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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尚保|潜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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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鲸落,万物生。

鲸鱼死后落入深海所形成的生态系统,是有学名的。

鲸落,Whale Fall。

当一头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会慢慢沉入海底,没有阳光、缺少养分的海底。

在那块生存环境恶劣的荒漠,一头几十吨重的鲸尸的到来,对深海生物而言,犹如从天而降的补给。

生物学家是这么说的:

首先,鲸类动物拥有庞大的身躯,它们的尸体可以为无数深海生物提供食物;

其次,鲸尸沉入深海有助于将海洋上层有机物输送到海洋中下层;

再者,鲸骨能够成为许多底栖生物的栖息地;

最后,独特的鲸落现象还有助于促进新物种的产生。

但所有这些,都和被人类捕捞、被送进超市、陈上餐桌的鲸鱼们没有关系。

它们的死,既不温柔,也没有意义。

作为哺乳动物的鲸鱼,肉质细腻,没有猪肉牛肉那么多的纤维感。

日本人,借助天然地理优势,会吃鲸肉、喜食鲸肉。

好残忍。

每一次,哪怕只是看到盒装的红肉、乍一眼看上去和其他肉别无二致的鲸肉,我都会产生一种感觉——

我要被吃掉了。

我觉得我是一头鲸鱼。

我的母亲——尽管她在嫁人之前并不姓“鲸”——给了我足够的母乳喂养,肩负了养育和陪伴我的重任。她也是一头母鲸。

在幼崽出生后全心全意地照顾它、提供食物和教导生存技能的母鲸。

不过,妈妈是我的亲人,不是朋友。

而我想和鲸鱼做朋友。

所以,从栃木县来到东京、来到潜家的时候,我对潜尚保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鲸鱼吗?”

啊,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第一句话。

再怎么脑袋不正常,我也不可能当着潜尚保爸爸的面说这种无厘头的话。

这只会让妈妈下不来台、需要费劲解释。

我是在自我介绍完毕、安顿了下来,被家长们安排着和潜尚保“一起去家附近转转、熟悉路怎么走”的时候开口的。

领着我出门的男生比我高很多。

我猜他有一米八,但又不太确定。

我没敢问。

万一他是179cm呢?

出于男生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也许会谎称自己180cm。

如果只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还要害他说谎,那可就不美了。

人,是一种狡诈造作、阴森叵测、喜欢说谎的动物。

撒旦附在蛇身上,以说谎引诱人犯罪。

谎言,原罪,虚伪,背叛。像寄生虫一样,作为毒瘤充斥在这世间。

每当有人在我面前说谎,接下来,我的身上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希望,至少在潜家,我不必面对那些。

话又说回来,说谎也是一种本能、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我也无法逃脱这个原罪。在妈妈面前。

刚和我接触、尚且不了解我的异常之处的潜尚保,当然没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留着在东京才能常见的潮流发型的少年,偏浓的双眉原本没气力地耷拉着,闻言,眉毛直线上扬,像两把剑一般立在眼的上方。

正气十足,扫去了遮盖半边额头的单侧刘海带来的邪气。

“什么?”

父亲的再婚对象带来的孩子怪诡异的。我猜潜尚保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没对上电波了。

如果是同类,不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说话。

沉默让气氛更压抑。

“你不打算改姓吗?”

我父亲的姓氏鲸,这个汉字就是鲸鱼的意思。

难怪潜尚保会突兀地提起改姓的话题。

“嗯,我要继续当‘鲸’。”

“哦。……那挺好的。”

大概是被理解成“我要继续姓‘鲸’”了。

模糊的日语。

我说:“我就不叫你哥哥了。”

毕竟有物种隔离这种东西存在。

就算没有,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亲人的吧。我们。

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

上大学就要分开的关系。

“你想当姐姐吗?”

