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爱,要不是个蠢货就好了。】
一句十分嫌弃的话语轻飘飘地传入耳中,原本正跪坐在草地上和小狗们尽情玩耍的辛西娅顿时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兄长——多米尼克·奈特里。
“……哥哥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有哦。”对方扬起春风般温和的微笑,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金发,“辛西娅,草坪上凉,别坐太久。”
多米尼克还是同往常一样和蔼可亲,辛西娅从他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可那声音再度响起——
【脑袋里该有多空,才能跟这群笨狗玩一上午。】
这回辛西娅看清楚了,面前的青年笑容不变,嘴也没有动,但声音却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脑海之中,令人无法忽视……
就仿佛她偷听到了多米尼克的心声一样?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总不能是腹语吧?
【又在发呆了,看起来傻乎乎的,这么一对比,说不定里奥还要更聪明一点儿。】
里奥是辛西娅养的众多金毛寻回犬中最年幼的一只,听了这话后她大受打击,垂下头,却正好和幼犬湿漉漉的圆眼睛对上了视线。
“嗷呜。”里奥叫得奶声奶气,用凉凉的鼻头去蹭她的手心。
辛西娅被治愈了。
小狗安慰她,小狗好,哥哥在心里偷偷骂她,哥哥坏。
【真像啊,简直是在照镜子。】
多米尼克的心声实在是太冒犯人了……
辛西娅无法继续忍耐对方将她看做金毛犬的调侃眼神,默默站起身,打算离开,一旁等候着的侍女立刻上前,帮她将裙摆上的狗毛拍得干干净净……看来已经忍很久了。
在整理仪容的过程中,辛西娅一直能感觉到兄长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惹得她浑身不自在。
“温迪,帮我把米尔顿夫人叫到我的书房去。”
侍女一愣,不确定道,“殿下莫非是想……学习?”
“嗯。”
像是看到从西边升起的太阳一般,温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哥哥,那我先告辞了。”辛西娅提起裙摆向对方行礼。
青年笑着微微颔首,“嗯,加油。”
【事到如今才开始努力,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别骂了,别骂了……
在离开花园前,辛西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多米尼克正半跪在她刚刚坐着的地方,抚摸里奥毛绒绒的狗头,手法与先前摸她头发时完全一致。
正午的温暖阳光洒了青年一身,乌黑发丝浸没在浅金色的光晕中,像是某种昂贵的真丝绸缎。
他的眼睛藏在额发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时的多米尼克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似乎是距离太远的缘故,青年的心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可怜又可恨的金毛小狗……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辛西娅加快脚步,从多米尼克心声的接收范围内逃走了。
直觉告诉她,后者口中的「金毛小狗」十有八九是在骂她,毕竟里奥没有什么能被称为可恨的地方,幼犬所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把口水滴到多米尼克的皮鞋上而已……
但她又有哪里可恨呢?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又转念一想,不对,「可恨」这事暂且不提,她贵为一国公主,也没什么可怜之处啊?
这片大陆由五个国家联合组成,其中,布莱德王国的统治者——阿德瑞安·奈特里——就是辛西娅的父亲。
这位仁慈且受爱戴的君王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辛西娅的母亲,是一名精灵。
除去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与碧绿眼瞳之外,少女还从母亲那遗传到了一双稍微有些尖的耳朵,不明显,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毕竟她只有二分之一的精灵血统。
对精灵族来说,成年就意味着停滞,他们的身体一旦成熟,便不再生长,永远保持着瑰丽的外表,直至灵魂到达极限的那一天。
精灵的生命长度不可预计,几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
简而言之,就是长生种。
按理说如此长寿的种族早该在数量上碾压人族了,但精灵却比天然形成的红钻石更加稀少,这要归功于精灵族的另一个广为人知的特点——
他们天性情感淡漠。
辛西娅的母亲就是个典型案例,哪怕人类的寿命短暂得连她十分之一的生命都占据不了,她也不想为任何人停留。
在生下辛西娅不久后的某天清晨,母亲独自离开了,除去一封告别的书信以外什么都没留下,信中甚至没有表达任何留恋。
几年后,阿德瑞安国王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和希斯特公国的统治者谢莉尔·凯恩斯的一场政治联姻,强强联合,纯粹是为了给彼此增加一位联盟,没有任何爱情的基础,但也能相敬如宾地生活。
新母亲收下了奈特里的姓氏,并带来一名比辛西娅大三岁的孩子——多米尼克。
这对名义上的兄妹在小时候曾经一度相处融洽,虽然近几年不知为何逐渐疏远了起来,但一直也算得上是兄友妹恭。
辛西娅怎么也想不到,于和煦的笑脸之下,多米尼克竟然在心里把她当成狗来骂……
幸好她还继承了母亲淡薄的情感,不然恐怕难免会为此而伤心吧。
少女边想边翻开书本,米尔顿夫人的授课已经结束,后者见她今天如此上进,激动地多留了几本比往常更晦涩难懂的书籍,她读起来毫无困难,只是深深地感到无聊。
将茶点放置好后,温迪问道,“殿下,这件衣服的袖子太长了,不方便翻书,我帮您挽上去吧?”
