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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桑枝说话的声音很低,薄叙好似没听清。
“没有没有。”桑枝立刻否认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套好睡裙之后就扯过被子,躺下,再盖上。
听见动静的薄叙缓慢转过头,看到桑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拍拍旁边的被面,像是邀请他过来。
“快来睡觉。”
薄叙微微笑了笑,绕过床尾,走向床的另一边。
关灯,上床,盖好被子。
分隔好些天,两个人终于又躺在了一张床上。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几乎没有光源。
暗色沉沉,窗帘缝隙那儿透进来一丝微光,隐隐照亮他们的脸。
他们相对侧身,面对面望着彼此。
对视一小会后。
“枕头上的T恤呢?”薄叙问。
桑枝本来还想几天没见,现在可以跟他说会话,但是一听到他说这个,马上就闭上眼睛了。
他明知故问,她不想搭理。
薄叙故意往桑枝这边挪了一点,身体散发的热度缓缓贴近过来。
他用手指轻轻撩开她脸上的头发,指腹再似有若无地往她紧闭却微颤的眼皮上点过,随后滑落到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到唇角。
很痒。
像羽毛摩挲而过。
桑枝皱皱鼻子,感觉薄叙的指腹在按自己的嘴唇,想装睡的她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瞪着他。
“你再动我,我就咬你了。”
奶凶奶凶的。
薄叙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收回手,说:“你早点理我,我就不动你了。”
桑枝:“……”
“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
“明晚跟我一起回家吃饭吗?”
“你爸妈那里?”
“嗯。”
说起来,桑枝还没有去薄叙父母那边拜访过。
她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了头:“好啊。”
随后她问:“你爸妈喜欢什么东西?我第一次过去,应该买礼物的。”
薄叙张开手臂,将桑枝拥入怀里,薄唇贴着她额头,轻轻开合道:“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人过去就好。”
“那怎么行。”
怎么都是第一次上门。
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桑枝想着明天再说吧,就在薄叙怀里蹭了蹭脸颊,说:“我明天再准备,你不用管。”
“我要睡了,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要迟到了。”
薄叙能看出桑枝已经犯困,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的手抚在她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几下,本想说“睡吧”,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没忍住问:“你先前是不是说,要把我绑起来?”
睡意正如潮汐般涌来的桑枝倏地掀开眼皮,背脊都僵硬了。
她抬起脖子,
视线往上,恰好与薄叙下垂的目光相碰。
脸又红起来,她作势要推开薄叙:“你真过分,都听到了还装没听到,装完了又故意问我——”
薄叙笑着,把桑枝搂进在怀里,不让她挣脱开自己的怀抱。
“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要迟到。”他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抱紧她后在她额头亲了亲,说:“你想试试的话,就下次。下次再绑。”
桑枝突然不动了。
想试试的话……
下次?
下次再绑?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没证据,但她合理怀疑他就是在开车!
薄叙还是挺喜欢看桑枝炸毛的样子,惹完了她,又像对待小猫咪一样,耐心细致地给她顺着毛。
“睡吧,晚安。”
桑枝已经好些天没当面听到薄叙跟她说“晚安”了,心里再有什么脾气,这会儿都发作不出来。
况且,她也没想发什么脾气。
她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她。
后天又要分别,桑枝想着,还是把握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下次再躺在一张床上,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她主动亲了一下薄叙的下巴,弯着眉眼笑:“晚安。”
薄叙微愣,随后也抿唇笑了。
两人相拥而眠。
-
隔天。
春季尾声,潮湿的雨季仍是缠缠绵绵的,没有痛快结束。
细雨看似停歇,天边的阴沉又仿佛是在预告下一场雨随时会落下。
海城医院,单人病房。
梁沉按护士的吩咐,将药分配好,倒了一杯温水,一起递给病床上的梁曼吟。
梁曼吟被病痛折磨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面色苍白,瘦削虚弱。
骨子里的那点儿强势却是一点没因病痛而消失。
她伸手接过儿子递来的药和水,吞服过后,督促道:“你不用留在这里,赶紧回江市。我不用你管。”
梁沉垂着眉眼,置若罔闻般,不作声,站在病床边,将水杯放置到床头柜子上。
“梁沉,我在跟你说话,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
梁曼吟纵然身体虚弱,言语上仍是刻薄严厉,训斥着梁沉:“你这么大了一点规划都没有,江市那么稳当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你回来做什么?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还有结婚,乔乔那么好的女孩你不要,你怎么就这么固执。你是不是还想着以前那个女朋友?”
一直不作回应的梁沉,听到梁曼吟提起桑枝,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他闭闭眼,压抑着心内情绪,对梁曼吟说:“妈,你吃了药可以睡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说了你不用来,你赶紧回江市去。”
“我不回去。我已经按你的要求过了二十几年,你现在能不能不要再强迫我?”