哎。到头来还是得解释。

“我想当鲸鱼。不是在说姓。指动物的那个。”

*

继妹、不,继姐是个奇怪的人。

潜尚保直接认下了这个便宜“姐姐”。

反正他也没什么兄长情节。

两人本就是同年生。

他不会称呼对方为“姐姐”。

在学校也不会和对方多说一句话。

……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来自继母的嘱托,让他不得不和对方有所交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交到了朋友……尚保君,麻烦你,多照看下那孩子。”

继母面带忧色,显然知晓自家女儿的性格并没那么主流、合群。

潜尚保也由此知道继姐对自己的母亲说了谎。

她根本没交到朋友。

第无数次,潜尚保和继姐在走廊、楼梯、操场上对视,对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也很正常。毕竟班级里已经形成了人际小圈子。

等到下个学年分班,应该就好了。

潜尚保是这么想的。

他无意干涉他人的社交意愿或现状。

但来自继母的关切,让他站在说谎的边缘。

“有见到她和别的孩子一起走或者一起玩吗?什么社团也没加入,我真的很担心…哎。”

潜尚保含糊地应道:“有看到她和班上同学一起。”

也不算完全的假话。

三两成群前往其他教室或者操场的时候,缀在班上同学们身后,也算是一起吧。

“那真是太好了,”继母松了口气,又小心道,“尚保君……知道那个同学的名字吗?”

潜尚保:“……”

他怎么知道。就连前一句都是瞎说的。

“抱歉、那孩子从来不和我说学校的事……”继母摆出了一副内疚的神情,不知是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对继子,“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尚保君多和我讲讲呢?”

……好麻烦。

潜尚保微不可察地叹气再叹气。

之前说的“麻烦你多照看那孩子”,原来不是场面话啊。

但想起进入他耳中的、越来越多的关于“那个鲸同学”的传闻,潜尚保一时没能果断地拒绝。

很难说户美是个学风差的地方。

可,就算偏差值再高、再古板严谨,也无法杜绝校园霸凌。

转校生、来自地方的转校生,非常容易成为目标对象。

这种事,所有人都很清楚。

到高中了,成人的年龄,大家也不至于不成熟到使用肢体暴力,最多就是冷处理。

“不如想象中淳朴”“也没那么土”“性格挺差的”“为人很冷漠”“对班上什么事都不积极”“好心邀请她一起玩还不领情”“人家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关心呗”“说起来口音还没改过来”“有点搞笑哈哈”“听说这人减肥上瘾,一直在催吐”“哎不会吧”“上次在食堂干呕呢”“那难道不是怀孕吗”……

潜尚保没有特意去打听,都能听说这么多。

愈演愈烈,甚至到了黄.谣的程度。

自认为同样也算是阴角的潜尚保再清楚不过了——

对于阴角来说,最不友好的就是必须站在引人关注的位置了。

原本惯常的处事方式,因为被放在聚光灯下,能被解读出格外多的意涵。

如果是按部就班正常入学,应该就不会面对这么多好奇与恶意了吧。

之所以会转学、会在学年中转学,也有自家爸爸非要在这个时间点结婚的缘故。

搞不好继姐糟糕的高中人际关系,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谁叫他也姓“潜”呢。

出于这层潜尚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归责意识,他应承了那桩麻烦差事:“虽然还不太清楚……不过、我尽量吧。”

继母肉眼可见地高兴,眼角甚至隐约闪着泪光。

……在感情充沛及其上脸程度方面,母女俩温差相当大啊。

要有能向继母“报告”的话题,首先,得和继姐说上话。

于是,潜尚保打破了二人之间以往“互相装不认识”的默契。

“……中午,吃了什么?”

继母是有工作的职场女性,即便入籍潜家也没有放弃事业、回归家庭。故而在父亲再婚后,潜尚保依旧是食堂派的,继母的亲女儿也没有得到妈妈便当的待遇。

在短暂的午休期间也抽空找了个没人的树下窝着的女生,维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抱着膝,抬起头来,定定看他。

就在潜尚保以为她要么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要么干脆不回答的时候。

“…蔬菜和米饭。”

竟然说的是这么笼统的大类,而不是菜色。

要让比他还沉默寡言的人完整地复述定食套餐的名字果然还是太难了吗。

……话说回来,食堂有只有蔬菜和米饭的套餐吗?

“肉呢?”

“……吃了。鸡肉。”似乎是觉得自己坐着、男生站着居高临下的样子有质问的意思,她多说了一句,“我没有浪费。”

那应该是最基础的炸鸡块定食了。

潜尚保莫名松了口气。

什么嘛。传得人减肥成瘾。这不是有在好好吃肉吗。

至于催吐,空给女生的卧室没有单独带洗手间,潜尚保知道对方不可能在家做过这种事,至少在他还没入睡的时候。

“一个人吃的?”

