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桑枝肩颈收紧,长睫微微眨动,难言心头颤动。
她听得懂薄叙的意思。
原来不止是她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他也有。
其实桑枝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真的就是急需一个情绪的出口。
被分手的难过还萦绕在她心口,寻着心脏的裂痕,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涌进去,提醒她这三年的不值。
她很想做点什么来忘记,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从现实抽离,很短暂的忘记令她难过的一切。
不如就摒弃理智,坠落欲/望——
“你知道金鱼游戏吗?”
桑枝的眼睫扑簌眨着,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过后,什么都会忘记。”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挑明,她猜薄叙能明白。
呼吸之间,他们不约而同错开脸,重新视线相对,黏稠的目光浸透春日暴雨的水汽,除了潮湿,还是潮湿。
落地窗外的暴雨重重砸下,城市震颤,雨声在耳膜轰隆作响。
明明是声响嘈乱的环境,桑枝却觉得很安静。
安静到,她清晰听到她和薄叙胸腔内的心跳声,又缓又重,也听到薄叙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就当是一场游戏,如金鱼七秒的记忆。
游戏结束,他们就忘掉一切,什么都不再记得。
桑枝的耳廓突然发麻,嗡嗡直响,接下来被默认允许发生的事,更让她的心跳诡异加速。
彼此的心脏像是找到同一频率,隔着胸腔缓慢朝彼此靠近。
桑枝不自觉屏住呼吸,望着薄叙,发觉他总是这样目光沉沉的注视她的眼睛。而此刻,他平时情绪很淡的眼眸,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他越靠越近,一直凝视她双眸的这双眼,眼皮微微半阖下来,像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在盯着她的嘴唇。
这一认知,让桑枝已经膨胀的心脏轰然炸开,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吻上来,这是带着微妙欲/色的暗示。
桑枝呼吸颤动,在鼻尖碰触的时候,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到,没有视觉的黑暗世界里,身体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双唇的碰触和唇面的摩挲,都在脑海里一一描述。
薄叙在亲她。
桑枝仅有的意识快被这个吻带走,可她还是很清晰的知道,现在亲吻她的人,是薄叙。
是她不熟悉,不了解,只能算得上刚刚认识的薄叙。
她想起她和薄叙在海德高中的那三年,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过对方的眼睛。
每一次的擦肩和错身,与学校所有的学生一样,只是擦肩和错身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可是他们现在,却在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
桑枝的心跳和呼吸都被薄叙控制着,像陷入一个春日的沼泽,逃不开,挣脱不开。
她也不愿去挣脱逃离。
落地窗外的暴雨似乎逐渐从激烈汹涌,改为轻轻缓缓。
或许暴雨并没改变,还是那样磅礴倾盆,不知不觉改变的是在暴雨淋不到的角落,拥吻在一块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温柔的,什么时候开始缱绻的,什么时候开始拥住彼此的脖颈,什么时候让心跳真的贴在一块——
他们谁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好像偷偷跑出去淋了一场雨,心脏和身体都湿淋淋的。
稍微停下来,呼吸的片刻,薄叙的手指轻轻捋过桑枝脸侧凌乱的发丝,勾至她耳后。
桑枝的双臂无力的搭着薄叙的脖颈,胸口因呼吸而起伏,脸颊皮肤泛着令人心动的红。
她垂着眼睫,随后重新吻住薄叙的唇。
