解他:“这一世,阿鸢施主受了很多苦。你可为她诵经超度,也好让她在转生路上,走得安稳些。”
他跪在师父面前重重磕了头。
眼中已没了佛光,反而冰冷阴沉,散发着无边执念:“我不会让阿鸢去转生,我要去寻她回来!师父,徒儿早已破戒,不配再做您的弟子,今日便离开。听闻外邦有一秘法,可使人回魂…”
“你……万万不可!你难道忘了,当日答应师父!此生不踏出这寺门!”
他面无表情,身形萧条,冷道:“身心已死,宁逆天罡,赎吾阿鸢。”
他走了,没有回头。
在城郊的乱坟岗,他找到了阿鸢的尸体。
果真是浑身的血口子,肚子上一片黑乎乎的淤青尸斑,身上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整个人软到攒不住。抱她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骨头碰撞的咯咯声。
她身旁还有一根断指。
他亲手掩埋了阿鸢,把那根断指放在自己的胸口,离开了华炎。
他要去西域,去找书里面提到的古寺。书上说:西域有古寺,隐山海之中;于日月同悬时,方现世间。入其中览万卷,可寻人间极乐,亦得大自由。
他不会骑马,就一步步走。
带着阿鸢的断指,去看了南兰的繁花似锦;去踏了北尧的山川河流;去赏了西凉的鹅毛大雪……
他走了7年,从20岁走到27岁。
终于到了西域,遍访了大大小小的寺院,阅览了上万经书。可始终没寻到那间日月同悬时才现于人间的寺庙。
他便日复一日坐在山头,看着太阳升落,望着月亮涌降,将自己浏览过的经书一一再现。
春雨打在身上;夏花飘在肩头;秋叶扫过僧袍;冬雪覆盖住他全身,又一个7年。
他终于领悟了,能救阿鸢的不是佛道。
是魔道。
他从万卷经书中,寻来那本黑悚的狱骨梵,上面的字迹不甚清晰,旁人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他这许多年阅览万经,早已十分透彻。
“心所妄念,皆是苦狱。入此狱者,抛生弃死,堕佛入魔。”
这本经书,是七年前,他在来西域的古道上,一间十分不起眼的落魄庙里得来的。
庙虽破败,却住着一位白胡子老僧。他约莫着老僧有百余岁了,行动不便,就照料了老僧几月。
走时,老僧给了他本书…
却说:“执念妄念,断不可念。苦果善果,皆无定果。”
他无动于衷,依旧踏上了寻找回魂之术的路。除了死亡,他永不停步。
“三魂已去,余魄忘川。七七日夜,胸骨活祭。舍利回魄,长生天地。日月同悬,魂已归位。”
他读了上千遍,终于顿悟了,几经周折,他又回到了那所残破的寺庙。
老僧未抬眼,声音依旧空灵:“七年未见,你容貌未有改变,看来,已得长生之道。”
他走近,跪在老僧身前:“长生亦是为了心中执念。此执念逼我堕魔,高僧已超脱世俗,度这世人无数,那何不渡我最后一程?”
老僧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平静道:“渡你,亦是误你。”
话音刚落,便身起一团火,当场烧成了灰烬。
老僧用生命度了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伸手接住了高僧骨灰中的舍利。
疯魔笑道:“阿鸢,待我拆下心头骨上祭,这舍利便能寻到你的魂魄,带你回来了。”
他为了能在万千世人中一眼寻到她,便在她的指骨上刻了一个符。
……
寒古寺禅房内,业暝轻轻抚慰着苏如锦手指上的符,拿出胸口处那根白森森的指骨,一模一样。
“阿鸢,我的阿鸢…唤了你几世,这次,我们终于不会再错过了。”
门外四人不知道业暝和苏如锦的前尘往事,只是焦急得在门口转悠。
楚然亦一脸不悦望着里面,心下越来越忐忑。
可苏如锦一直没醒,她睡在业暝的硬榻上,仿佛被时间冻结了。
楚然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没忍住找来了大夫,大夫却说:“脉搏正常,看不出来有什么病…”
业暝打量了楚然一番,不屑道:“公子,这里有我即可。你一外人,长时间留在她身边,不妥得很。”
外人!
楚然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这个容貌绝美的僧人,十分气愤:“外人?我与她相识十年!你凭什么说我是外人?你跟她才认识一天,竟说我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