“你不是一个人吗?”

两人其实在食堂也见过几次,女生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和别人(且不是一个人)一起吃饭的,用明知故问回复了他的明知故问。

潜尚保:“我平常和排球部的人一起。”

“这样。”

接着又陷入了熟悉的沉默。

再拖下去就要上课了。

也不知道今天被他发现后,她改天会不会换一个地方。

到时候还得费劲找人。

想到这里,潜尚保没多犹豫,直接开口:“社团。”

“什么?”

“你要不要加一个试试?”

“已经过时间了。”

是说已经过了提交入部申请的时间了。潜尚保理解对方过于简短的话语的意思,不厌其烦:“我是说,下个学期。”

不明白他的执着源于何处,女生用力捏着自己裙子的手一僵:“……为什么?”

“交朋友。”潜尚保敏锐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对方手指的动作,“你和妈妈说的是交到朋友了吧?她来问我‘朋友’的名字。”

很难融入已经成型的班级的话,就找个有共同爱好的群体加入吧。潜尚保对此颇有心得。

“先随便编一个好了”——潜尚保已经预想过她的回复,他甚至都想过该如何应对:这样日后肯定露馅,你最好给我个真名,我方便交代。

可他的继姐却说:“尚保。”

潜尚保:“…什么?”

“不可以吗?交到的朋友是‘潜尚保’。”

有谁规定重组家庭的假姐弟/兄妹不能成为朋友吗——她的眼里写着这句话。

潜尚保很想说她此举敷衍。

但目睹过太多次女生像株蘑菇一样逃到树荫里、躲在远离人的角落里的他,根本说不出稍微重一点的话。

哪有在学校完全不说话的朋友啊。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就不可以直白点吗。

有关“在食堂干呕”的传闻浮现在脑海中,潜尚保下定了决心要一探究竟:“‘潜尚保’的朋友会和他一起吃饭。”

“不止在家里。”

“你是的话,那就从明天开始。”

潜尚保万万没想到,正主没太大抗拒就同意了。

问题最大的,反而是——

“我就不和前辈们一起了。明天中午。”

当天下午部活时间,户美学园男子排球部训练场馆内。

赤间飒:“为什么?”

背黑晃彦:“为什么?”

学级差距小、心理距离天然地与一年级更近的二年级前辈问完,自成一派的三年级前辈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练了致死量(本人自称)发球*、正在甩手臂缓解肌肉疲劳的大将优:“哦?”

高千穗惠也刚喝完水,伸出舌舔了舔唇*:“有什么事吗?”

沼井和马:“这才多久就坚持不了了吗?你们这群没毅力的小子*!”

赤间、背黑:你们?们?喂,我们没惹。

潜尚保:。

户美的主力阵容全是高年级。

好吧,换任何一所学校,都是高年级占比多。

但户美的三年级尤其多。

大水监督看上去就是喜欢王道热血漫那一派的,不仅忧愁现三年级毕业后队伍会青黄不接,还把前辈对后辈的提携、后辈的成长看得相当重要。

看重的结果,就是他从学年伊始便会时不时地过问一下球队内队员们在部活时间之外的交流情况。

兴许是被问烦了,三年级的前辈们就开始拉着低年级的小朋友们一起吃饭了,包括潜尚保。

沼井学长说“这才多久”……其实已经半年了好吗。现在都十月了。

潜尚保在心里吐槽。

他倒不是为了逃避“户美学园男子排球部高低年级亲睦计划”才向继姐提出那种拐弯抹角的邀请的。

“不止是明天。之后,我都要和她一起。”

广尾倖儿从刘海中露出半只左眼来,即便潜尚保不是对手而是学弟,他也又一次快速且精准地找到了死穴:“她——是女孩子?”

潜尚保没否认。

感觉自己好像错怪了后辈,沼井和马情绪调整得很快:“阿潜,你可以啊!”

先岛伊澄看着学弟那波澜不惊、不以物喜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可恶……除了优,现充又多了一个?!”

大将优手臂也不甩了:“别拉上我。”

没见到他露出那小人得志、让人联想到隔壁音驹队长的欠扁笑容,众人反倒不淡定了。

“怎么了?”

“最近4班的山架都没来看他。”

“吵架了?”

“啊,难怪这周又回到了我们全男打饭队的怀抱。原来是被美华酱甩了?”

