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森严肃穆的禁宫内, 金銮殿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大夏皇帝满是暮气的声音响起。
“谢皇上。”除了立于第一位的老者,后面乌泱泱的朝臣们才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宣血狄国格日勒汗觐见。”太监的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朝臣们虽然都低垂着头,但余光都忍不住去打量这传闻之中的格日勒汗。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漫天风雨从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那是个编着许多条细长发辫的男人, 穿着他们大夏石青色的朝服, 五官坚毅深邃, 身材高大, 比这殿堂上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仅仅是瞧着他的背影, 都能隐隐有种让人心悸的不安。
皇帝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进来的男人身上。牛皮鞋靴踩过金砖地面, 腰间的配剑咣当咣当响着, 靠着近的大臣不由自主地向往外退上半步。
没有人想靠着这位格日勒汗太近, 至少在一剑之地, 他们都站着有些心惊胆战。
“格日勒汗见过大夏皇帝。”
男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只手摁在胸前,腰背笔直, 简短利落的语句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 让底下的一些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格日勒汗免礼。”虽然根本没有跪拜,但龙椅上的老皇帝还是抬了抬手。
“谢陛下。”旭烈格尔说。
“本王终于又见到格日勒汗了。”一名身着朝冠的男人忽然开口。
旭烈格尔望向开口之人, 对这张面孔毫无印象。
“格日勒汗,这个是朕的三皇子, 七年前在边境处与你交过几次锋。”大夏皇帝说。
“三皇子有礼。”旭烈格尔回。
“格日勒汗,您这是真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不记得我了?”三皇子微微挑眉,“我们以前可是老对手了。”
“与我交锋过的,要么是死了, 要么是逃了。”旭烈格尔平淡地说, “这些人我都不会记在心里。”
“你说什么?谁说本王逃了?”三皇子眼睛瞪了起来, “当年是陛下旨意让我回京, 不然我……”
“元祁!”皇帝低声呵斥,三皇子只能闭了嘴。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血狄与我们大夏能有今日之好,正是因为有往日之交。”站在最前排的老者悠悠开口,打起了圆场,“这都是陛下深谋远虑给两国百姓谋来的福祉啊。”
三皇子脸上很是不满,虽然嘴上不得不认同老者说的话,但他还是想给这草原蛮夷找些不痛快:“段相说得是。只不过格日勒汗方才朝见皇帝陛下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这是我血狄的礼仪。”然而旭烈格尔并不在意这三皇子,目光只是望向龙椅上白发苍苍的身影,“还请大夏皇帝见谅。”
“即使如此也无妨。”大夏皇帝看起来十分大度,并没有要求旭烈格尔恪守大夏的礼节,“朕本来就想免了你的跪拜礼。”
“谢陛下。”瞧着旭烈格尔不卑不亢的声影,三皇子牙都快咬碎了。
“陛下,格日勒汗此次出兵大梁剿灭里瓦德旧部,为我们大夏边境骚乱永绝了后患。”宰相段博荣开口将话转到了今日正事上,“此乃天子之福分,大夏之气运啊。”
“格日勒汗此次确实是为大夏尽心尽力,功劳显赫,”大夏皇帝颔首。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敢言功。”虽然听着是谦辞,但旭烈格尔说的确实是实话。就算没有大夏,他也是要将科列奇部那些残兵剿灭干净的。
“说得好啊。”不过他这番说辞,倒是让大夏皇帝听着十分舒心。就连刚才旭烈格尔之前的无礼也都当过眼云烟了。
“众爱卿,朕要昭告天下,大夏与草原血狄今日结好!北方边境叛乱彻底平息,以后不会再有了! ”
“恭喜陛下!”朝臣们又纷纷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草原七十二部与中原征战纷乱多年,格日勒汗能一统草原是当世真英雄。而如今格日勒汗愿放下前人仇恨与我大夏重修旧好,实乃朝廷之大幸,国家之大幸也。”宰相段博荣上前一步说,“此次格日勒汗功劳卓著,恳请皇上加封赏赐。”
“准奏。”
“谢皇上。”
“……”
旭烈格尔看着朝堂上的两人一说一应。他不懂明明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何还要再演一遍,也不知这是在做给谁看的。
不过他答应过林昭昭,今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宣旨。”大夏皇帝说。
龙椅便身着红衣的太监从怀里拿起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血狄王汗旭烈格尔贤明德重,屡立战功,故加封格日勒汗为镇北王,子孙世袭,命工部为其修造王府,赐安车驷马,宫女五十六人,封其夫人林楚楚为镇北王妃,封其兄弟沙拉里格为宁远侯,驻守乌拉草原,不必入朝。其余所有随征血狄士兵,均价恩荫,子孙入学入仕以优待,伤重阵亡者,封恤倍重。”
