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泓之听到李玥妩的话,眼尾蕴了些笑意。
李玥妩的性子,主动做出邀请学子的事,令他有些意外。但若说是为了李清远,又在情理之中。
“真的?”三学子满是惊喜。
租住的院子里还有不少跟他们情境相似的学子,若是能在小馆久坐那实在是解了他们苦夏之急。
“我等回去就同他们说。”
李玥妩略略点头,而后去了灶头准备午膳。
正是燥热时,午膳也不好做太热太油之物。李玥妩从后院的架子上拿了昨晚熬的荞麦凉粉。
凉粉用荞麦淀粉按照一碗淀粉五碗水的比例下锅,慢火熬制粘稠后出锅,盛在碗里静置定型。
定型后的凉粉小心脱模,切成小指粗细,整齐码到碗中。倒入油泼过的蘸汁,再浇一勺醋汤,撒上炝过的韭菜碎。
青青白白瞧着就很有食欲。
熬得更粘稠些的,硬度高,可以削成片,浇上浇头,做干拌凉粉皮。
只吃凉粉略显寡淡,再加上凉面和几碟小菜,也就足够了。
不好只他们吃,叫三个学子瞧着,李玥妩叫孙婆婆给他们每人也端了一碗凉粉过去。
“只说是裴大人请他们,无需付钱。”
孙婆婆心思一转就明白了。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娘子收容他们在小馆纳凉已是体贴,若再送吃食,难保叫他们不会多想——日后没了免费吃食,反倒生出怨怼。
假借裴大人的名头,他们心中只会感激,因为彼此身份差距太大了,点滴都算得上恩惠。
三学子对着裴泓之又是好一番感谢。
裴泓之一概笑着收了,转头看向落座对面的李玥妩,道:“我定了你的好意,得了名声,不知要如何报答?”
他像是没看出李玥妩此举的缘由,认真询问。
李玥妩端碗的动作一滞,抬眼看他。
裴泓之任由她看,嘴角甚至有些扬起。
良久,李玥妩垂眸,道:“不必,礼尚往来。”
裴泓之轻笑一声,故作遗憾的叹了声,道:“裴某倒是很期待你讨要些什么。”
他今日有些奇怪。
李玥妩搅着汤,她的确有一物想向裴泓之讨回,可惜不能开口。
“裴大人若真心,就将他们二人的饭钱付了吧。”
“好。”裴泓之应下,眼中笑意不减。
李清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总觉得先生与姑姑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多放点浇头更好吃。”孙婆婆打断李清远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引到了旁的地方。
李玥妩准备的吃食不少,最后却没剩下。
李清远略有些撑,当着裴泓之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装着无事的样子,和孙婆婆一起收拾了碗筷去后院清洗,也好走动走动消食。
裴泓之倒是没拆穿李清远拙劣的伪装,毕竟自己也比平日多了些。
李玥妩去灶台,就着余温还在的锅,熬了山楂乌梅汤。
小馆里安静下来,只有学子翻动纸页的声音。
裴泓之喝着在冰里湃过已经凉了的山楂酸梅汤,惬意的眯了眯眼。
偷得浮生半日闲。
如果没有人打断就更好了。
“官家急召。裴侍郎可叫奴婢好找啊!接您的车马就在外头候着呢,快些走吧!”
来人一身宫里头的打扮,进门就直奔裴泓之而去。
“中贵人。”裴泓之起身,跟着中官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看向李玥妩,道:“清远入府学后的课业,我都有定下,管事定期会接他过去。府上的人我也叮嘱过,你莫要担忧。”
看李玥妩点头,他又笑了下。
“照顾好自己,有事尽管给府里递话。”
他袖中的手抬了下,最终只是落在了竹筒杯上,“我走了。”
李玥妩总觉他言犹未尽,但裴泓之已经转身出了小馆。
中官焦急的踩着小步。
“裴大人,您可快着些,官家在宫里等着呢。”
裴泓之踩上马凳,又回头看了眼。李玥妩就站在不远的房檐下。
收回目光时,眼尾略过小馆里还未离开的那桌客人,裴泓之眉头忽得蹙了下。
“裴大人?”中官见他停下脚步,疑惑询问。
“无事。”
裴泓之坐进马车。
眸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顾昌明的人,怎么会在小馆。似乎上回,也见过……
“无为。”裴泓之敲了下车壁。
坐在车夫旁的无为掀起车帘,探头进来。
“换无厌跟我,你去小馆。”
裴泓之叮嘱一番,无为一一记下。
看着他身影没入人群,裴泓之指尖在竹筒杯上轻扣,飞快梳理着思绪。
他也是疏漏了,没做深想。其实,李玥妩本不打算接济学子的吧,以她的性子,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若是之前,或许会为了清远退一步,可如今清远已经有了他这个先生,且清远不日就要入府学,便是想同那些学子交流,时间上也不允许。
所以,李玥妩是知道了小馆有人监视,才引了学子来扰乱视线。
她知道监视的人是顾昌明手下吗?
顾昌明又为何要盯着一个小馆?
他似乎忽视了很多地方……
“裴大人,到了。”
裴泓之收敛心绪,跟着中官进了勤政殿。
殿内,除了正德帝,另立着礼部侍郎、户部尚书、国子监直讲数位。
裴泓之行过礼后先告罪,“臣来迟,请官家责罚。”
“无妨。”正德帝摆手示意他免礼,“你今日休沐,情有可原,也是事出紧急,这才召你进来。”
裴泓之起身,落座时扫了眼众人,心中一沉。
“王侍郎,你同裴卿说说前后始末。”
礼部侍郎得令起身,将事情说了一番。
加开恩科,正德帝属意资政殿大学士赵元通做知贡举,礼部侍郎、国子监直讲为权知贡举,但赵元通呈交奏折,要告老还乡。
“朕不允,赵爱卿复递,朕再不允,赵爱卿便长跪勤政殿外。朕只得暂且压下奏折,叫人送赵爱卿回府。”
赵元通如今六十有三,非要告老,正德帝若是不允,实在不通人情。
可他呈奏折的突然,先前未曾听闻说起,倒叫人措手不及。
“裴卿,赵爱卿向朕推荐了你做本届恩科主考,诸位爱卿也无异议,你意下如何?”
裴泓之拱手不就。
“知贡举人选事关科举公正,臣才疏学浅,资历平平,岂可担此重任。”
龙头椅上的正德帝,语气中带着笑,道:“裴卿太过自谦,你的才能有目共睹,让你担任知贡举,乃众望所归。”
裴泓之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臣请皇上三思。”
正德帝不说话时,面容威严,眸色沉沉。
盯着殿中跪着的裴泓之良久,他道:“既然裴卿不愿担这知贡举,那就做权知贡举吧。诸位且再推荐人选,今日定要将此事定下。”
裴泓之从勤政殿出来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中官将竹筒杯递给他。
“多谢。”
裴泓之接过,温热的触感,却暖不了半点掌心的寒意。
原来,官家竟是这个算计!
注:知贡举和权知贡举就是主考官、副考官。前者是更正式的官职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