“诶咦,美华酱也是你能叫的吗?”

大将优:“……”

同级生模仿自己平日里半开玩笑半宣示主权的言论,让大将优更惆怅了。

想到春高预选赛临近,正是压力巨大的时候,山架美华因为他越来越增加的投入部活的时间而跟他置气,大将优就提不起精神。

给不了美华酱想要的陪伴的他,罪大恶极。

莫非球场和爱情真就不可兼得吗?

三年级们:……这都没激起半点反应???不会吧?!真的(要)被甩了?!!

开玩笑真戳到别人痛处就不好玩了。

他们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决定转移话题,回到后辈身上。

“老实交代,阿潜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藏得真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准备好的解释卡在喉咙里,因为前辈·队长表现出来恋情破灭的苗头而迟迟没等到合适的时机,潜尚保终于能说话了:“不是学长们想的那样。是和我姐姐。”

“姐姐?”

“你不是独生子吗??”

潜尚保微微低下头,学着广尾倖儿那样用带刘海的发型遮掉一部分脸——不过他很有自信不会戳到自己的眼睛——没什么感情波动地说:“重组家庭。不久前再婚的。”

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

“拜托不要对外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家庭情况。”

空气重新流通了。

被后辈囊括在“知情人”范围内的前辈们缓下心神。

“我懂我懂!不会有人这么缺德吧!”

“是姐姐的话…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哪个班?我们之中有人认识吗?”

“之前怎么没见一起?”

潜尚保挨个回答七嘴八舌的问题。

“嗯,我相信学长们。”

然后在某个被“相信”这个用词感动到握紧拳头的前辈的热情注视之下,他继续说:

“同年生。”

“之前关系不好。”

接着,大水监督之前说过的话就被他的队员复述了一遍。

“那确实是要好好相处才行。”

“没有比一起吃饭更容易在日常中增进感情的了。”

“做得好,阿潜!”

不过。

夸完了对方,沼井和马又想起一件事。

“之后,每天都一起?”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就连之前处在热恋期的大将学长也不是天天都和山架前辈一起吃午饭的。

潜尚保摇头,作为对前一个问题的回答。

至于后一个问题。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更想要发现继姐的异常,还是更希望她不会表现出任何问题。

在他想好之前。

……最应该先解决的,是这群在食堂鬼鬼祟祟偷看的前辈们吧?!!

*

“……抱歉。”

潜尚保对我说。

我很清楚他指的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的附近一桌男高中生们。

这直勾勾是断断续续的。借着吃饭和聊天作为掩饰,时不时将目光投射过来。

显然,他们不是普通的男高中生。

是潜尚保的队友。

在浓眉大眼的人之间,有些人格外显眼。

“长得好像蛇。有个人。”

我收回了视线。

眼位高,眼型偏狭长,眼尾走势还有略微的上扬。

面部锐角偏多,再加上那个偏分发型,整个人就有种若隐若现的心机。

标准的蛇系长相。

他们排球部是有什么刘海必须留在左边的不成文规定吗。

用左眼来忘记你,什么的。

“那是队长。”潜尚保说。

队长不队长的,我不是很在意。

我想到的是,体形巨大的,蛇……

“……一米八,蟒蛇吗。”

我随口报的数字惊讶到了潜尚保,他可疑地沉默了两秒,跟上了我的脑回路,揭短道:“其实是179.5cm。”

都说了,队长不队长的,我不是很在意。

潜尚保的身高更让我好奇。

“你的头发如果没睡炸毛,有一米八吗?”

他那个潮流发型每天早上会更蓬松一些,我已经发现了。

竟然不是刻意打造的。白挨老师骂了吧。

“事先说明,没有嘲笑不满一米八的人的意思。希望你说真话。”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奇迹——我从潜尚保眼里读出了这个意思,尽管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身高这方面也没什么说谎的必要吧。我180.6cm。”

有零有整的数字,很有信服力。

我快要相信潜尚保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先纠正他。

“说谎是犯罪的前兆。”

“……什么?”

……

问过一次,得到空落落的回复,潜尚保就明白,就算再问,继姐也不会肯说了。

她似乎很擅长在“一开始”种下一颗不对劲的种子,再把土浇上。

之后吃饭,对方表现都无比正常。

犯罪。

什么犯罪?

