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 格日勒汗已经入京。马上就要到了。”大使接到消息跑来通报。
“这格日勒汗当年来大夏求取美女的时候,我还是礼部侍郎,而他呢, 不过是一个蛮夷头头,也就比山上土匪强一些。”赵坤端着茶盏感慨, “如今七年过去, 我好不容易从正二品熬到了从一品, 他倒好啊,直接在草原上当起皇上来了。”
“这草原的皇帝到了咱们京城,那也是臣子。指不定在那金銮殿上还要站在您后面呢。”旁边的人拍起马屁。
“时辰差不多了, 到外面起接迎一下。”赵坤站起来。
“您坐着便是了, 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那可不行, 段老可是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他们, 人家远道而来, 这些脸面还是要给的。”
“大人您慢点。”
赵坤让八方馆的人都站在门口准备迎接格日勒汗的车架。
街口有人马缓缓靠近,赵坤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香包用力闻嗅了几下。
听说草原上的人满身都是羊膻味,他不喜欢闻到这种刺鼻又腥臊的气味,闻到了容易呕心反胃, 所以只能先用装满香料的香囊暂时麻痹住自己的鼻子。
他本来是打算将迎接的事交给八方馆的大使去办的, 毕竟这些草原人估计也不知道什么叫怠慢……但早上宰相府传来了信,让他务必前来迎接, 以示对格日勒汗的敬重……至少表面上要敬重。
街上的人早就清空了,远处的人马也越来越近。
秋叶散落, 马蹄声响, 如雷贯金。
“来了, 来了。”八方馆所有人全都站好, 挺直腰背。
他们想这些草原蛮夷一路跋山涉水肯定灰头土脸, 满脸疲态,心里估计也是战战兢兢的吧?
车轮停下,一个人影弯着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这大夏的马车真是狭小,坐在里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坐着还是挺舒适的。”一个头戴白纱的“女人”被男人小心搀扶下来。
赵坤将香囊收起来,脸上刚想扬起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好高大的人!
这位难道就是格日勒汗?
赵坤又瞥见了男人腰间的弯刀,忽然想到对方草原杀神的威名,不由咽了咽口水,心里顿时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礼部尚书赵坤恭迎格日勒汗!”赵坤回神后连忙向男人行礼。
“嗯,起来吧。”旭烈格尔扶着林昭昭站稳,就牵着人走了过去,眼神却并没有望向旁边的赵坤。
被无视了,赵坤脸色一白。
“人家在同你行礼哪!”林昭昭用血狄语提醒旭烈格尔,“你就这么走了?”
“我不是让他免礼了吗?”旭烈格尔蹙眉。
“你免什么礼呀!人家是礼部尚书,你好歹同人家交谈寒暄两句吧。”林昭昭小声说。
“哦。”男人有些后知后觉,“原来他是大夏的官员啊。我闻他身上一股子脂粉花味,我还以为他也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啊!人家可是从一品的大官!”林昭昭忍不住叹气,像这样的大人物放以前是林府怎么也高攀不上的,而如今旭烈格尔居然连正眼都不给人家一个。
“这样啊。”
这些不懂礼数的草原蛮夷当真是嚣张跋扈!赵坤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气,刚要直起腰,就见刚刚走过去的男人突然去而复返。
赵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做好行礼的姿势。
“你是尚书大人?”
“没错,我是礼部尚书赵坤。”赵坤愣了下,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在心里骂的话被人给听见了。
“带路吧。”旭烈格尔说。
虽然林昭昭让他同大夏的官员寒暄交谈,但他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不是他故作傲慢的姿态,看轻这位从一品的尚书大人,无论是太监、官员,还是大夏的皇帝,他就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他对谁都是这样轻慢冷淡的态度。
“……”赵坤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使唤人的语气了,虽然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但一瞧见眼光下的那把砍了无数颗脑袋的弯刀,他还是将所有不满强压了下来。
“格日勒汗这边请。”赵坤只能带路。
“这里是北宾客馆……是为大汗您准备的居所,您看看可否满意?”赵坤假笑着问。
“大夏的庭院布置得确实精巧。”旭烈格尔四周望了望,“就是如此多灌木丛林,如果藏着个人一时也难以发现。”
“大汗放心,这里是天子脚下,外面还有侍卫轮番值守,绝无歹人能靠近您的。”
“确实,除非是你们派来的人。”旭烈格尔颔首,语气很淡。
“……大汗您说笑了。”赵坤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您可是我们陛下的贵客啊!”
