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秋。
永乐在海边疯跑,脑袋上的两根羊角辫在海风中颠颠儿地跳来跳去,一不小心一脚踩在沙里没拔出来, 扑通一下摔沙地里。
“格格,您没事吧。”跟在后头的叶南生赶紧上前抱起小主子。
永乐哈哈大笑:“南生不担心, 我不疼。”
叶南生无奈, 蹲下给小主子拍拍身上的沙:“一会儿您回去, 主子爷又该说您了。”
永乐豪迈地扬起头:“不怕, 阿玛说我,我去找额娘。”
三岁的永乐小格格早已不是小时候只能被额娘阿玛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儿了,才三岁的年纪, 小嘴儿巴巴的可能说了,也越来越调皮, 哪一天不出来跑一圈,就感觉脚痒痒。
她常闯祸,挨揍虽然也挨揍, 但是额娘打得不疼, 不怕, 嘻嘻。
“南生,你教我习武吧, 等我练得跟你一样厉害了, 额娘打我,我就飞房顶上去。”永乐扑腾着胳膊, 学小鸟飞。
叶南生牵着小主子的手往回走:“习武很辛苦, 小主子还是别学了, 南生会保护你一辈子。”
叶南生, 原来小名叫阿福, 康熙四十二年到九皇子府,跟师父叶敏心习武,第二年通过了考核,被赐姓叶,后就成了九皇子府的小侍卫。
她天赋好,习武事半功倍,今年才十一岁,同龄人中无人打得过她,就连身手普通些的侍卫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加上她识字还学了外语,今年给小主子选贴身侍卫的时候,她毫无争议地胜出了。
永乐望着海上的大船:“南生,我还是想学,我想自己变厉害。”
额娘说,姑娘家要自己有本事,才不会被人欺负。
“小主子,福晋也未曾练武,福晋也很厉害,您可以跟着福晋学。”叶南生试图劝道。
永乐坚持:“我要学,额娘在家,我要出海。”
永乐说不太清楚,她心里想的是在家不用学,出海就要跟十四叔一样习武,身上的肉肉都硬邦邦的,长得高高壮壮的,这样才能打坏人。
永乐说得坑坑巴巴,叶南生耐心听明白后,觉得这事儿大了,她要赶紧告诉福晋,小格格她想长得跟十四阿哥一样高高壮壮。
她想象不到如此可爱的小格格壮的像个男人的模样,一定要阻止格格。
永乐走累了,伸手要抱。
南生抱起小格格故意说:“小格格如果长得跟十四爷一样壮,南生就抱不动小格格了。”
永乐大笑:“那我抱你。”
算了,我劝不了,交给福晋吧。
“南生,咱们跑吧。”永乐晃动着小脚丫催促。
“小格格抱好了,我跑了。”
“好!”
南生放开跑了起来,永乐高兴得哈哈大笑,她们还未跑到军营门口,胤禟听到女儿熟悉的笑声,无奈道:“小时候永乐的性子明明像福晋,怎么长大了后越来越像我呢?”
即使胤禟不想承认,永乐如今闹腾的模样,跟他小时候太像了,否认都否认不了。
胤祯忍俊不禁:“这不是挺好的么,咱们满人家的姑奶奶就该霸气些,以后出嫁才不会被欺负。”
去年大哥家的大格格嫁给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稜,被人欺负了,最后还是大格格的贴身嬷嬷传信到珲春,他们兄弟去科尔沁给大格格撑腰,才让大格格好过些。
胤禟轻哼:“我的永乐才不会嫁到蒙古去。”
胤禟翻身上马,催动着缰绳等在军营门口,永乐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阿玛,眼睛一下亮了:“阿玛,抱永乐。”
胤禟矮身一捞,永乐就到他怀里:“阿玛骑马带你回家。”
永乐兴奋地大喊:“驾驾驾,马儿快快跑。”
主子爷和小主子骑马跑了,南生跟军营里借了一匹马追上去。
胤禟骑马进城,晖春的百姓们早就见惯了这位贝勒爷,叫卖的、赶路的,都不会特意抬头看一眼。
“主子爷。您回来了。”
门房处的下人赶紧去牵马,胤禟抱着女儿放生下马:“福晋可在家?”
