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宋知味终于真正转过身来看着兰山君。
隔着拱门,她似乎与他泾渭分明。
她看他,许是有别的缘故,眸光如寒潭之水,沉沉无波澜。
他微微一怔,蹙眉问:“兰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就如同他当年不曾多说一句一样。
兰山君没有说话。
因为他不曾多说一句,所以她只能从遇见他开始回忆,不断自省,不断怨恨一
一她要他多年之后也如她一般,从此刻开始,从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开始,都要去细细琢磨。
她记得,他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但这份心思又习惯隐藏在清清冷冷的身形之内,不被外人所见。于是,他在人前露出的每一个笑脸只为应露笑脸,每一次蹙眉,只应有人需要他去皱眉头。如此,才终于被旁人说一句:如桂如兰,君子如芳。
她曾经还感慨过,他这个人,活得真累,可真没意思。但如今想来,这般都没有累死他,被人戳穿,揭破他的面皮,实在是老天不公。她缓缓从他身上挪开目光,转身而去一一取人首级,势必要攻人短处。他如此维持体面,想来受不了自己名声扫地。她大步走了,独留下宋知味站在原地发怔。
既然决定要娶她,宋知味倒是查过她的过往,知晓她曾丢过,跟着一个老和尚长大,后来又在淮陵杀猪为生。她的身世简单,性子倔强,回府后跟镇国公府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等人皆有冲突。
母亲对此还十分不满过,说了一句:“杀猪女难道能登我等门第?我们府里有阔刀横刀长刀短刀,可就是没有杀猪刀!只是父亲和他都决定了,母亲只能哭着道:“就算她过了门,我也是不认的。且看她不敬祖母,不尊生母,不顺兄长,不爱幼妹,就知道她是个难缠的麻烦精。母亲如何,宋知味并不关心。兰山君如何,他也不在意。但此刻她奇怪的言行,倒是让他心中娶她的主意迟疑。他不愿意娶一个时刻需要去提防的人。他需要一个性子简单的妻子生儿育女。
但镇国公府只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实在年幼,于他而言太小了。等到小的可以成亲,又要好几年,他等不起。宋知味大步朝前走去,心中烦闷,再与兰家人周旋,就带着些敷衍。
“贤弟,从此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快喝过酒的人了。”
只是兰三少爷实在是兴奋,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与他称兄道弟,
宋知味淡淡一笑,道:“是。"
又喝过几杯酒,他站起来道:“今日还有事情,来日再请你上门喝一顿。
兰三少爷依依不舍,几乎要与他同去睡在一
,也好巩固兄弟情义
宋知味眸光闪过厌烦,道:“还请人去唤我三妹妹。
兰三少爷只好眼巴巴送他出门,等到宋三姑娘出来,这才跟宋知味道:
“咱们下次约哪日?”
宋知味深觉他如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
.....等我有空便写信于你。
兰三少爷失望的道:“不如约明日?”
宋知味:“明日有事。”
宋知味:“这段日子恐没有时间。
兰三少爷:“不如约后日?”
兰三少爷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
宋知味:......月吧。
兰三少爷:“下月什么时间?”
宋知味终于不得不说出具体的日子,
“下月初五,我在家中备好酒等你。
兰三少爷终于高兴了,道:“行,你盛情邀请,我定然是要去的。
宋知味放下了帘子。
马车急急而行,一路到宋国公府,宋国公夫人早早等着了,连忙问,“兰六姑娘如何?”
宋三姑娘性子腼腆,道:“她不太爱说话,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很舒坦,见我不爱喝茶,便让人上了果子饮。她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她跟虞家阿玉的一举一动很像,都是爽利的性子,应该很好相处。”宋国公夫人抿唇不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宋国公府的姑娘,她肯定想要攀附于你,所以一言一行,都是照着好的来。她问:“她跟镇国公夫人瞧着关系如何?”