从这个人嘴里说出的莫名其妙的话,都是有含义的。

潜尚保直觉如此。

比如,刚到潜家的第一天,问的那句话。

“是鲸吗”。

破译完语言密码,意思就是——“我想当鲸鱼”“你是鲸鱼吗”。

用人话来讲,就是:

“你能和我交朋友吗?”

“我想和你做朋友。”

但这个“犯罪”又是什么意思?

在潜尚保思考这件事的过程中,可喜可贺,户美学园男子排球部的男高中生们对他和继姐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不至于悄咪咪跟在他们身后选餐、特地到附近入座了。

随之而来的是新的提问。

“你们都不说话的吗?”

“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安静就罢了。不是要搞好关系吗?多聊聊啊!”

与其说是想要搞好关系……更像是解谜吧。

再加上小小的愧疚心。

没能像善良又正直的阳角那样,在对方刚转入户美的时候宣告“这人被我罩着”也就算了,毕竟家庭重组属于难言之隐的一种。

在女生直言“潜尚保不可以是朋友吗”后还在学校装作不认识、没看到,未免太不近人情。

即使面对面也不怎么交谈,不是有意冷落。

这是潜尚保熟悉的模式。

应该也是对方感到舒适的模式。

话少的继弟在学校、在人前突然变得健谈——这件事更可怕吧。

他又不是表演型人格。

“这样显得很像是你胁迫人家陪你啊~”

大将学长这话其实也没错。

潜尚保认下了:“又没有每天。”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随意,眼睛却微微弯着。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也不知是为潜尚保无异议的承认,还是为这个不常见的笑。

打破怔愣的是赤间飒。

“说到胁迫,”他挠了挠头,尽管和尚头发型让他摸不到多少头发,“‘潜君被奇怪的人胁迫一起吃饭了’——我有听到这样的传闻。说的是你吧?”

“奇怪的人,是在说姐姐吗?”

情况有些不对。

从赤间随口提起的、他偶然听到的讨论中,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默契地相互配合、岔开了话题。

“诶咦,装什么嫩,姐姐也是你能叫的吗?”

“叫妹妹更奇怪啊。”

“‘阿潜的姐姐’——这么说不就行了?”

“但阿潜不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吗?要在公众场合这么说?”

“那就……‘那位’,这么叫好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

……

户美学园男子排球部的队员们,哪怕是沼井学长,都是心思纤细的家伙。

没有粗线条、说话不过脑、词不达意的笨蛋。

这可能就是他们户美今年的特色。潜尚保想。

但,“胁迫”……

潜尚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针对继姐的传言,应该不像大将学长对他那样只是在调笑而已。

这个谣言是谎言,当事人潜尚保很清楚。

因为从小起就在打排球、在打需要团队合作的排球、无需自己过于主动就会和一批人混在一起、很幸运地没碰上过分的人的潜尚保,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理解——

谎言即为包括不法行为、犯罪在内的脱轨举动的前兆。

犯过一次贸然开口的错、不可避免地上了点心的赤间飒,再次揭开了潜尚保不愿意去深思的内幕。

“阿潜,‘那位’被人欺负了。现在。”

跑到一年级所在楼层找潜尚保的前辈眉头堆在了一起。由于没有任何额发的遮挡,潜尚保能够看得一清二处。

正在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后辈顿住了。赤间飒催促道:“你快跟我来。”

*

我没有想到一年级的潜尚保的魅力能发散到二年级。

那一天,我只是照常从抽屉里清理出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垃圾。

啊,定语修饰是无用的。

每一天放学,我从不在抽屉里留自己的垃圾、自己的东西。因为可能会被人一一翻出来当面嘲笑。

把别人的垃圾老老实实分类丢掉,这种事如果被扔垃圾的人发现,他们玩心大发,也是能够拿来当耻笑的素材的。

我不能完全确定扔垃圾的人是哪个、哪些,但总归是我身边的人。

那么,扔到高年级楼层的垃圾桶里准没错。

在垃圾桶前被堵住的时候,我发现,我想得太美了。

“喂,就是你吧。你和潜君是什么关系?”

“认识的关系。”

“认识的人,会总在一起吃饭?”

“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说,潜尚保是我认识的人。”总有的人是不听其他动物说话的,我耐心解释,“但我不是他认识的人。”

“……哈?脑子有病吧你!”