“回主子爷,福晋还没回来。”
“这时候还没回来?”
下人低下头道:“刚才福晋身边伺候的人专门回来说了,今儿中午福晋不回来用饭。”
啊?不回来呀?永乐好失望。
胤禟也觉得失望,于是抱着女儿上马:“福晋在船厂?”
“正是,福晋今儿中午在船厂食堂用饭。”
胤禟骑马去船厂,刚赶回来的南生自然跟着小主子去。
海参崴船厂大门外挂的是叶氏商行的牌子,看守船厂的自然是叶氏商行的护卫,这里平时不允许外人来,主子爷和小主子前来,自然要立刻放行。
“福晋可在?”
侍卫们点点头:“福晋今儿一早过来就没离开过。”
胤禟带着女儿进船厂,墨家那两兄弟,唐子归和孔家那个小子都不在。
“人呢?”
“回九贝勒,唐厂长他们都陪主子出海了。昨儿唐厂长他们把最新改出来的蒸汽机装船上了,今儿用新的蒸汽船载着主子去海上试船了。”
“胡闹,昨儿才装上船,你们都不知道安不安全,就敢叫福晋上船试?万一船在海上沉了怎么办?”
一位墨家子弟忙解释:“蒸汽机咱们都装过几回了,这次改进后只是速度比以往快一些,对船的正常行驶没有影响。”
胤禟还是生气,抱着女儿坐下:“福晋上船你们也不去劝劝,就算她一定要上船,你们也该找个人去军营通知爷一声。”
永乐附和:“就是,也去通知我一声。”
在场的工人都被小格格逗乐了,偏偏九贝勒还在生气,他们不敢笑出声来,都低下了头。
胤禟捏着女儿的小下巴:“你个小不点,你额娘出海叫你做什么。”
永乐理直气壮:“额娘出海该带上我呀,我会游泳,我可以救额娘。”
“哼,把你显着了,要说水性,我不比你好?你会游泳还是你老子我教的。”
永乐挣扎,不让阿玛捏自己的下巴,挣扎不过,她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喊疼。
胤禟又舍不得了,赶紧轻轻摸了摸:“怪阿玛下手太重。”
哼!永乐扭头,不想理坏阿玛!
被女儿这么一打岔,胤禟心情好了些:“我问你们,这个船你们都改了几回了,如今能跑多快?”
“回九贝勒,按照孔思的计算,这次若无意外,蒸汽船跑的速度已经能跟海船最高速度并驾齐驱了。”
“这么快?”
那工人点点头:“机器只要不坏,保持动力,能一直维持最高速度,可比船工划船好多了。”
毕竟,人会累,机器可不会累。
“转舵呢?”
“转舵比传统海船快好几倍,墨家大公子和墨家二公子根据蒸汽机专门对船做了改造,里面的机芯专门用最好的铁打出来的,耐磨耐用得很。”
想想你跟敌人在海上对上时,双方都有火炮,我的船比你的船跑得快,掉头也快,那我还不是把你压着打?
胤禟笑道:“若是真做出来了,那可太好了,没白瞎福晋给你们花的这些银子。”
说到银子,船厂的工人们个个气短,抬不起头。
没办法,从开始研究这个蒸汽机那年算起,这些年他们花了主子快一千万两银子。这可是个大数目啊,朝廷一年收的税银,赶上风调雨顺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千万两。
“唐子归不是说蒸汽机除了可以装在船上,还可以装在车上,车研究得怎么样了?”
