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夜宴至亥时方散，杜玖酒意微醺，在将军府小厮的搀扶下登上自家马车。马车缓缓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杜玖端坐车中闭眼小憩。
有松院内，碧桃站在假山上朝大门口不停地张望，忽听到大门缓缓开启的声响，面上一喜，正欲抬脚迎上去，便见杜玖揉着眉心跨过门槛。
“二爷！”碧桃微微一惊，立时放下高举的右臂。不过没等她避到石头后面，杜玖远远就瞧见了她。
碧桃缓步走近杜玖，躬身行礼道：“二爷！”
“这么晚了，你在此处作甚？”杜玖眉心微蹙，嗓音有些沙哑道。
“回二爷，碧桃在等柳姑娘。”夜已深了，俩丫头在听潮轩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柳时舒回府。碧桃担心门房瞌睡听不见柳时舒的唤门声，索性自行来前院等着。不曾想，没等来柳时舒，反倒撞见自家主子。
“她不在府里？”杜玖语调平缓道。
“柳姑娘傍晚出去了，尚未回府。”
杜玖盯了碧桃片刻，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后浅声道：“她去哪儿了？”
碧桃道：“庾公子为柳姑娘在观虹桥附近赁了一间宅子，傍晚时候姑娘说是要去看看。”
“赁了间宅子？”杜玖细细研磨这几个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碧桃愣了一瞬，不能尽明其意，只懵懵懂懂地点了头，转身朝听潮轩走去。
“我说错话了吗？二爷好似不大高兴。”碧桃边走边想道。
门房靠在椅背上刚打了个盹，耳边又响起了马蹄声，比之前急了些。“今夜怎么如此不安静呢！”他抱怨一声，睁眼往外瞧，只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自大门前驶过，“这不是咱们府上的马车吗？”
大雨过后，云层舒卷，雨淋过的空气清新宜人，杜玖让马车停靠在观虹桥下，自己则走下马车沿着河边边走边看。
河对面杏林巷中灯火纷繁，河面上画舫传出悠扬的曲调，透过薄纱美人纤细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只不过是一场大雨，丝毫不影响他们寻欢作乐，把酒言欢。
观虹桥周边宅院众多，南面热闹繁华，北面宅院火光尽数熄了，饶是杜玖再怎样目力敏锐，也无法瞧出柳时舒在那座院落中。他好似闲逛一般在河边走着，偶尔停驻眺望远处。
漫漫长夜，干坐着多无聊，柳时舒在屋子里寻了一盘棋，她将简单易学的五子棋教给庾亿，两人伏在案上杀了无数局，终于听到外面雨停了。
“我要回去了，绯云和碧桃还等着我呢。”这段时日她住在有松院，俩丫头每晚都要等她回来了方才歇息。
“嗯。我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危险。”庾亿将棋子丢下道。
两人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院外站了一人，柳时舒一眼认出杜玖的背影，喜道：“杜玖！”
杜玖闻言转身，目光越过她落在庾亿身上，“忙完了？”话是问柳时舒的。
柳时舒乐颠颠道：“嗐！要不是下雨，我早回去了。”
河水潺潺，河面上带着水汽的夜风掀动衣袍，庾亿挺直身子道：“既然他在，那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
柳时舒隐约觉得杜玖情绪不高，她眼珠一转，主动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在此处寻一间院子？”
杜玖顺着她的话说：“为何？”
“我想赚银子，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柳时舒认真道。
“缺钱了？”杜玖斜睇一眼柳时舒。
“暂时不缺。”柳时舒摇头，“不过是想有些钱傍身。”
“想好做什么营生了？”
“当然。”柳时舒扬起眉，难耐心中激动，“我打算培养一批姑娘，让她们在画舫上表演。”
美人立于画舫之上轻歌曼舞并无稀奇之处，杜玖浅笑，不置可否。
“到时候排好了，你可要赏光啊！”柳时舒喜滋滋道。
“自然。”杜玖轻声道：“艺坊中歌舞双绝者不在少数，不过请她们排舞价格高昂，你哪儿来那么多银钱？”
柳时舒将自己白日的战绩说与杜玖听，并告诉他一个新下的决定：“收益的三成分给晚娘，两成给庾亿，剩下来的我打算留一些给姑娘们，让她们早日脱离苦海，重得自由身。”
走到马车旁，杜玖扶着柳时舒上了车，两人对面而坐，“你自己呢？”杜玖凝视柳时舒。
“我当然也不是白忙活，待姑娘们赎了身，我便不用与晚娘分成。况且就算有姑娘不愿继续跳舞，也可自行离开，到那时我在永平郡打响了名声，还愁没人主动来？”热忱地看着杜玖，语气中透着得意。
杜玖眉心微动，眼底笑意更盛，不再言语。
“其实我们现在还缺一名画师，我本属意红鹿，可他为人寡淡，虽技艺高超，但鲜少作画。”柳时舒自顾自说着。
“永平城中有名的画师可不止他一人。”杜玖接过话道。
“可我觉得能画出美人骨的只他一个。”
杜玖不与她辩驳，转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柳时舒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故作神秘道：“你猜红鹿为数不多的画作是为何人所画？”
杜玖对坊中之事不甚了解，无意去猜，“为何人所作？”
“乐坊桑乐姑娘。”柳时舒摇头晃脑道。
“故而桑乐被你请来了？”杜玖一猜即中。
“我打听了，桑乐在乐坊并不出众，甚至过于普通，可是红鹿却愿意为她作画。如此一来，即便我不去请，他或许会主动送上门。”柳时舒尚不弄清楚他们落入艺坊的原由，不过坊中大多数人皆是罪臣之后，许是二人之间曾有交往。
“棋行险招。”
“剑走偏锋。”
二人相视一笑，车夫将马车驶入有松院后院。马厩中的马匹发出低沉的嘶鸣声，似是与晚归的同伴打招呼。
至此，奔波的一天方至尾声，杜玖送她回到听潮轩，厨房的小厮正好提着食盒赶到，里面摆着四盘柳时舒爱吃的菜肴和一碗米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