“确实不太正常。”

“啊?”

“这不都是你们逼的吗?”我说,“每一次。”

“……每一次??”

后来,堵我的学姐揪起我的领花啰里八嗦地警告了一堆什么玩意,我没什么印象。

矛头不是指向我本人,而是针对她误解了的我和潜尚保的关系、我和他人的关系。

这种感觉,起初我还觉得有点新奇。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

那一天却不同。

因为另一个当事人到场了。

我在潜尚保的身后看见了眼熟的和尚头。

眼熟不仅因为刚瞥见过,在更早之前,我在潜尚保球队那个179.5cm的蟒蛇身边见过这个人。

通风报信者。

好心人。

不鲁莽的好心人。

潜尚保认识的人也和他一样,意外地很有分寸感,行动不受人类那只会惹祸的探究心理影响。

偷看,却从不主动上前搭话打扰;想要阻止同级生威胁后辈的场景,却沉住气跑到楼下去找了当事人来处理。

但这种事是处理不干净的。只要潜尚保想要在校维持重组家庭的秘密。

家里都约好了,学校需要家长出席活动的时候,我母亲和潜尚保的父亲各自负责自己的亲生子女。

……性别不同惹来的非议,潜尚保是不可能根除的。

“有没有被缠着,我自己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替我操心。”

“这位前辈,别再来骚扰我朋友了。”

“……不是可怜。”

“你是谁?很了解我吗?”

“我不会因为同情和一个人交朋友。”

……可怕。

潜尚保对着那位学姐说得煞有其事,我快要相信他了。

不鲁莽的好心人功成身退,潜尚保却没有离开我的意思。

我恍然意识到今天是他的休训日。

我第一次和人一起回家。

“直接说你是我姐姐。”出了校门,四下无人处,潜尚保冷不丁道,“不就行了吗?”

“我没想当你姐姐。”

只说了不叫哥哥。

再说了。

“习惯了。”

被人找麻烦又不是第一次。

“…这个习惯可不好。”

潜尚保说。

他没有追问“习惯了什么”“之前是因为什么”,那种好像是我做错了事一样的问法。

应该不是懒得问。我想。

……可怕。

我快要相信他了。

*

潜尚保什么都没问。

这似乎让继姐感到非常不安。

——难道你想要等到回家,告诉父母、当堂对峙吗?

——不要。

——绝对要提前制止你。

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潜尚保耐心等待,对方最后来了句:“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包括爸爸妈妈。”

潜尚保:“……”

他注意到了限定词:“只有今天吗?”

被欺负不只有今天吧。

“差不多、从刚转过来开始。”

“之后再发生这种事,你也不让我管吗?”

“……你想怎么管?”

“今后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吧。”

“……可以。但在那之前。”女生侧过头来盯着他的外套口袋,原话奉还,“这个习惯可不好。”

潜尚保此时突然发现,对上这个人,他总在反问“什么”。

这一次也是:“……什么?”

“双手插兜走路。”一瞬间,她的眼眸仿佛染上了回忆的颜色,薄薄地蒙上一层不透明的膜,“你要当企鹅吗?”

企鹅是伸着胳膊走路的吧。

况且,比起插兜,驼背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一些?

潜尚保在指出对方关于动物的举例不当和自贬驼背严重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又听对方说:

“……一旦摔倒,手就无法起到支撑和保护作用。”

仿佛切实经历过、对这一切太清楚的笃定语调。

以及,没多作犹豫,就把他的手抓出来牵着走的行为。

都和这个模糊的、雾一样的、让人看不清的生物不相配。

双手插兜走路的习惯不好。

那,难道。

“……这样就很好吗?”潜尚保问。

“反正,是家人。”

哪门子的便宜家人。

之前不还一副很想当朋友的样子吗。

她也知道这个年纪的朋友是不会手牵手走路的啊。

潜尚保没说出口。

……

牵着的手在归家时的家门口分开,在出门时被连上。

在登校时的校门口前一阵分开,在下校路上走到没什么同校学生经过的地方再次连上。

塑造一个挺胸抬头、正气十足的走路习惯,比适应和女生的手相握要难得多。

嫌麻烦的潜尚保没什么怨言地选择了后者。

但天数一多,他也忍不住去想:

………这算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同校学生经过的地方”,不意味着同校学生经过的可能性为零。

一起牵手上下学,谁都会以为他们是在交往。

误解带来了一些好处。

比如,吃饭时的安静氛围不会再被恶意曲解成一方纠缠、另一方不情愿。

也有一些坏处。

比如,前辈们的议论纷纷。

堪称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的做法引来了吐槽。

“以前山架都没来得这么勤……”

“喂,说了别cue我了。”

“cue的是人家,又不是你。分手了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有没有点队友爱啊??揭人伤疤干嘛!”