“唐厂长说为了蒸汽车跑得快,要在车下垫铁轨,铁匠忙着船厂这边的事,铁轨暂时顾不上,按照计划,咱们要等蒸汽船研究告一段落了再专心研究蒸汽车。”
造车不比造船简单,按照唐厂长的规划,铁轨要能承受车体巨大的重量,韧度和强度必须非常好,煅烧时的炉温几乎是烧陶的极限温度。
所以,若想生产出能制造铁轨的铁来,优质铁矿、大量的铁匠,以及熟知火候的烧陶工人都不能缺。
“咱们军营里用的大刀,这种质量也不行?”
工人摇摇头:“军营里用的武器虽然是用好铁造的,对铁轨来说还是太脆了些。”
胤禟思索着,若是这样的话,要搞出蒸汽车,必须有朝廷点头才行,要不然上哪儿弄这么多好铁矿去。
“主子已经吩咐刘管事了,下个月刘管事会从海外买两船铁送到海参崴来给咱们试验。”
试验需要的铁主子就能替他们解决,但是若要按照主子设想,在大清铺设三横五纵八条铁路,把大清南北都串起来,除了朝廷,谁也做不了这样的大事。
胤禟正在考虑,坐他膝盖上的永乐突然跳起来:“阿玛,额娘回来了。”
蒸汽船的声响慢慢变大,船上冒出的白色蒸汽飘过来,今儿吹的是东北风吧。
“额娘,抱抱!”
叶菁菁下船,一把抱起女儿,笑着对胤禟道:“你们怎么来了?”
“哼,你一天天忙得都不顾爷和永乐了,只能我们来找你了。”
叶菁菁轻笑,拉了下他的手,胤禟心里顿时舒坦了,把女儿抱过来:“我来,别累着你。”
叶菁菁忙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累了,她道:“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咱们回家吃还是在船厂吃?”
“在船厂吃吧,你船厂的伙食比军营好出几倍,不委屈爷。”
叶菁菁瞪他,好好说话不会?怎么又来阴阳怪气这一套。
主子和主子爷交流感情,旁边的人都识趣地散开,用午膳时也不往主子跟前凑。
等到午饭用完了,墨家大公子亲自端茶来,后头跟着墨家二公子、唐子归、孔思。
“主子,这个蒸汽船您还算满意吧。”
叶菁菁嗯了声:“还算满意,不过我认为还有改进的空间,唐厂长,你说呢?”
唐子归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主子,您得加钱呀!”
“蒸汽木船的缺点您今天也看到了,木船重量大,加速航行时阻力大,达不到咱们预想的最高速度。另外,蒸汽木船的能源效率低下,燃烧也不充分,这样船和蒸汽机都坏得快,用船成本太高了。”
叶菁菁直接问:“你的意思是,要建钢铁厂是吧?”
唐子归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主子果然是主子,一猜就中。”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你夸人好歹夸得诚心些。”
唐子归是个听劝的,正准备重新夸,叶菁菁打断他:“你夸我也没用,朝廷的事,我做不了主。”
清朝的矿产都归朝廷管,禁止民间私自盗挖,商人若是要采矿,都必须官府审核批准,在官府监督下才能进行。矿厂开起来,也不由商人做主,说关就关了,根本没有说理的地儿。
如今铁矿开得比较多的是广东,共计开了矿厂六十四处,矿工有好几万人。前年御史上书朝廷,说是海阳县的矿厂聚集了太多矿工,时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朝廷就把广东的矿厂都封了。
叶菁菁对唐子归等人说:“自从前年广东的矿厂封了后,这两年奉天、吉林都发现了新的矿厂,但暂时产量不大,只供工部衙门使用,咱们肯定弄不到。”
“钢铁厂暂时建不起来,我叫刘山从海外运两船铁矿石过来,你们自己先试试看吧。”
叶菁菁和唐子归都知道发展工业的重要性,必要时候,用农业支持工业也要把工业搞起来。
但是,在大清朝,对宫里那位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来说,现在肯定不是发展工业的必要时候。
叶菁菁还是那句话:“先试,试得差不多了,叫九贝勒去拉政策投资。”
孔思不明白,拉政策投资是什么意思?