旭烈格尔微微蹙眉,看着那太监缓步走了下来,想将圣旨双手递交给他。
见男人迟迟没有开口谢旨,太监尖细的嗓子开口说:“可喜可贺啊,镇北王。”
“谢皇上。”旭烈格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单手将圣旨接了过来。
虽然陛下提前交代过,不要对这位镇北王的言行举止太过苛刻,但这样随意不敬的举动还是让这位公公瞧得心惊肉跳。
“封赏结束后,陛下请您留步。”公公低声说完,便转身回到龙椅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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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应过我,今日在殿上不会做出格的事。”林昭昭说,“他答应我的事就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居然如此相信他吗?”林昭昭语气中的坚定,让姬有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早之前他以为旭烈格尔之所以留着林昭昭是因为欣赏林昭昭的才华,再后来他与旭烈格尔对上后,又发现旭烈格尔对林昭昭的“狼子野心”,是明晃晃得写在脸上的。
旭烈格尔与林昭昭是如何的关系,姬有光已经能想到七八分。只是他一直以为在这之中林昭昭难免有不少苦衷和迁就……但事实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也是,你们在一起过了七个春秋了,就算陪着的是条猫猫狗狗都该有几分情谊。”姬有光轻声说,“我能够理解。”
“……”林昭昭没说话。但这件事他很明白姬有光是不可能理解他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你没得选,你不得不靠着他,但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姬有光说,“你该多为自己谋算些。”
“谋算什么?”林昭昭问。
“阿昭,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学堂做的那些白日梦吗?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阴差阳错间,我们最终都走到了一个位置上……我们也许能继续把那个梦做下去……”
“你说得是哪个梦?”林昭昭脸色有些怪,不太确定姬有光话中的深意。
或许对姬有光来说,他与林昭昭的往事未过十载,尚可以时时追忆。
但对林昭昭来说,他重生过一次,与姬有光之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只记得一幕幕无法连续的画面和一些没了声音的人像残影。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学堂里和姬有光说过哪些梦话,但大多都谈不上志向抱负,只能算是些吹牛打趣的闲话。
毕竟都说是白日梦,那肯定是些没指望能真正实现的屁话。
“过午时了,肚子饿了,该用饭了。”姬有光拍了两下手,很快就有人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进来。
“在这儿吃?”林昭昭愣了愣问。
“你想在哪吃就在哪吃咯。”姬有光望向林昭昭,“如果你想倒行逆施,去你林家祠堂吃,我也可以舍命陪君子。”
“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林昭昭面色一变。
姬有光只是低低地笑了笑。
“你也不嫌瘆得慌。”林昭昭抿了抿嘴,有种又被人耍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与姬有光之间的兄弟情谊。毕竟这样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话姬有光只会在他面前胡乱开口。
说话间菜肴一盘盘端上了主桌。林昭昭刚要落座,忽然瞧见这布菜的人有些眼熟。
“知秋?”瞧清那张脸林昭昭不由唤出这女子的名字,但很快他脸色就不由变了变。
知秋是林老爷正妻王氏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过去没少抓林昭昭的小辫子,再到林老爷那煽风点火。林昭昭见她都有怵得慌。
当然,她自然也是认得林昭昭少爷身份的人。
听到林昭昭唤了她的名,那女子眼神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回到之前木木的模样。
“……”突然遇见故人,林昭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担心。她已经不认得你。”
“什么意思?”
“林家其他人都搬走了,只有她被留在了宅子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傻了,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话。”姬有光不慌不忙夹着菜。
“傻了?怎么好端端的人会傻呢?”林昭昭问。
“谁知道呢?兴许是一场大病,或是得了癔症……”姬有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