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毛老五没有来,第四天,第五天也没有来。这几天青枫很少上街,从早到晚呆在家里帮舅舅他们干活。他每天清早第一个起,在舅舅全家起床之前把门里门外的地扫一遍,再洒上水,——不知为什么,他一看见倚在墙角的大笤帚就手痒。他帮舅舅看玫瑰糖铺子,学习做糖的过程,学得有模有样,连店里的阿伯都说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把式。他最喜欢用一个大筛箩筛晒干的玫瑰花瓣,看着细小的花蕊从筛箩的孔眼里纷纷落下去,象下了一阵喷香的花雨。他帮舅妈洗菜淘米,砍柴烧火用不着他,青岩镇如今已用上了液化气。他给表弟表妹辅导功课,吃饭时给舅舅全家讲省城的事,讲他旅行过的外地的事,讲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听得表弟表妹都入了迷。青枫在舅舅家住得很愉快,舅舅一家也越来越亲近青枫,他们简直快要把他当成青松看待了。
可晚上青枫却睡不着。他已经到了青岩,那个谜还是解不开。过去时常向他拉开一道门缝,一走近又闭紧了,眼前依然是一片茫然。他时而感觉自己是青松,回到了阔别多年生长于斯的故土,时而感觉自己还是青枫。睡在床板上的两兄弟在他身上交战,争夺他,黑暗中到处是祟祟的鬼影。他害怕,他想家,想爸爸妈妈,但这想念里也掺揉进了复杂的感情。他到底应该作为青枫还是青松来想念他们呢?他到底应该感激他们为了救他而放弃了他的兄弟,还是该怨恨他们为了救他的兄弟而放弃他呢?……
他寻不着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更无法从支离破碎的过去中还原出一个自己。毛老五,毛老爹,迎祥寺的大门,青松的坟,青岩河,发大水……银杏树爷爷,方天画戟,擂鼓瓮金锤,李元霸……佛祖头上的白毫,许愿的红布条……他把几天里的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圈,想从中发现一条有用的线索,好打开关闭的门。但是不成,那扇门关得太死了,什么东西在门背后死命地抵挡着,他费尽气力也打不开它,除非……用李元霸的大锤来砸。
李元霸的大锤,青松想做李元霸……他每当想起这个伟大的理想就气愤得要冷笑,一个人不聪明,就只配练出一身蛮力,举起八百斤重的东西讨别人欢心吗?李元霸后来向天上扔锤打雷公,把自己砸死了,青松想做的就是这个力大无穷的低能儿吗?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傻子,连他自己也终于把自己当成傻子了吗?
好一个有理想的傻子啊!……青枫在气愤和难受中睡着了,他梦见一个戏台子,青松搽花了脸,舞着大锤站在上面唱李元霸,他是吕布,白粉脸鸡毛翎,正在耍方天画戟。然后关云长登场了,红枣脸黑长须,眉眼鼻子却是毛老五的。毛老五擎着青龙偃月刀,一个人和他们两个打,眼看敌不住要败了,他却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擎出一件法宝向空中一扔,那法宝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绿宝石,顿时幻成一个霍霍旋转的飞碟,一下子便把方天画戟和擂鼓瓮金锤全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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