唐子归秒懂:“主子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干。”
“先船后车,懂吗?”
唐子归毫不犹豫地答应:“您是主子,您出银子,您说了算。”
胤禟还没见识过最新的蒸汽船,叶菁菁抱着闹觉的永乐在船厂等他,他亲自去海上试了试船。
一个时辰后,胤禟回来,抱起女儿,夫妻俩坐马车回府。
“你感觉怎么样?”
“比朝廷配给海军的船跑得快。”
从康熙四十三年建海军后,至今朝廷的船厂那边交了三批海船。据说是每一批海船都比原来的船更结实跑得更快,胤禟感受下来却并不明显。
“火药局给海军大船专门配的火炮我去海上试用过,炮筒还是太重,距离打不了太远。”
能打远的大炮都十分重,不好上船。
胤禟皱眉:“十弟管着工部,火药局那边的管事都是皇阿玛的人,催也催不动,一群只领银子不办差的混账东西。”
叶菁菁安抚地握着他的手:“再等等,等四哥……就好了。”
已经是四十六年了,机会近在眼前。
胤禟下午要去军营,叶菁菁要忙着安排海运船期,给仓库囤货。
这两三年她跟科尔沁蒙古关系不错,和岱布和伊西班迪算得上亲近,他们粮食不够或者药品不够都是通过叶氏商行采购。
以科尔沁为出发点,影响力一点点往蒙古其他地方扩,他们夫妻跟整个漠南蒙古许多王公们都说得上话。
“慧心,你叫人给岱布传话,他要的粮食太多了,海运根本运送不过来,叫他把采购量减少一半。”
“主子,岱布郡王恐怕不会答应。您也知道,这几年好些地方闹灾,草原也干旱,要不是指着咱们这儿,只等着朝廷赈灾的话,草原上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叶菁菁还是不同意:“他们旗有多少人我心里有数,朝廷多少会给他们些赈灾粮,加上从我这儿采购的,肯定够他们过冬。”
“您是说,岱布郡王多买的粮食是给别的人买的?”
“或许是给别的旗买的,或许是他自己想囤粮,不管哪种原因,我都不能给。”
岱布若是拿从她这儿买的粮食跟别的旗换人情,她不会答应,岱布若是想自己屯粮,她更不会答应。不仅她不会答应,康熙也不会答应。
岱布从她这儿弄粮食康熙肯定知道,康熙还能默许,是因为她一直控制着没有过线,她若帮岱布囤粮食,那就过了。
“主子的话奴婢明白了,奴婢现在就叫叶淮派人快马去科尔沁。”
永乐睡醒起来,看到额娘在忙,她也不去吵额娘,甩着小短腿跑去隔壁十四阿哥府。
从海参崴驻军开始,胤祯一直没回京城,去年春天,德妃去跟康熙求情,让十四福晋来海参崴,不叫他们夫妻分离。十四福晋来到海参崴后,就在九贝勒府隔壁修了一座宅子,两家中间就隔了一条巷子。永乐翻两个门槛就到了。
“婶婶,永乐来看弟弟啦。”
十四福晋笑道:“你来得真巧,弘明刚醒。”
十四福晋去年春天来海参崴,没多久就怀孕了,七月里生下嫡子,取名叫弘明。
永乐小脸蛋红扑扑的,她笑眯眯道:“婶婶,永乐也刚醒呢。”
“呀,刚醒来就来看弟弟啦。”
永乐摇头,掰着手指头数:“永乐起来先嘘嘘,又喝了水水,去找额娘,额娘在忙,永乐才来找婶婶和弟弟。”
十四福晋忍不住笑,捏捏她的小嫩手:“咱们永乐真是个实诚的乖宝宝。”
永乐嘿嘿地笑,她也觉得自己可乖可乖啦。
十四福晋叫奶嬷嬷把弘明抱过来,两个月的奶娃娃,香香的呢,永乐仰起脸吸鼻子:“好想啃弟弟一口哦。”
十四福晋大笑:“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婶婶有时候闻到弘明香香的,也好想啃弘明。”
永乐扑到婶婶怀里大笑,十四福晋抱着她,让她闹着,小姑娘就是该这样可爱嘛。