“阿潜、莫非真的有那个意思?你小子,真阴险啊~”

知情人赤间飒当着人面帮忙打掩护:“别这么说。”

私下里却也小小声:“阿潜,你这是保护过度了吧。”

潜尚保也想知道。

为什么他能够做到与一个人的相处密度前后截然相反?

一定是因为,不管是他还是继姐,表情都轻易无法有所变化,才让模式的改变发生得如此自然。

就像他进了户美学园男子排球部,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支队伍既存的风格。

其实并不受自家监督·大水清心认可的风格。

球风阴险。

行径卑鄙。

春高预选赛败于音驹,户美的这一届提前落幕了。

三年级们毕业了之后,他还要继续吗?

“阴险。”

潜尚保的继姐重复了一遍。

“你们的横幅,不是「堂堂正正」吗?”

“没有身体对抗的运动,再阴险能阴险到哪里去。”

“听过指鹿为马吗——尚保,你要当蛇吗?”

想到那条179.5cm的巨蟒,潜尚保嘴角一抽:“……不,我是人。”

“你说谎了吗?在球场上。”

“……没有。”

“那就行了。”

看不懂球的女生应该没有发现吧,先岛学长和大将学长耍的小伎俩。

潜尚保的面前有一根绷紧的琴弦。

轻触即可能改变命运的旋律。

犹豫袭来,他做出决断,更正措辞:“不。是‘还没有’。”

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没有轮到我”。

接收到他的意思,谜之生物抚上了那根弦。

“我讨厌蛇。那代表了谎言。”

“但谎言是由蛇教给人类的。”

“人可以选择不学。”

语言的力量让人心塌陷只需要一瞬。

吱扭的一声。潜尚保听到弦发出了这样不安定的声音。

“如果我学了呢?你要讨厌我吗。”

“…我会想想怎么帮你圆谎。”那双眼里湖面上的雾散开了一些,变得清澈透亮起来,安全地将他包围,“就像你在妈妈面前做的那样。”

*

既然对潜尚保说了“讨厌蛇”,我在他面前自然不可能捏造出蛇来。

即,我无法对他说谎。

奇怪的逻辑。然而这就是我的坚持。

坚持之所以成为坚持,就是因为必须面对苦痛。

因缘巧合之下,不小心又一次吃到了鲸鱼肉,想必是我在潜家不得不经历的一道劫难。

在允许商业捕鲸的国家,作为“鲸”生活,无法避免被伤害。

不同于学校的配餐,潜尚保爸爸客户送的礼物虽然形式质朴,价格却昂贵得多。

即便它是红肉。为了不拂下厨的潜尚保爸爸的面子,我还是像吃牛排一样把它吃了进去。

贵有贵的道理。我甚至想过,这牛排比寻常的更好吃。

然后猝不及防地听到大厨对食材来历迟来的夸耀,一时控制不住表情,奔到洗手间呕吐不止。

“……这孩子,怎么了?”

我听到妈妈担忧的疑问声。

幸好我没忘反锁洗手间的门。

这样就不至于露出丑陋的姿态。

马桶的冲水声之后,我打开门,出现的却是潜尚保的脸。

不是妈妈。

没有作声,安静地拿着我刚打湿过、挂回去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又给我擦了一遍脸的生物,不是妈妈。

“手。”

不是母鲸的这个生物说。

他换上了干毛巾,给狼狈又湿润的地方擦干。

收效甚微,因为我能感觉到,有新的泪珠在涌现。

给我擦完手,又得回到脸上辛勤劳作。

180.6cm,对我来说是个安全的高度,能够挡住其他生物的视线。

发现擦干的动作没什么效果,潜尚保干脆放弃了。

“抱歉,今天在学校就有点不舒服。”他护着我的后脑勺,用温和却不容推拒的力道把我往我的卧室送,全程注意没让我露脸被见到。

这句话里,主语是我。

这是在向父母解释。

我不想评价潜尚保是在扯谎。

他只是在我说谎之前,提前圆了圆。

圆得不怎么高明,也是因为我先搞砸了。

“没这回事。”

面对我毫无诚意的“…抱歉、我搞砸了”,潜尚保却这么回答。

“我吃得多。不会浪费的。”

他怎么连我在担心剩饭如何处理这种事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恶心。”

“什么?”

