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国公府,竟是为女儿搬救兵。
镇国公陆机听到这件事,脸都绿了,若是依他的性子,府衙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绝不插手。
家人耗尽心血寻回的女儿,整日与人攀比,重金银,敛财物,吃穿用度,无一不要用最好的。因她走失多年,流落在外,家人多有愧疚弥补之心,钱财之事上,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但万没想到,竟然捅这么大的娄子!
时事险峻,皇帝多疑,宫中秘事,满朝文武皆三缄其口,无人敢言。
金吾卫、皇城司取消休假,每隔两个时辰换班巡城,正愁抓不到人上报邀功,她倒好,当街妄议朝政,可真是‘千里送人头,礼轻人意重’。
“做人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之事,让她长长记性也好!”陆机说道。
王氏一听,抹泪的帕子停住了。
那可怎么成?
死人进了南衙十六卫,都要被剔骨剥皮,何况是水灵灵的女儿家,有没有命出来倒不说,就算是能出来,定然非伤即残。
她正要说话,却听与陆机并排坐的陆夫人痛声大哭。
“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若不去,我一头撞死在这里。”哭声虽大,却不耽误她字清句顺地说话,“你和南衙上将军同是武将出身,几十年的交情,求他卖个人情又能怎样?”
“你糊涂!”陆机将茶碗摔在案几上,“这是人情的事吗?朝中局势,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就不要妄议,更何况,他管京城,我管边防,我俩若私交太密,你可想过后果?”
“又不是让你天天找他,就这一次,只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把音娘救回来,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嫡女!”陆夫人老泪纵横,“你知道,这个女儿是我的命,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女儿是在上元节花灯会时走丢的,当时只有三岁。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心肝宝贝似地护着、爱着,一个没看住,便被拐子拍了花子。
自此,她十几年吃斋念佛,常伴青灯,虽然住在国公府内,但不逢年节,不出佛堂。
只求,上天能善待她的女儿,让她少吃点苦、少受些罪。
天可怜见,竟然让她寻回了女儿,那是多大的机缘造化,她是懂得惜福的人,她看重这个女儿,更想弥补这十几年的愧疚。
“谁都知道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你可曾想过,她在外肆无忌惮妄议朝政,别人会怎么想?那可不是无知妇人乱说,而是镇国公府别有用心。”陆机语重心长地说道,朝中局势波谲云诡,那些政敌和谏官时刻盯着国公府的每一张嘴,“既然是嫡女,享受了世家的荣耀,就该担得起世家贵女的责任。”
“这么说,你是不肯去了?”陆夫人擦干眼泪,“你若现在去,还能将此事拦下,音娘或可安然回家,若不去,南衙若将此事上报,音娘断无生路。”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去不去?”
陆机枯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好!好!明年的今天,你就替我收尸吧!”
不知何时,陆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抬手就要往脖子上抹。
吓得王氏一把扔掉手中的茶碗,冲过去拉住,还好陆机眼明手快,反手打掉了那把匕首,收了起来。
“一把年纪了,你这是做什么?叫人看了笑话!”陆机无奈摇头。
几十载的夫妻,他了解老妻,断不是撒泼耍赖的性子,只是这个女儿,成了她的心魔。
“王娘子不是外人,她是音娘的养母,不会笑话。你若是不去救女儿,才是最大的笑话。”
陆机看着老妻,无奈站起,“也罢,也罢,我便舍了这张老脸,去南衙走一趟。”
他走后,两个女人又相对抹泪。
“有你这样的母亲,是音娘的福气,我也放心了。”王氏说道,“大娘子不用担心,有国公爷出面,音娘一定平安。”
陆夫人手捻佛珠,合掌祈祷,“诸路神佛保佑,保佑我女儿平安无事。”
王氏见她如此,更加肯定这个家,女儿是回对了,有陆夫人庇佑,谢湘楠此生无虞。
哦,不是谢湘楠,在国公府,她是陆幼音。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只要人还是那个人,还认她这个娘,只要她能过得富贵,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说出门时陆机的脸是绿的,回来时他的脸已黑成了锅底,后面跟着鬓发散乱的陆幼音。他好似没有看到等候多时的陆夫人,径直绕过去了书房。
陆夫人看到女儿,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的儿,受苦了!他们对你用刑没有?”
陆幼音摇摇头,“不曾,还好父亲去得及时,要不然,女儿……”
想到那些骇人的刑具,那些恐怖的兵卒,那一地的鲜血,她第一次在这个家感觉到了恐惧。
倚在陆夫人怀里的身子瑟缩着,看得陆夫人更加心疼。
“快,带姑娘回院子,梳洗歇息,仔细伺候着。”陆夫人吩咐一旁的丫鬟仆妇。
她亲自将女儿送到洵南院,看着她喝了碗生牛乳,梳洗躺下才放心离开。
陆幼音躺下后,本想安稳睡个觉,却觉得后背刺挠瘙痒难忍,她不得不坐起来,才掀开锦被,便见一只硕大的蜘蛛跑了出来,吓得她一个激灵跳下床,这才看清被窝竟有几个蜘蛛乱窜。
她不过两日不在,下人做事就如此不当心吗?
她正要开口咒骂,却听到房顶上传来‘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在别人听来应是银铃般地清脆,在她听来,只觉得尖厉刺耳。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爬在房顶上,搂着脊兽笑得眼睛都没有了。
陆幼音拾起木梳朝上扔去,“陆幼竹,又是你,你给我滚下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女孩不恼不怕,手里握着一个木盘,随着她不断摁动,地上的木蜘蛛开始攻向陆幼音,陆幼音为躲避蜘蛛,上跳下窜,左闪右躲,看得她大笑连连。
可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住笑,脸色沉下来。
“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她只会乱蹦。”她冲地上的男子喊道,“哥哥,我要下去了。”
墙外竖着个小木梯,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手扶着梯子,“竹娘不要再捉弄人了,快下来,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女孩摁下木盘机关,陆幼音房里的木蜘蛛排着队出来,整齐划一,门槛都能轻松越过。
等木蜘蛛爬出院子,陆幼音已经把房里的瓷器砸了稀烂。
“狗屁的世家嫡女,谁爱当谁当,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