永乐在十四福晋这边玩儿了好一会儿,等到弘明喝了奶又睡了,永乐才跟婶婶告别,她要回家找额娘啦。
虽然永乐身边带着伺候的嬷嬷、侍卫等,十四福晋还是牵着她的小手把她送到门口,见她进了大门才回屋。
“主子,刚才弘春阿哥听到咱们这边有动静过来瞧,刚走到门口就被侧福晋拉回去,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头正训着了,一字一句地教弘春阿哥背诗。”
十四福晋嘴角微翘:“别管她,我的弘明还未出生前弘春这个庶长子还有几分体面,我现在有弘明了,弘春就只是个庶长子,咱们家的爵位轮不到一个侧福晋儿子的头上。”
弘春原比永乐大一岁,小孩子嘛,最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玩儿,去年他们刚来珲春时,他们这边房子还没修好,暂住在九贝勒府,永乐见天找弘春玩儿,侧福晋那个蠢货不许,嫌永乐是个格格。
九福晋多聪明的人呐,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哄了永乐几日,永乐再没去找过弘春玩儿。
回到屋里,十四福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滋味清甜回甘,嗯,上等的白毫银针,有银子都难买到茶王,都是九嫂送来的。
以前住在宫里不觉得,来了海参崴之后,跟九嫂一家当邻居,十四福晋这才算看明白了,九嫂才是深藏不露之人。
九嫂但凡是个男人,出生在皇家,这些皇子皇孙们呐,叫她看,没一人斗得过九嫂。
叶菁菁安排好海外粮食贸易之事,就被回来的女儿缠上了,小丫头闹着要习武。
“习武?怎么突然想习武?”
叶南生连忙道:“小主子今儿上午去海边玩耍突然说要习武,还说要练得像十四爷那般壮硕。”
叶菁菁大笑,抱着女儿晃来晃去:“你可笑死额娘了,你真要像你十四叔一样?”
“嗯,等我长大了,变厉害了,我也想出海玩儿,去钓大鱼。”
“好,你若是能坚持,额娘盼着你越厉害越好。”
“真的?额娘让我学?”
“学,只要你肯吃苦,你要什么样的师父额娘都给你找来。”
慧心道:“格格年纪还小,就算学,现在也只能练一练筋骨,不如叫敏心每日抽一个时辰教格格习武?”
“你觉得怎么样?”叶菁菁问女儿。
“好呀,就让敏心姑姑教我,我以后像南生一样厉害。”
叶菁菁笑着瞧了南生一眼:“南生有天赋,你要赶上南生,以后要比南生更努力呀。”
“额娘,我会的呀。”
南生红了脸,她没有主子说得那般厉害,她还打不过师父呢。
晚上,胤禟回府,听到女儿要习武,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叶菁菁问他:“你早知道了?”
“你看她一天到晚这么皮,提出习武也不奇怪嘛,你见过谁家三岁小姑娘跟她一样?”胤禟举起女儿放自己脖子上,永乐一点都不怕,反而笑起来。
“阿玛,举高高。”
“阿玛累,今儿先不举,明日再举。”
永乐哼哼:“我去找十四叔。”
“不许去,不就是举高高么,阿玛也行。”
呵呵,男人的自尊心,叶菁菁就这么看着胤禟龇牙咧嘴地举高高,那狼狈的样儿,叶菁菁都不忍心多看,赶紧哄女儿下来,去厨房瞧瞧杨管事今儿做什么好吃的。
胤禟解脱了,松了口气,叫了水,去净房洗澡。
热水解乏,半躺在热水里,胤禟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怎么肩膀上有块淤青?”