“我强迫你?我
都是为你好,你在江市的工作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我不喜欢。”
梁沉望向病床上的母亲,觉得生病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自己,被折磨的也是他自己。
他说:“我不喜欢,你别再逼我。”
梁曼吟停愣片刻,冷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逼你。反正我没几天活了,等我死了你随便想做什么。”
梁沉没有回应,迈着沉重疲惫的步伐走出病房。
走廊上亮着冷冰冰的白光,他想找个可以喘息的地方,可是迎面而来的,全是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全是躲不开的窒息。
他无处可去。
-
秋季新款的设计稿在今天完全敲定,大家终于不用再加班。
下班的时间一到,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去。
桑枝最后一个离开,她在工作室多留了一会儿,做了点收尾工作。
她去乘坐电梯的时候,整栋写字楼里都已经处于下班时间,空荡又安静。
桑枝经常加班,非常习惯离开的时候只剩她自己。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一楼。
她走出电梯,一边低头用手机打字,一边往大厅的玻璃大门那里走。
自动玻璃门受到感应,向两侧打开。
桑枝跨出一步,才发觉外面下雨了。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细雨飘洒,随风涌来。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薄叙还提醒过,让桑枝带把雨伞。
他说今天很有可能下雨。
当时桑枝快迟到了,急匆匆跑出门,在电梯前狂按电梯键。
她不想再回头拿,也不想等薄叙拿过来,就隔着走廊,对入户门那边正准备拿雨伞过来给她的薄叙说:“下雨了你来接,晚上见——”
电梯到达,没等薄叙说什么,她就快速跑了进去。
还真是被说中了啊,真的下雨了。
桑枝停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望了望眼前的朦胧雨雾,重新低眸,继续用手机给薄叙发消息。
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她的头顶多了一把伞。
斜风细雨,如千万银丝落下,迷蒙如雾。
同时间,不远处,薄叙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里。
细碎雨丝不断落在伞面上,再顺着伞面边缘落下。
他单手握着伞柄,身影轮廓棱角分明,似是被雨雾模糊,却又格外突兀。
黑眸沉沉,眸色略带锐利,直直望着前方写字楼,共撑一把伞的两个人。
这样的画面,薄叙总觉得他已经看过千万次。
海城总是有那么多个下雨的天气,桑枝和梁沉,也总是有那么多个同撑一把雨伞的机会。
而他,也总是那么多次的,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们。
他永远都像一个局外人,不曾被他们注意到。
薄叙在雨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此刻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和前
面那些年沉默暗恋时的酸涩,太相似。
相似到,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而这边,桑枝满脸诧异,没想到梁沉会突然出现。
她怔怔抬头看了看头顶,又转身看向身侧的梁沉,手指握着手机慢慢垂下,手机聊天界面的输入框里,是她打了一半还没打完的字。
她想跟薄叙说,下雨了,她在这里等他。
桑枝反应了好一会,才想到问梁沉:“你怎么……会在这?”
梁沉的神色并不大好,情绪看着很低。
他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所以在面对桑枝的时候,他低下了眸,说:“我查了一下附近的公司,只有这边有一家做设计的工作室。我猜你应该会在这里。”
桑枝还是懵懵的表情:“你找我?有事吗?”
“可以陪我聊一聊吗?”梁沉自嘲般笑了一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桑枝能明显看出梁沉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她和他认识这么久,很少见到他这种模样。
憔悴,无力,深深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来,分手那天,他好似也是这样。
桑枝会有同情心,但是……
她不愿意将同情心用在前男友身上。
也许会很残忍,可是,她觉得她应该要这样。
既然已经分手,就不该再断断续续联系,也不该再产生任何联系。
桑枝犹豫着,正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拒绝梁沉,余光感知到好像有一道黑影在缓慢朝他们这边走来。
她下意识往阶梯前方看去,朦胧细雨,黑色的伞面半遮着来人的脸,随着他的脚步愈来愈近,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阴沉天色之间,薄叙的五官显得深刻,鼻骨挺直,漆黑的眼眸不透多少情绪。
他一步一步,穿过细碎雨水,踩上阶梯,走到桑枝和梁沉的身前。
身上质感挺阔的黑色衬衣是桑枝早上挑的,里面叠穿的白T也是桑枝搭的,早上一起洗漱的时候,她笑着说他穿黑色最好看。
但是一身的黑又太沉闷。
于是嘴里含着牙刷,跑到衣帽间,给他配了件白T。
随着薄叙脚步的停顿,站定,关系微妙的三个人,在此刻的细雨中,正式碰上面。
他们的目光分别相触而过,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对于薄叙的出现,梁沉显得滞愣,意外,瞳眸放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薄叙只是平静的与他稍微对视一眼,转而看向桑枝,伸手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动作自然,又刻意。
桑枝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也终于被梁沉注意到。
璀璨,耀眼,光芒锋利。
他竟然此刻才注意到。
同时注意到的,还有薄叙握着伞柄的手,手指间同样有一枚冷感亮眼的婚戒。
“好久不见。”
薄叙先出声,沉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如他以前与梁沉一贯的平淡交流。
只有桑枝能感觉到,他与她相握的手,手指好似收紧了几分。
桑枝眨巴着眼,心脏扑通扑通。
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任碰上前任?
三个人,这时候,只有薄叙在说话。
像是一种主权的宣示,他知道桑枝和梁沉过去的关系,所以特意选择在这一刻,正式向梁沉介绍:“这是我新婚的太太,桑枝。”
一瞬间,时间仿佛倏然交错,往前回溯。
四年前,在江北大学的宿舍里,他们三个人第一次面对面。
梁沉向桑枝介绍自己的室友薄叙,桑枝则向薄叙介绍自己是梁沉的女朋友。
当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也是这样的潮湿,黏稠,空气停滞不前。
只是那个时候的雨,比现在大很多,是滂沱暴烈、骤然下落的春日暴雨。
四年后,身份对换。
薄叙不再是旁观者的身份,他淋完漫长雨季里所有的雨,走出晦涩暗恋时日复一日的潮湿,在梁沉的面前,牵住了桑枝的手。
他也不再像高中时期那般,只能在远处沉默看着他们。
现在的他,可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她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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