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纤长的睫毛垂下,一脸恭顺,“回禀陛下,民女父母是当年响应先皇号召,迁入边关务农的后代,那日民女和哥哥带着新收割的粮食去城里收粮处交税,没想到匪贼突然骑马打了过来,爹娘均被杀死,就连襁褓中的妹妹也没被放过。那日,民女哭了许久,哥哥将爹娘埋葬后就参军了,民女也想去,但哥哥不愿意民女涉险,民女只能瞒着哥哥去。后来,正巧民女和哥哥被分到了一处,哥哥帮着遮掩,这才没有被发现。”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在落雁山活下来的?”太子问道:“既然已经活下来了,为何不回营?又为何五年后才突然出现?”
梨落跪着转身,对着太子磕了一个头,“落雁山一战,元帅和两位小将军惨烈牺牲,民女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等民女醒来后才发现被一牧户所救,民女将养了半年才能拄着拐杖下床,而半年后,仗已经打完了,两边都损失惨重,只能议和。”
说着梨落直起身子,解开腰带。
“你做什么?”巽太师急忙阻止。
梨落却直接将外衣脱下,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一刀一刀,一条又一条。
五年了,结痂五年了,那伤口还那么深,那么可怕,丝毫没有消减的态势。
皇上,太子,巽太师愕然看着梨落的身体。
黎京安也瞪大了眼睛,脑海之中,全然是当年,自己打开棺柩,看见父兄尸体的画面。
断臂残肢,尚不齐全。
“那日,民女跟随元帅和两位将军进入落雁山,遭敌人设伏。元帅带人冲杀断后,希望两位小将军能活着冲出去,然而敌军一层又一层的布局,两位小将军,一位万箭穿心,被敌军割颅带走,一位掉落陷阱,被火烧死。”
说到这里,一时之间,皇上心中波澜骤起,悔恨,自责,懊恼,如潮水般凶猛而来。
毕竟,当年黎元帅曾力劝不要追击落雁山。
是他派去的监军被奸细挑拨,贪功冒进,假传旨意,逼迫黎元帅带队追击,最终才造成了落雁山惨剧。
黎元帅可是大盛第一猛将,是大盛第一忠臣啊!
而这样的人,却被他派去的监军害死了。
“民女随军,自然不能幸免,民女被救后,养伤两年,方能自由行走。只是大夫说,民女伤得太重,哪怕是救得一时,怕之后也只有不到三年寿数了。”
梨落嗓音沙哑,陈词情真:“民女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参加战斗,哥哥也死在落雁山,家中再无亲人,便也没有回去军部司报道。今年,民女偶然路过京城,得知黎小姐一直在照顾当年落雁山牺牲军士的家属,想起了当年的元帅将军,便想着能在死前拜祭一二也好,考虑到黎小姐父兄早已为国战死,若是男子入住实在不便,民女便没有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直接以女子之身入住。黎小姐考虑到民女的身体和对元帅将军的忠心,便没有举报民女。”
梨落说完,书房之内,短暂地沉默了。
毕竟,一个弱女子,家人被杀,和哥哥参军报仇,到最后,哥哥也死在了报国路上,自己落得一身伤病,马上就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女子,谁会忍得下心再回头去治她的欺君之罪呢?
太子坐在椅子上,目光在梨落身上狰狞可怖的伤口上游走,思绪万千。
从五年前,黎家父兄战死,到尸身回京,到如今跪在他们面前的黎家旧部,落雁山唯一的生还者。
是啊,黎家为国牺牲得太多了。
当年落雁山死去的将士,当年边关抵抗外敌入侵,为国战死的士兵,他们牺牲得太多了。
五年的和平,五年的时间,让那些人逐渐从他们的生活中被遗忘了。
太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重新披在梨落身上。
皇上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黎京安,既然已经遮掩,如今又为何举告?”