“吃别人剩的、恶心。”

潜尚保准备往门口走、为我留空间的动作停住了:“你介意的话,我就不吃了。”

“……我是说,你应该要觉得、恶心。”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脑内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话,我只能凭直觉选择最想传达出去的那一个,“……不要吃。”

“求你,不要吃……肉。”

“……不要吃鲸肉。”

“…不要、吃我。”

……

鲸鱼之间,是会互相残杀的。

所以,我对知道食材来源也欣然入口的母亲没有怨怼。

我也无力指责分享礼物的潜尚保父亲。

可至少,至少潜尚保……

他不该成为吃掉我的人。

我祈求他,不要变成品尝我的血肉的人。

……

潜尚保答应了。

用他的沉默。

用他再一次的蹩脚解释打发掉父母。

用他关上的房门。

然后他问:

“什么意思?”

……

…………

一开始,只是对生物杂志很感兴趣。

不常见的爱好。寻常地被取笑了。

单亲家庭的孩子是容易拿捏的受气包。更别提在大家都知道互相家底的地方。

也许我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有点生气,并且表现了出来。

对方恼羞成怒,开始传“这个人是超级鲸鱼痴”。

“明明是人,还叫什么‘鲸’,这么想当动物吗。”

再然后,是北海道的小须鲸,一盒200日元都不到的廉价肉。

校园里哪里有做饭的地方。

被逼入口的,是从超市买来的生肉。

在学生的包里放了至少8小时,变质得发臭。

不吃掉不让走。

不能让已经够辛苦了的妈妈担心。

我是这么想的。

可身体的排斥容不得脑细胞控制。

还没入嘴,就能当场干呕不止。

吃了一点就没忍住吐出来,然后被逼着捡起来。

没空去想脏不脏的了。

洗手间的门为什么一定要反锁,我从那时起懂得了。

最后,还要感谢这份免费的馈赠。

没空去想尊严不尊严的了。

很长一段时间,盘旋在脑袋里的只有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感谢智能机还不普及。

我的丑态不至于被录下来、被公之于众或者反复欣赏。

捉弄过一次我之后,送我肉吃的家伙好像得到了满足。

又或者是对没骨头的家伙感到腻烦了,又没法从我身上掏出几个钱。

我绝不允许妈妈辛辛苦苦赚的钱被这种家伙拿去。

我成为了那些人夸耀的事迹中的一桩,直到毕业。

毕业前,有那么一次,偶然在街边遇见。

我戴着口罩防流感,穿的也不是校服,还戴了帽子。

想着总不至于凭借一双眼睛认出我吧,我甚至在注意到对方后,特意改换了走路姿态。

“认识?怎么一直盯着你看?”对方身边我不认识的脸说。

“不认识呢。”

就在我以为成功混过去的瞬间,擦肩而过的瞬间,伸出的腿让我明白。

说谎是为了更好地拿我取乐;

双手插兜是无法保护自己的。

人类令人作呕。

自以为不是动物的人类,令人作呕。

已经吐过无数回的我,才不要当人。

吃过同类的我,还能变成鲸鱼吗?

我不想当人。

…………

……

“尚保,你还没回答我。你是鲸鱼吗?”

我知道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不,我是人。”

“你想变成鲸鱼吗?”和我一起。

“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这样啊。”

“嗯。”他又说,“我是潜尚保。”

“嗯?”

“会潜水的人。所以,即便不是朋友、不是家人,我们也会在一起。”

“是这样吗?”

“是这样。”

“你会骗我摔跤吗?”

“我会拉着你一起回家。”

“你会带武器吗?语言、生肉或垃圾。”

“我只会用我的手触碰你。”

“人和鲸鱼有物种隔离。”

“牵着手就没关系。”

“是这样吗?”

“是这样。”

……

“潜尚保。我要相信你了。”

“嗯。不需要你帮我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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