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当驻扎在界桥的审配听闻对岸鼓声如雷,面上无事,手心却攥着一把汗。
别看审配对自己的新军非常有信心,但面对河北黄巾的倾巢而出还是心里打鼓的。
边上的营将焦触见自家将主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于是他上前道:
“国尉,这一次出来弟兄们无论是缴获还是俘斩都达成了,现在敌军倾巢而出,要不咱们避一避?”
审配摇了摇头,一仗不打就撤,即便之前缴获充足,回去后也会损害他的威名。所以审配还是决定打一打的。
但怎么打?审配问麾下这些营将。
如焦触、蒋义渠等,皆建议不如以守代攻,言:
“今寇乏粮来攻,彼众我寡,效用死力。不如据界桥坚守,疲惫敌人,俟其师老而退时,再追击歼之。”
焦触、蒋义渠等,皆是清河豪强子弟,以勇力闻于乡野,此刻所说的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是良将。
审配颔首,没有多言,反而问起了随军的崔琰有何策。
崔琰想了想,大概明白审配的意思,他道:
“如今我军远道而来,原先所念不过是击溃清河境内黄巾。但现在形势发展变幻,泰山军的兵锋已经到了漳水一带,随时可能出现在广宗城下。之前两位将军所言确是老成之言,但却并不适合如今形势。所以与其以守待攻,不如明守暗攻。”
审配忙问崔琰何意?
崔琰道:
”贼军势大来攻,必以为我军不敢出砦野战。所以我们可以先闭砦而守,示弱以敌。但我们可以暗中再掘暗道,俟其逼近军砦,列守未定之时。我军可选精锐勇士从暗道出,直冲贼魁军帐。如此,我军必可在短时间内结束此战。”
崔琰话落,清河诸将皆在思考。
这策是好策,以河北黄巾的散漫,从暗道突袭斩首是有相当大的成功率的。但这策也稍微险了些。但想到如今的形势,不赌一把是真的不现实的。
于是审配纳崔琰策,命各营紧守城砦,然后白日戍守,晚上就加紧在营内挖掘暗道。
而对于这些,河北黄巾的左髯丈八并不清楚。
他更不清楚的是,就在昨日,漳水防线正式告破。
……
在漳水防线的张基万万没想到自家黄巾军会面临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他的诸多算计在泰山军的绝对实力下是显得那么可笑。
当后方的张旦率领右军校尉部赶赴漳水西岸后,张冲召集各军营将商讨攻守之策。会上,各将歧义颇多,最后还是张冲力排众议,决定先发制人,强渡漳水。
有一说一,张基在漳水上布置的防卫还是非常严密的,张旦麾下营将潘章带领所部乘小舟强渡几次都被张基所败。
但张基根本没料到潘章强渡是假,一支两千骑的精锐骑兵早早就离砦,然后沿着漳水上游寻找水浅处过了河。
以李虎、徐晃、奚慎、马武四将为首的突骑们充分发挥着骑兵高速运动,快速穿插,千里转进的优势。他们当夜渡河过漳水,第二天清晨就杀到了曲周城下。
李虎等突骑趁着城外诸砦黄巾出来樵采的机会,从四路奇袭,直逼城外水寨。尽管城外的张亮督军抵御,但还是被攻破。
而张亮则在扈兵的掩护下,单身坐篮入城。
翌日,不甘河防失守的张基,会同北面的张白饶,两路出击,想再一次夺河防。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此战河北黄巾再次战不利。
要知道现在活跃在东岸的泰山军突骑满打满算就是四个营,两千骑。但河北黄巾在此处足有两万人上下。
但就是占据这么大的优势,河北黄巾还是被碾压着打。
所以泰山军突骑只前后两站就打得河北黄巾断了骨头。张基错估了泰山军的战力后,知道野战已经是很难获胜,于是决定紧守曲周。