黎京安只侧身看着梨落,目光一动不动,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皇上目光垂下,少女消瘦,一身雪白素衣,眉目哀痛,那神情不似作假,却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黎家父兄三人,棺柩回京。
白雪皑皑。
黄色的纸钱撒了一地,黎老夫人几次昏厥。
他听闻消息,前去祭拜。
黎京安就是如此,一身素雪,跪在灵位前,眼神哀恸,宛如死了一般。
而时至今日,黎京安大哥黎守城的头颅,还没有拿回来。
“陛下。”
梨落抢答道:“黎小姐一开始并不想举报民女,只是民女犯了忌讳。前不久,黎小姐的未婚夫与黎小姐发生了一些矛盾,民女一时义愤,用剑伤了韩世子,韩世子怀疑民女身份,已经在暗中追查,民女身份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一查便能查到,肯定是隐瞒不下去的,民女不愿牵连将军府,所以才请黎小姐将民女交出去。”
“陛下。民女死不足惜,但黎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黎小姐和黎老夫人两人独撑门楣,请皇上饶恕黎小姐包庇之罪。”
梨落俯首叩拜。
随着一声重重的磕头声,黎京安这时方被惊醒,忙磕头央求道:“陛下,臣女之错,臣女一人承担。请皇上看在黎家满门报国,家中男丁全部牺牲的份上,看在武姑娘也曾为国杀敌,于社稷有功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皇上没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两人。
太子忽然站起来,“父皇,黎家一门忠烈,武姑娘和她哥哥又何尝不是?都是于社稷有功……”
皇上抬手,阻止太子求情,反而宣来了医官,医官检查后,对着皇上摇头,“皇上,这姑娘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怕是连今年冬天都过不去了。臣,无能为力。”
到了这一刻,皇上才真正地相信了梨落和黎京安所言。
曾经的过往在眼前交织,皇上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回将军府吧。”
皇上没说赦,还是不赦,不过
放梨落回将军府,已经说明了态度。
马车上,黎京安看着梨落身上的衣衫,仿佛要看穿她似的,你从未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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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姐指哪样?”
她未说过的话多了去了。
就像她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她说的武燕安的事是真的。
只不过,武燕安死在了落雁山,根本没活过来。
黎京安朝着梨落抬手,指尖冰凉,碰到梨落温热的肌肤。
梨落不解地后退。
黎京安却轻轻地掀开了梨落的衣领,指腹在狰狞结痂的伤口上颤抖着轻抚,眸中涟漪化开多年教化的教条,“你从未说过你有伤,还……身体亏空太过,油尽灯枯。”
无论如何,黎京安也说不出命不久矣这四个字。
如果她早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她当日就不会和她吵。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我,而是将军府,是你。”
“我怎么能不考虑你,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你。”黎京安忽然失控,“你让我怎么不考虑你,看了那样的伤疤,知道了那样的事情,怎么不考虑你?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心口的疤那么大,和拳头一样大,到底是什么武器伤的。当年又到底扎得有多深才能留到现在,背部的伤疤一共十二处,长长短短,交错在一起,还有手臂上……”
说到激动处,黎京安忽然别过头,闭了闭眼,扶额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大声说话的。”
“黎京安,你冷静一点。”梨落将黎京安的脸掰过来:“这些伤口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就不疼了。”
毕竟真正的武燕安早就死了,死在了落雁山。
死人是感受不到疼的。
梨落说道:“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将军府。你我的出现,我身上的伤口,我所说的一切都会让皇上想起早就被他忘在脑后的将军府,想起你死去的父亲和两位哥哥。
今日之后,我们所说的一切,皇上不会轻易相信,但一定会去调查,查我口中韩战先和你的冲突,查你对战死将士家属的帮扶,皇上会查到一切,然后他会把我身上的伤口和你的父兄联系起来,过去尘封的所有愧疚,对肱骨大臣被害的怜惜,对你一直为战死将士家属所做一切的感动,全都会化作对现在仅存的,将军府唯一血脉的你的怜惜。”
“我对战士家属的帮扶?那不是你让我去……不对。”黎京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算计到今天了,所以当日你是刻意让我看见你给死去战士家属准备棉衣。”
“我只是让你看见了,是你自己主动做的。”
说实话,她当初只是想着,利用黎京安折磨韩战先和纪青黛两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而如今,她才是真心为黎京安打算。
梨落说道:“你不用担心,在你之前,我帮那些人的时候用的是你的名字,所以时间顺序上,皇上查出来的和我说的不会有区别。”
“你不是来拜祭我父兄的。”
此时此刻,黎京安终于明白了,“你是来帮我的。”
是因为是父兄旧属,是因为看在父兄面上,所以才为她苦心绸缪吗?
“黎京安。”
梨落沉沉地看着黎京安,眼中坚定,让黎京安混乱激动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黎京安,我需要你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情。哪怕皇上对将军府,对你重燃了爱护和怜惜,但是天家无情,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记得将军府的牺牲,也不可能无限纵容你一辈子。你只有一次机会,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皇上都会答应的机会,你只有这一个。”
所以,哪怕黎京安提出立刻和韩战先成婚,将纪青黛发配,皇上也会成全。
但是,黎京安也可以选择提别的要求。
所以,最终能不能振兴将军府,要怎么振兴,就看黎京安自己的选择了。
她能帮黎京安的也就到这了。
黎京安抿了抿唇,总算从梨落面圣后的震撼中恢复了清明,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深思熟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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