胤禟被惊醒,他看了眼自己左边肩膀:“没事儿,下午跟将士们比武的时候被踹了一脚,过两日就好了。”
“身上还有没有伤口?”叶菁菁推他一下,叫她瞧瞧伤着的地方。
胤禟背过身,右边肩胛骨下头也有块淤青,瞧着比肩膀上的淤青更严重。
“摔地上时没注意有块石头,被石头硌了一下。”胤禟解释。
叶菁菁叫慧心去拿药酒。
“起来,别泡了。”
胤禟慢条斯理地起身,扯了帕子擦身上的水。叶菁菁去外头拿了药酒进来,这人还赤果果地擦呢,叶菁菁呵呵一笑:“怎么着,炫耀你有腹肌?”
胤禟得意:“瞧瞧,好看吧。”
叶菁菁上前摸了一把:“好摸。”
胤禟的脸顿时红了。
叶菁菁大笑起来,生的女儿都三岁了,回回逗他,回回他都会脸红,可太有意思了。
胤禟恼羞成怒:“爷才不是害羞,我是替你脸红,你……”
“打住,不用你替我脸红,你赶紧的,穿好裤子坐下,我给你擦药酒,一会儿用晚膳了。”
胤禟还哼哼着呢,不过还是听话,穿好后坐在矮榻上。
倒了一点药酒在手心搓热,慢慢地给他揉淤青:“以前你跟将士们对练怎么没见你受过伤?今儿怎么一下伤两个地方?”
“走神了,想海船的事情。”
“海船怎么了?”
“我在想,海外是不是也弄出蒸汽船了,是不是船比我们还大还好。”
叶菁菁也不知道海外有没有比大清更好的船:“或许没有吧,若是有,那些海盗早就仗着他们的船好来打劫咱们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过些日子没有,不代表明年没有。那些国家全民皆是海盗劫犯,咱们大清的百姓比洋人老实多了,若是洋人比咱们强,咱们肯定要倒霉。”
胤禟今日下午一直在想:“菁菁,你说如果我们把船交给朝廷,皇阿玛会不会让朝廷的船厂大量生产蒸汽船?”
“不会。首先皇阿玛不想看着海军太过强大,其次是朝廷没银子,支撑不起大量生产蒸汽船。”
蒸汽船不只是船,蒸汽机才是核心。如今掌握制造蒸汽机的只有她手下这些人,就算他们肯教,那些人也不见得愿意学。全手工打造的蒸汽机,没那么容易的。
擦完药,叶菁菁拿了件衣裳递给他:“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胤禟没明白福晋的话:“你还能比我急?”
叶菁菁轻轻一笑,她虽然知道大清迟早要完,论起心急程度,她真没有胤禟着急。
“就算你很着急,那也别急,急除了让你行事乱了章法之外,没任何益处。”
胤禟拉着福晋的手:“行了,快别跟我说什么急不急的话,爷听了脑袋疼。”
夫妻俩出门,慧心正在院子里跟永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慧心见主子出来了,她才松了口气,好险拦住小主子了,没叫小主子闯进门去。
永乐玩得正高兴:“额娘,阿玛,跟永乐一起玩呀。”
叶菁菁抱起女儿贴贴:“不玩儿了,咱们去用晚膳。”
“好呀好呀。”
入秋后,天气说冷就冷。白天还是大太阳,晚上一下就冷了,半夜胤禟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床厚被子给福晋盖上,又轻手轻脚出门去隔壁。
王嬷嬷刚给小主子身上又搭了床被子,就看到主子爷来了。
“给主子爷请安。”
胤禟点点头,见女儿没冷着,这才回屋继续睡。
晚上突然降温了,第二日起来,叶菁菁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换了身厚衣裳。
“永乐那里有没有事?”
