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宫宴的最后,便是为正德帝敬献寿礼。
各使臣铆足了劲儿一般,献上的寿礼华贵精美,争奇斗艳。祝寿词极尽堆砌,辞藻夸张,直把正德帝比作圣人再世,与三皇五帝并肩。
平阳王尊贵只逊于宸王,作为压轴献礼。
“父亲知晓官家素来勤俭,不喜铺张,故而叫臣代为献上亲笔抄写的经书三卷,亲手所铸佩剑一柄,祝官家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另,臣与诸位弟弟妹妹献上百寿帐一面,祝官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相比定北王献上的三尺高牛血红珊瑚树,霍南誉拿出的东西实在有些瞧不上眼。
可他也有话在前,官家素来节俭,平阳王不过是投其所好。曾亲自下令要厉行节俭之风的正德帝自然不能自扇巴掌。
“平阳王费心了。”
正德帝拿起经书翻了翻,字迹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他倒是不恼,至少证明霍南誉没有说错,经书的确是平阳王亲自抄写。
终于,在场只剩宸王一人。
目光投向自己时,宸王极力压制着情绪,维持着面上的从容。可稍显急促的脚步和眼角掩不住的得意,都暴露了他的心情。
在场哪有傻子,自是看出了宸王的心情,开始好奇他到底准备了怎样的寿礼。
得了宸王暗示的中官,忙出去叫在殿外候着的人动起来。
宸王道:“父皇,儿臣的寿礼有些大,集英殿恐容纳不下。烦请父皇随儿臣移步。”
正德帝本不指望他能搞出什么新意。
这般也引出了几分兴趣。
一众人跟在正德帝后,出了集英殿。
天色已晚,殿前的场地上却不见人点灯。只隐约能看见一群人影在动作。
正德帝正要叫中官来询问,就见场内突然亮起一圈灯笼,照亮了中间巨大的华盖。
一柄需要三位大力士才能撑住的华盖,遮蔽了半边天。
仔细看,却又不似华盖。
其面绸质,地方用金丝线绣着团龙,团龙中细密绣着字,看得并不清楚。底端点缀着黄丝编织的流苏和绸带,约有一尺长短。绸带上依稀也能看到修了字。
“此为‘万民伞’,是儿臣集齐万民之力而制成。”
宸王依照跟姜明慧一早再三修改的说辞开口:“儿臣听闻民间有为长辈制作百家伞,以求长辈能长寿无忧。儿臣便想着为父皇做一柄。”
“百姓听闻是为您所做,竟为了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可见,百姓对父皇的爱戴。儿臣不忍他们的期待落空,便做了这百人伞。”
“愿父皇,千秋万载,仙寿恒昌。”
宸王一党早得了他的吩咐,跟着高呼起来:“千秋万载,仙寿恒昌。”
百官岂会在这时拂了宸王的意。
一时间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集英殿。
正德帝看着立在广场中的万民伞,胸中壮气几欲破云天。他拼死推翻末帝,打下这大好的山河,为的不就是万万人之上,民心所向吗?
他负手而立,迎着夜风,挺直了早已不再宽厚的脊背,连道三声好。
满目意气,语气中的肯定足见对这份寿礼的满意。
礼也送了,宴也吃了,戏也演了,万寿节也就落幕了。
从集英殿出来的路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宸王走在最前头,身边挤满了使臣。
正德帝仅有两个儿子。静王被罚思过,甚至都没能出席万寿节的宫宴,送的贺寿礼也没有机会展示一二。而宸王经此一事,圣眷更浓。善于经营者,心中开始蠢蠢欲动了。
霍南誉提起宸王时,语气中却没多少恭维的意思。
裴泓之一向不同她过多议论这些,只沉默听着。
“唉,”霍南誉端起粳米粥做首尾,“明日我的任命诏书就该下来了。”
悠闲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
裴泓之放下空了的碗,拿帕子沾去唇角的水渍,不紧不慢道:“你在西南早已熟知刑部要处理的事务,想来就任后也定能得心应手。”
霍南誉卖惨的表情一僵。
好半晌,他挑起碟子里最后一点米粉,语带轻嘲:“要不说官家关心我呢。知晓我在西南整日就处理这些杂事了,召我回京,立即就安排了刑部侍郎的位置给我。”
刑部能有个什么好名声。倒是得罪人的事,做得最多。
裴泓之难得想起他们那零星的一点同窗情谊,道:“你若实在不愿,也可寻个法子推了。”
霍南誉有一瞬的心动,最终还是摇头,“算了,总归躲不过。刑部就刑部吧。旁的衙门,事情更多。”
裴泓之不会过多干涉他的决定,闻言也只略颔首。
“既已吃饱,那便结账吧。”他不忘提醒,“记得,三倍。”
“小爷差这点银子?”
霍南誉撑开钱袋,掏出里头最大的一个银锭子,放在了柜台上。
对李玥妩说话时,又收起了方才张狂的样子。
“李娘子,辛苦你了。多的不必找,只当是我二人深夜叨扰的赔礼。”
“如此,奴家却之不恭。”李玥妩自然将银锭收了。
霍南誉一笑,道:“我越发理解,泓之为何……”
李玥妩并未将他说一半的话放在心上。
落后两人一步,送他们出去。
街道上,官员已经散尽。
“夜深了,你进去吧。”裴泓之停下脚步看她。
李玥妩欠身福了一礼,“奴家不远送了,二位走好。”
她转身进去,拿了门板抵上。
裴泓之看着她将门板全部抵上,才下了台阶。
他分神的想,李玥妩似乎总是微微垂着眸,很少与人对视。可她的回避,又不是女子的羞怯。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没从李玥妩眼中看到羞或怯的情绪。
这样说有些张狂,但裴泓之也未见过相貌上能比得过自己的人。他也知晓盛京女子私下对他相貌的评价,便是男子,也偶有对他失神者,但李玥妩从来没有。
他的脸和寻常人的脸,在李玥妩眼中没有区别。
“想什么呢?”霍南誉见他坐在一旁不吱声,捅了他一拐子。
裴泓之回神,反问:“你怎还未走?既已用过宵夜,便回自己府上去吧。”
“别了。已经差人跟府上说过了,这会儿回去,又得闹醒他们。”
霍南誉最怕麻烦。
侍郎府上下不过二十人,规矩也少得多。
“你说,我要做刑部侍郎了,官家会不会也赏我个宅子?”
裴泓之瞥他一眼,眼神分明是在看傻子。
“你可以期待,搬入公主府。”
霍南誉翻了个白眼,决定跟他绝交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