而此时,随着泰山军突骑在东岸的连接获胜,西岸的泰山军左右二部也陆续踏上搭建好的浮桥,开始聚集到东岸。
本就捉襟见肘,连遭败绩的张基看敌军越聚越多,内心一片苦涩。但其人自诩英雄,有百折不挠的心态。
即便连遭败绩,还是依托原先的曲周城防和工事继续战斗。
但很快,新的消息传来,使得张基不得不撤出曲周了。
原来北面的张白骑竟然向泰山军投降了,这下子西线算是完蛋了。
当夜,张基带着弟弟张亮率领少部分核心武备从曲周突围,而泰山军在第二天就发起了攻城。
群龙无首的曲周黄巾在被洞开城门后,也纷纷投降。至此,河北黄巾布置在西线的两万兵丁,除了逃出去的张基等人,全军覆没。
曲周一破,泰山军到广宗路上就再没遇到过抵抗。而且有了张白骑的加入,张冲这一路上还不断招徕黄巾军。
本来泰山与太平就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太字。现在泰山军势起,这些河北黄巾没有多少反抗就顺滑地投降了泰山军。
实际上,这也是张冲此次征讨左髯丈八的战略。
说到底,河北黄巾到底还是有十几万人的,这些人素质虽然良莠不齐,但到底是拿刀的,能收为己用还是要收为己用的。
所以张冲一开始就打着只诛首恶的旗号,大张旗鼓的招徕前来投奔的黄巾军。
而漳水一战更是此战之加速点。原先,漳水防线在,河北黄巾的各路小帅们还不觉得更换船头有多紧迫。但当漳水一破,就简直攻破了这些小帅们的心防线,泰山军展现的战力又更让他们恐惧心惊。
就这样,从曲周到广宗不过区区百里,而易旗投奔者络绎不绝。
而在张冲带领核心野战一万五马步,外围义兵黄巾两万众浩浩荡荡压向广宗的时候。广宗城外的界桥,一场血战也正在展开。
……
这是左髯丈八率领广宗内外八万黄巾攻打清河汉军界桥营砦的第二日。
此刻左髯丈八意气风发,刚刚在上午,前方得报本兵又占领了一座清河汉军的小寨。
虽然这类小砦遍布清水两岸,但对于左髯丈八来说,小胜也是胜。现在的他太需要胜利来维持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了。
为此,左髯丈八又在军帐中喝了点酒,就带着扈将们上了前线。这是他一贯有的带兵之道,每临战都会到一线去激励士气。
左髯丈八挂着酒晕,在前线士卒们面前,拍拍这,摸摸那。甚至还亲自给一个腰带不紧的士卒系了腰带。
这就是左髯丈八的带兵风格,是真的爱兵如子。当然,至少表现的都是这么一贯如此。
等左髯丈八花了半个时辰走完,他就带着扈将们来到了界桥上的汉军营垒。
此刻,对面辕门紧闭,做好了和他耗下去的决心。
看到这,左髯丈八心里闪出几分忧愁。
他现在很难,前面是这帮趁火打劫的清河汉军,西面是如狼似虎的泰山军,一个个都要他的命。而内部小帅们又是各怀鬼胎,指不定就出几个要将他卖了的。
这会的左髯丈八颇为懊悔,要是知道是如今这副局面,当日将兵权交给张宝也就算了。
但现在,哎,多说无益吧。
此时,日头正高,五月的天已经是很热了。
而且还邪了门,今天这界桥还半点风,左髯丈八的盔甲内衣衫早就湿透了。
但这点苦左髯丈八还是能忍的,他带着扈将们来就是来观营的。
汉军将营砦修的非常好,选择的驻营地正好是界桥的后方,可以说死死扼住了清河上的交通线。
而再看己方,乱糟糟的黄巾军全部猬集在清水两岸,不少人因为挖堑疲惫,就躺在地上休息。
左髯丈八并没有管这些,他正皱着眉问边上的黑山:
“还有多少人还没过河呢?”
黑山也皱着眉,回答不上来,只大概给左髯丈八讲了:
“我看旗帜,现在已经过河的有清河军团、魏郡兵团,还有三四个小帅,刚刚我还看到刘石的队伍正在过河呢?”