“禀主子,昨儿夜里主子爷去隔壁瞧了小格格,王嬷嬷照顾得好,没冷着。”
叶菁菁满意道:“难为王嬷嬷这么细心,年终赏银给王嬷嬷多加一成。”
“是,奴婢记住了。”
胤禟一大早去军营了,叶菁菁今日不忙,本准备去看女儿假模假式地跟敏心练武,家里来客了。
“岱布郡王,您真是稀客呀。”
岱布大笑:“一年来好几趟,也不算稀客,这位才算是真的稀客。”
“这位是?”叶菁菁上下打量这位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长得又壮实,猛地看过去,跟一座山似的。
“这位贵客,来自漠北蒙古,车臣汗部大汗乌默客长子衮臣。”
漠北蒙古过来的,确实是贵客,叶菁菁赶紧请人进门,吩咐慧心上奶茶。
岱布笑着对衮臣说:“九贝勒府上的奶茶跟咱们草原上的奶茶有些不同,你尝尝喜不喜欢。”
叶菁菁也笑道:“您尝尝,若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换成你们爱喝的口味。”
衮臣话不多,人却很好相处,没有因为叶菁菁是妇人就看不上她。
等了会儿,胤禟和胤祯兄弟俩骑快马回来,两人进门,岱布坐着没动,衮臣站起身对两人行礼。
“衮臣不用客气,请坐吧,您是我们的贵客。”
胤禟到了,叶菁菁出门,被衮臣叫住,他是个直接的性子,不等胤禟问,他直接就说:“我们想要粮食和药。”
“粮食你该问朝廷要,至于药材,也是如此。”
“等不及了,草原上很快就要下雪,巫师说今年这个冬天会格外难熬,若是没准备足够的粮食和药材,我们部族会冻死许多孩子和女人。”
衮臣看向叶菁菁:“我从岱布那儿知道你有本事弄粮食和药材,只要你肯给我粮食和药材,要求你可以随便提。”
胤禟、叶菁菁、胤祯都盯着岱布,岱布笑:“都是草原上的兄弟,他们有难,我们不能不管吧。”
“汉人说十根手指有长短,大家日子都难过,粮食不够,他们肯定更偏向那些富裕的地方,咱们草原只能在原地等着,熬着。”
“九福晋,你的粮食是从海外弄来的,咱们又不是跟大清其他地方抢粮食吃,你能帮就帮一把吧,我们草原人,最记恩情。”
胤禟问:“衮臣,你父亲给朝廷上折子了吗?”
“上了,皇上说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存粮不多,但是会赶在下雪前给漠北各个部落送一批粮食。”
话没说明白,但是都懂,朝廷送的这批粮食肯定不够。
“福晋,你如何说?”
胤禟习惯地看向叶菁菁,胤祯也看向九嫂。
“岱布,前些日子你问我多要的那批粮食就是给漠北的吧。”
“正是。”
“我叫人拒绝你的时候也说明白了,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叶氏商行的船就那么多,就算我从其他商行那儿借船运粮,也达不到你要的数目。”
岱布不慌:“你有解决的办法吧。”
岱布认识这位皇子福晋两三年了,她是什么人,他多少了解一些。不得不说,比她阿玛齐世更精明。
叶菁菁微微一笑:“要想达到你们要的数目,必须跟海军借船才行。”
“如何借?”
“你们写封信,我叫人快马送去京城交给四贝勒,四贝勒进宫找皇上商量借船之事。”
“能成?”
“大概率吧,蒙古对大清如此重要,若有法子,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衮臣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场写了信交给叶菁菁,岱布也写了封信陈述草原今年的惨状。
胤禟和胤祯都写了信给四哥。
一共四封信,叶菁菁当着衮臣的面把信交给叶淮,叫他快去快回。
叶淮正要走时,衮臣叫住他。
“贵客有何吩咐?”叶淮问道。
衮臣目光如炬:“你告诉四贝勒,若是他促成此事,我们漠北蒙古,记他的情。”
“贵客之言,我等记下了。”
叶淮一刻都不敢耽搁,十人二十匹马,一路轮换着骑,早上出发,傍晚就到了京城。
胤禛刚下值回府,见完叶淮等人后,匆忙坐马车进宫。
没有选择骑马,是因为他需要一点空档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皇阿玛提这事儿。
九弟和九弟妹,真是给他送来一份好大的人情!