宋三姑娘老实人:“挺好的,有说有笑,并不吵闹。”
宋国公夫人再次沉默,而后道:“这个姑娘不愧是市井出身,心机深沉,那般吵闹过,竟然还能好好的说话。”宋三姑娘张张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母亲这样不太好。她看向宋知味,“大哥哥应是也瞧见了的,觉得如何?”宋知味:“她言行奇怪一一第一面,便问我可否知道什么叫做药王身?”
宋国公夫人便更加懂了,“我说吧,她这是在粗俗之地日子久了,学了些下作的勾当,这是勾引爷们呢,先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要引着你在意!”“好嘛,还没嫁人,就已经知道狐狸精手段了。”
宋三姑娘深深拧起眉头,只觉得母亲说这话实在是过分一
一她平日里也不这样。
宋国公夫人一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了些不体面的话,便哭道:
“老大的婚事,我是比着公主郡主去挑的,之前一直不准说亲也就罢了,到底年岁还小,合适的人家还有好几个,如今这算什么宋知味不愿意听母亲说这些。妇人未免把婚事看得过重,但他却不在乎。
他说,“无论怎么样,母亲都该高高兴兴去为我提亲。
宋国公夫人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照办!
于是过了两日就请了媒人上门,跟朱氏提及此事。
朱氏彼时正在跟慧慧谈心
慧慧听了兰山君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母亲好好谈一次。刚开了一个头,就见外头的婆子进来,道:“伍夫人来了。伍夫人是朱氏合得来的闺中好友,如今还常常走动着,她上门倒是不用请帖,直接就来了。
朱氏便站起来,道:“你要说什么来着?等晚上回来吧。
慧慧叹气,“母亲快去吧。”
朱氏急匆匆走了。见着人就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伍夫人直白极了,大笑道:“自然是做媒的风。快些与我坐吧,也快给我一杯茶,我怕你待会听后呆呆愣愣,不给看坐也不给茶啦。朱氏闻言,好奇道:
“给我家谁说媒?"
又想了想,既然是到自己这边来,定然不是给老四家里面。那就是自家两个女儿了。
女儿的婚事一直是她愁闷的,但现在却有些得意,道:“不论你说哪个,不论你说哪家,我都沉沉稳稳的,不带眨一下眼睛。伍夫人熟悉她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里没底了,“这是你家六姑娘说出去了还是七姑娘啊?”朱氏心想,应该是两个都有着落了。但是两个都没有落定,她不敢说出口,只道:“你先说。”
伍夫人正色:“是宋国公夫人请我来说媒的,说这两日为她家大少爷宋知味相看妻子,结果说这个也不同意,说那个也不同意,最后宋国公夫人都恼了,问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他就说觉得你家六姑娘不错,眉眼英气,性子爽利,是极好的。朱氏呆了一瞬,“啊?宋国公府?宋家大少爷?”
哎哟!这可真是!
她着急道:“你没骗我吧?哄着我玩吧!”
伍夫人心里有数了一
一就算之前有人提过,但应该也没答应。不然这时候该是懊恼的,不该还带着一丝庆幸。
便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家山君我也是瞧见过的,真真的好相貌。宋知味也是男人,难道会不倾心?”朱氏又喜又愁。喜的是郁清梧跟宋家比起来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且这事情因要等着去见镇国公和丈夫,还没跟寿老夫人回最后的准话,还是可以反悔的。愁的是如果答应这里,寿老夫人不好交差,再者说,若是让宋家知道自己其实隐隐答应过寿老夫人,会不会迁怒自家?她脑门上的官司都要露出来了,伍夫人看在眼里,并不愿意趟这淌浑水,站起来说,“儿女亲家的大事,哪里是一时之间可以答应,你先不要着急,等回去问过你家老夫人再说。”朱氏点头,到底还是好事,便欢欢喜喜送她出门,“真是多谢你了。”
伍夫人:“你这是苦尽甘来了,可见老天知道你不容易,让你能享子女福。”
朱氏:“我也是这般觉得的,索性孩子们都争气。
伍夫人闻言但笑不语。等她走了,朱氏就急匆匆去见兰山君,把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着急道:“寿老夫人那里,你没有一口应了吧?”兰山君笑了笑,“没应。只是母亲现在来说晚了些,今日是寿老夫人进宫的日子,怕是会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提起此事一一母亲昨日不是还给她送信,说祖母也同意了,只需要问过父亲和祖父。”
她轻声道:“父亲和祖父常年不在家中,寿老夫人是知晓的,估摸着她觉得母亲的意思是已经应了的。朱氏急得团团转
她昨日只是怕寿老夫人等久了不高兴!