“麻烦你了。”
侍女利索且轻柔地挽起她的袖口,还没来得及整理,辛西娅却突然一愣,收回了手。
“……这是什么?”
失去衣袖的遮挡后,一个漆黑的荆棘状图案赫然显现出来,像手环一样围绕在女孩白皙的手腕上,黑白分明的对比很是刺眼,分外诡异。
“殿下,怎么了?”温迪眨眨眼,一脸纳闷。
辛西娅快步去往盥洗室,在流水下狠狠搓洗手腕,可那条黑色荆棘却像是被纹在了皮肤上一般,丝毫没有要褪色的意思……
“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可不能这么用力,都揉红了。”
温迪连忙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发红的位置……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温迪……你看不到吗?”
“当然看到了啊,您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再用点力就得见血。”
其他侍女已经把伤药找了出来,温迪既心疼又着急,立刻就想为她上药,辛西娅制止了对方,再次问道:“你们看不到我手腕上这道黑色的图案,对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黑色的图案?”
果然……
“……没什么。”
支走侍女们后,辛西娅开始回想。
昨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阿德瑞安国王为独生女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结束后,她格外困倦,就早早回房休息了。
辛西娅清楚地记得,在昨晚入睡前,自己的手腕上还没有这条黑色荆棘,但今早的记忆比较模糊,因为今天早上她实在是太困了,无论如何也睡不醒,换衣洗漱都是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才完成的,全程甚至没睁开过眼睛,就已经被送到餐厅了……
难道是这个印记害得她如此疲倦吗?
难道是这个印记,让她听到了多米尼克的心声吗?
为什么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好像都看不到这个印记呢……
在这里独自头脑风暴毫无意义,辛西娅决定去找多米尼克,看看后者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们以兄妹的关系相处了整整十年,就算多米尼克心里再讨厌她,也是她的家人,辛西娅仍然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情感上的迟钝让她很难受伤,自然也就不会为区区几句嘲笑的话而产生隔阂。
多米尼克的套房就在她的隔壁,辛西娅叩了叩门,轻声问道,“哥哥,你有时间吗?”
“当然有,请进。”
【终于来了,这次发现得真晚。】
那人的心声隔着门板传了出来,比本音更加清晰。
……「终于」?
多米尼克在等她么?「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辛西娅感到困惑,停顿片刻才推开门,青年已经走出了书房,亲自迎接她。
她抬起手,直截了当地问道,“哥哥能看到我手腕上有个黑色印记吗?”
多米尼克一点也没客气,直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研究得很仔细。
这是辛西娅没预料到的。
兄长虽然一直对她很友好——现在看来也许只是表面的友好——但在记忆中,上次多米尼克如此熟络地触碰她,还是在她十二岁学习交际舞那时候,哥哥会把她抱起来,让她踩着自己的脚练习舞步。
除了交际舞老师以外,十五岁的多米尼克是她的第一个舞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
辛西娅的目光回到对方脸上,越看越觉得,今天的哥哥有点奇怪。
良久,多米尼克露出了一个稍显迷茫的微笑:
“抱歉,我没看到什么印记啊?”
同时,另一道有着相同声线的声音从青年的胸膛直接传进辛西娅的大脑之中——
【都中午了,竟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块这么显眼的图案,每次都这样……】
辛西娅:“……”
这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真傻,真笨,小辛西娅。】
又要被骗又要挨骂,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快忍不下去了。
辛西娅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胳膊从青年手中抽出来,多米尼克的笑意更深了,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乐在其中。
这分明是个包含着宠溺意味的和煦笑容,可辛西娅看着他的脸,莫名感觉脊背发凉,有点瘆得慌……
因为面前人明明是多米尼克,却做出了她所熟知的多米尼克绝对不会做出的表情。
一片沉寂中,青年的心声再次响起——
【像你这种笨蛋,只有我才能照顾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