胤禛到乾清宫殿外求见皇阿玛,他略站了片刻就被传进去了。
“这么着急前来,所为何事?”
“禀皇阿玛,为漠北蒙古冬日缺粮之事。”
康熙突然坐直身子,眼神锐利:“你要向朕禀报漠北蒙古之事?”
胤禛跪下,举起手中四封书信:“漠北蒙古车臣汗部乌默客长子衮臣到海参崴找九弟买粮。”
“梁九功!”
梁九功忙上前取过四贝勒手中的信,送到御前。
康熙手有些重,信纸被翻得哗啦啦作响。
胤禛跪着,一声不吭。
“呵,老九福晋如今越发能耐了,朕只当她跟草原上做点小买卖,她竟然都开始倒卖粮食了。”
半晌,康熙把四封信丢御案上:“老四,你说该如何办?”
“满蒙是一家,且漠北那边已经来人了,儿臣认为,如今咱们既然能帮得上忙,于情于理,该帮。”
“呵,也是,朕要是不应,漠北漠南该埋怨朕了。”
胤禛磕头:“皇阿玛乃天子,您对蒙古各部向来亲近有加,皇阿玛多想了。”
“站起来。”
胤禛犹豫,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四,站起来。”
胤禛这才慢慢站起来。
“头抬起来。”
胤禛抬起头,直视皇阿玛,他头一次看清皇阿玛的脸,威严、苍老、阴沉、疲倦。
“你认为,蒙古是敌是友?”
“现在是友,以后或许可能是敌。”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前事情若不解决,这个友立刻就会变成敌。这是阳谋。
康熙似笑非笑,他身体往后微微一仰:“梁九功,给海军传朕旨意,借船给蒙古运粮。”
“是。”
胤禛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件事,算是成了。
胤禛原地站了许久,见皇阿玛没说话,他行礼退下。
“胤禛。”
“儿臣在。”
“不要试图越过朕跟蒙古来往。”
“儿臣不敢!”
胤禛心里一凛,九弟那儿,皇阿玛是不是对九弟不满了。
叶菁菁如今不怕康熙对她不满,反正又不是头一回了。再者说,对于康熙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来说,说不好处有时候也好处,只要你没过线,只要他觉得你还有用。
这次她事先禀报了,做了她该做的,答不答应康熙说了算。好歹是个皇帝,这点承担责任的本事还是有的吧。
两日后康熙的旨意到达海军衙门,海军全力配合,四大商行的商船也都调动起来,赶在入冬前,浩浩荡荡的船队运着东南亚的粮食到了海参崴,再从海参崴运到漠北。
忙完这些,草原上刚好迎来今年初雪,凛冬已至!
入冬后,北方草原粮食的事情平息,朝堂上因为赈灾之事闹起来。
今年从入春后,山东、浙江、安徽、四川、广西等地,先后闹旱灾、蝗灾,水灾等,夏收、秋收的税粮较之往年收上来的,不过六七成之数。
康熙给受灾各地免了地丁钱粮,赈灾之事也不能停,户部快撑不住了,户部尚书当朝上书。
“皇上,国库亏空,入不敷出,明年若是再遇天灾,恐难以为继啊。”
“竟有此事?”
康熙当朝大怒:“查,给朕查!朕要知道国库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户部尚书如何敢接话,只跪在地上发抖。
八阿哥不敢开口,太子只得出声:“皇阿玛,户部账册繁杂,这要清查起来要些许时日,不如等年底总账时再跟您禀报?”
“等到年底?若是年底查不出来,明年开春闹灾,朝廷该如何应对?”
康熙目光落在老四身上:“既然户部查不了,老四,你去查,谁拿了,谁欠了,谁贪了国库的银子,一个都不能错漏掉。”
“儿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