"这可怎么好?"
她如今敢得罪哪个呢?
兰山君笑起来,“母亲也太着急了些。人家说对我一见钟情就是一见钟情了?我那日是见了他一次,却见他眉宇之间对我带着厌烦一一”她意味深长的道:“倒是对三哥哥好得很。
朱氏本来还在操心兰山君可能失去了一门好婚事,结果一听她这样说,顿时着急起来,“你别胡说八道!”兰山君:“母亲,我自小就会看人脸色,别人对我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又是在街头巷尾走惯了的,知道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她慢吞吞说,“我瞧着他对三哥哥是这么回事。”
朱氏便如遭雷劈。
兰山君还在分析,“宋知味那样的人,是会一见钟情的吗?他只见过一面,就让人上门提亲了?”她扶着朱氏坐下,“母亲,您仔细想想,就算他对我一见钟情,宋国公夫人会应允吗?”
朱氏刚刚还在浑浑噩噩,此时听见这话,立刻斩钉截铁的道:“我与她差不多年岁,这么多年相处,我还不知道她?她这个人,最是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咱们家。”“且这么多年,她对宋知味如珍似宝一般捧着,总觉得公主郡主才配,哪里会看得上咱们家?”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里面必定有诈!山君
“我仔细想,就算是宋知味对你情根深重,那也要闹一阵子宋国公夫人才能同意吧?可现在才几天?”,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万不可草草答应
她终于回过味来了,“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兰山君静静的看着她左右来回在屋子里面转
她其实并不糊涂。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那上辈子,她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呢?
是因为自己点了头?是因为当时没有其
他的高门愿意娶她?是因为没人提醒她宋国公夫人肯定不会这么短时间答应?
兰山君却是不知道了。总之最后,她急急忙忙,糊里糊涂的嫁了过去。
她低头沉思,朱氏却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道:“你三哥哥是在户部上值,户部尚书就是宋国公呢!”她都要哭了,“这可怎么办!”
兰山君:“母亲不要声张,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三哥哥怕是不好。”
朱氏哎了一声,越想越不对劲
“这么多年,确实没听说过宋知味
房里有许多人。
只听说他一味的克己求礼,是个不好女色正人君子。
兰山君笑了笑,"是吗?”
朱氏:“若是好男色,便也说得通了。
于是等到兰三回来,赶紧将人叫过来问,“你跟....你跟宋知味关系如何?””
兰三少爷正春风得意,
“自然是好的。母亲,他还盛情邀请我去他府里做客,我想着,既然都上门了,必然要好好亲近亲近,要是那天我没回来,与他秉烛夜谈,就让人回来跟母亲说,早早将府里的门锁了,不朱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良久厉声喝一句,
"不准去!
兰三少爷被吓了一跳,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紧紧拽着他的手,“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兰三少爷觉得母亲无理取闹,又看看在一边静静坐着的兰山君,皱眉道:“母亲别是听人说什么了吧?”兰山君朝着他点了点头,便对朱氏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朱氏满头官司,连忙点头,叮嘱她道:
.....你早些歇息
言下之意,让她不要说出去。
兰山君笑着道,
“母亲也早些歇息吧。”
但母亲应当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