左髯丈八并不满意黑山的说法,但也知道他们黄巾军就是这样,能点到这个也是人家黑山用心了。
左髯丈八皱着眉,催了一下黑山:
“你一会让人再去催催,今天至少让常山军团过河。这样南岸就有四个规制的军团,也够用了。”
黑山点头,将这事记下。
随后左髯丈八又对边上的族弟左校道:
“西线张基那边有什么消息过来吗?”
左校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不确定道:
“今日刚收到过西线的信报,泰山贼有部分突骑已经突破漳水了,那边在要援兵。”
左髯丈八骂了句:
“就知道要援兵,乃公还想要援兵呢。这张基号称虎儿,但凭借河防,不说将泰山军堵在那寸步不前吧,至少也给我挡个十天吧。”
一发狠,左髯丈八对左校道:
“你一会让人传令给张基,只要他将泰山军阻挡在外十日,我就请立其为人公将军。”
左校和黑山听了这话脸都有点黑,他们随左髯丈八打生打死的,都没说做个大渠帅的,那张基作为张氏人,明眼中的敌人,就摇身一变给他封官许愿?
这一刻,左校和黑山皆为不满。
尤其是黑山,这一刻更是藏不住情绪一样,就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但左髯丈八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心思,而是拿着蒲扇一个劲的给自己扇风,一边对二人道:
“这天越发热了,让下面人把棚幕扎起来,再去找人问问哪有蜜水,也一并送来。”
黑山想说话,但被边上的左校拦住了,其人冲着黑山暗示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黑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就这样,界桥上汉军按兵不动,清水外黄巾军在混乱中将越来越多的粮秣兵马输送过来。
而这动与静的矛盾,随着夜幕的降临,终于一并归于寂静。
临睡前,左髯丈八又喝了一瓮酒,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下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子时,清水两岸的黄巾军都昏沉沉的睡去。
但就在人声寂寂的时候,一窸窸窣窣声悄然出现。
先是一个粗壮的赤膊勇士咬着短匕从密道翻出,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如他一般打扮的勇士,浑身泥土,腥汉,但眼神却狂热非常。
这伙人就是审配麾下蒋义渠和他的一众死士。他们在憋闷潮湿的密道穿行,就是为了这一刻。
因为时间仓促,清河汉军就来得及挖掘一条密道,所以此刻只有蒋义渠和他的二十人死士用了这条密道。
而且因为审配的军事眼光,他们这条密道所选的正好是一处天然的扎营点,而已经过了清水的黄巾军们如今就扎营在这里。
所以蒋义渠等人一钻出来就是在营地内。
审配给蒋义渠两个任务,如果能找到左髯丈八贼仗,那就枭首此人。如果找不到,就一把火烧了粮秣。
本来想在万军之中找到主帅踪迹那是千难万难的,但偏生不知道是蒋义渠气运到了,还是左髯丈八时运不济。
蒋义渠等人刚出现,就看到了那顶绣着金线的黄金大帐,心中狂喜,知道那左髯丈八必在此处。
此黄金大帐从张角手上传到了张宝,然后左髯丈八弑杀张宝,这金帐又落到了左髯丈八手里。
此刻,只穿一条犊鼻袴,全身上下全是精壮的肌肉的蒋义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放出,然后拿着短匕就摸向了黄金大帐。
而在蒋义渠身后的二十人皆是如此,知道此刻万不能惊动贼寇。
片刻,蒋义渠见大帐外有一队持甲武士立在那里,心里一狠,就示意后面的死士杀过去。
这些人手上就一把匕首,如何能打的过这队披甲武士,所以蒋义渠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这些人去死。
没多说什么,这些死士直接冲向了那队披甲士,然后两伙人厮杀一团。
也是这个功夫,蒋义渠用锋利的刀匕划开军帐,滚进了帐内。但还未等蒋义渠站起,一道白练狠狠地向着他砸来。
那是一断戟,就擦着蒋义渠的脑皮飞了过去。
蒋义渠骇然,但等他看到那勉力要从胡床上支撑起来的长髯汉子,就知道此人必是左髯丈八。
一声狞笑,蒋义渠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