面纱之下,林昭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车马劳顿染上了风寒?需要请位医师给您瞧瞧吗?”赵坤看向跟在格日勒汗身边的人,猜测对方应该就是当年远嫁草原的林楚楚了。
“多谢尚书大人……关心。”林昭昭在面纱下揉了揉鼻子。之前他没感觉,现在才察觉到这位尚书大人身上确实是有些……太香了。
“尚书大人就送到这吧。”旭烈格尔说。
话音刚落,几个挂着马刀的血狄侍卫就将人给阻拦住了。
“啊?这……”
赵坤面色彻底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礼部尚书,居然竟然被这些草原人野蛮地“驱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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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那格日勒汗真是狂妄至极,完全是一幅土匪做派,当着众人的面就将我们八方馆的人全都赶了出来,一点规矩也没有。他才刚到京城就如此针对下官,这样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简直是没将咱们大夏放在眼里啊!”赵坤哀怨愤恨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
厅外的秋风吹个不停,今日蜻蜓低飞恐怕要下异常暴雨,宰相府的仆从们都拿着浸了油的布料,忙着将园中的花圃遮蔽起来。
花甲年岁的老人坐在正位上,听着自己门生的哭诉,有些厌烦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见状赵坤立刻就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了。
“赵大人,你自己不懂规矩?怎么还怨起别人来呢?”一袭白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赵坤这才发现这厅堂内还有一个人。
“姬学士……”
瞧见姬有光,赵坤的面色显然变了变,有些紧张。倒不是惊奇于这位名响京城的姬大才子为何傍晚会出现在他恩师的府上,他只是心里单纯有些害怕这个才貌不凡的年轻人。
按理说,赵坤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位居从一品,而姬有光不过是个六品的文臣阁修撰,在朝廷上他的地位不知道高了姬有光多少,在其他人眼里,赵坤如果想要捏死姬有光应该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才对。
然而很多事不是外人凭空想想,就能看明白的。
“姬学士可是有什么指教吗?”赵坤抿了抿嘴唇。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提醒一句赵大人,这格日勒汗一旦进宫受封,等他出来了,那就是深得皇帝信赖的镇北王了。”姬有光同赵坤说,“土匪做派的镇北王,也算是一人之下的皇亲国戚,你这话可是要将当今陛下也一同骂进去了。”
“我……下官哪是这个意思……”赵坤面露窘迫,连忙看向自己的恩师。
“好了,都是关起门来说自家话,你何必说这些去吓你赵叔叔呢?”宰相段博荣抬眼看向姬有光。
“有光惶恐。”姬有光扫了眼赵坤,“我也不知道赵叔叔胆子这般小。明明收京城富商子弟银子的时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前日我还路过赵叔叔托人代造的宅邸,其中奢华真是让我都大开眼界了。”
“哦?是吗?”段博荣睁眼望向赵坤。
“姬学士,你这话不能乱说啊!”赵坤心里有些慌了。
“赵大人,王烨、刘勋的亲信为了扳倒你,查得怕是比我详实得多。”姬有光走了过去,手落在赵坤的肩膀上,“估计没几日弹劾你‘互为贪奸’、‘怀奸肆欺’的奏章就要堆满了。”
“老师!学生冤枉啊!”
“谁冤枉你?”段博荣淡淡问。
赵坤忙说:“学生不是说姬学士冤枉,而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那宅邸……其实是我为老师筹备的生辰贺礼啊!”
“赵大人,你这新建的宅邸如今已是烫手的山芋,你这时候再说是送给宰相大人的,难道是想让王烨、刘勋他们再参你一个‘党附段博荣’的罪名,好将宰相大人一同拉下水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死也万万不敢牵连老师啊!”赵坤连连摇头,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神,啪嗒一声跪在地上,“王烨、刘勋等人忌恨我许久,老师您救救学生吧!他们这是污蔑诋毁啊!”
段博荣没说话,而是抬了抬下巴。
赵坤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转向姬有光,竟然是吓得磕起头哭求起来:“姬学士,您救救我,若是陛下真信了这些谗言,那我命定要关押诏狱,性命难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