面对桑枝黏人的缠吻,薄叙没有拒绝,但他同时也没忘记他要做什么。他扣住桑枝的腰,将她从沙发上提抱起来,她的双臂也更加搂紧他的脖子,双腿落在他腰间。
他们一边亲吻,一边走向浴室,没有分开。
……
高中时期,十六七岁的年纪,薄叙总会做很多类似的梦。
梦里,总是在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露天连廊上侧肩而过的女孩,笑着看向他。
她的眼里似乎终于只有他,他也终于不用再嫉妒别人。
她会冲他笑,会喊他的名字,会在微风徐徐的傍晚,拉住他的手。
少年青涩,仅仅只是指尖相碰,都能乱了心跳,红了耳朵。
然而梦醒时分,薄叙总会望着床铺上方的天花板,失神很久很久。
他觉得他不该这样,他会有一种愧疚的感觉,想藏起被子底下的濡湿。可是他又总是不受控制的在压抑的深夜,一遍一遍做相同的梦。
青春期,最晦涩的暗恋,最无法言说的喜欢,总是在深夜时分扰乱他的心。
他有时候会想,要不就卑劣一点,当一个强/插进去的第三者。
可他天生的自尊和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
况且,他喜欢的女孩,眼里从来只有另一个人,他又能有什么方法,能让她的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现在,起码此时此刻,好像可以了。
就像无数次梦境里的那样,他喜欢的女孩,是单单仅属于他一人的。
花洒的水流氤氲一室的雾气,视线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朦胧不清。
但是他看到了她纤细白皙的腰肢,弧度漂亮的腰部曲线,以及腰后小小圆圆的腰窝。
手指舒展,虎口刚好卡住那一截细腰。
花洒关上。
哗啦直响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从浴室到外面床上,地毯湿了一路,一个一个的水团在地毯表面洇开。
床头柜上面,有两三个可供选择的款式。
塑料包装膜撕开会产生摩挲耳膜的窸窣声,再是纸盒的开合声,最后是一小片正方形被撕开一个长
长口子的声音。
没有什么能回到原点了。
一切都好像很顺利的时候,薄叙却不自觉僵滞片刻,眉骨微拢,额前碎发湿着,一滴薄汗从额前滑落。
两人已经是相同频率的呼吸,桑枝或许知道身上方的薄叙在诧异什么。
她微微忍受细密而过的疼,而后空出一点力气,故意激他:“为什么停下来?你不会是不行吧?”
后来,桑枝开始后悔,在某些时候,是绝对不能说一个男人不行。
尤其还是,十九岁,刚准备向成年过度的,精力充沛的少年。
桑枝从来不知道被贯穿是这种感觉,双手虚无想抓住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抓不住,只有修得圆润平整的指甲在薄叙手臂和后背上留下几道没法控制的抓痕。
抓痕在薄叙身上,却留在他心脏上。
十九岁,该有的欲/望他全都有,喜欢一个人的心,是无法克制的。
喜欢会衍生出占有欲。
这是天生的原始欲/望。
这一刻,理智抛至九霄云外,他们全都屈服于原始的渴求。
不知多久之后。
桑枝被细汗打湿的头发丝丝缕缕的黏在脸侧和脖颈,薄叙的呼吸也在她的脖颈处,他像在拥抱着她,手臂却不敢多僭越,没有真的将她拥住。
他的脸靠在她肩侧,指尖轻轻挑开黏在她脖颈上的头发,再移到她脸侧,预备挑走她唇瓣上的那根发丝,手指被她忽然咬住。
桑枝侧过脸,张唇咬着他的手指,仿佛是想将某一时刻的痛还给他。
薄叙没有喊疼,也没蹙眉,由着桑枝用牙齿在他手指留下印记。
他们尚还迷离的双眸对视上。
很快一切又脱离了轨道。
第一次拆套的声音响在耳畔。
桑枝闭上眼,想,她一定是疯了。
他们两个,都疯了。
……
浴室水声重新响起。
几分钟后,薄叙从浴室出来,看到桑枝叠着双臂压着一个白色蓬松的枕头,趴在凌乱的还未整理的床上,望着落地窗出神。
视野极佳的落地窗一直没有拉上窗帘,玻璃上面全是蜿蜒水痕。
窗外的城市灰暗暗的,城市建筑和车水马龙都淹没在茫茫的雨水之中。
桑枝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看了落地窗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没发觉,身后,薄叙也同样看了她许久许久。
不睡了吗??”
一小段安静时间过后,薄叙开口。
先前替桑枝清理的时候,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随薄叙怎么折腾。
帮她清理完,抱出浴室,他才去洗澡。
听到薄叙的声音,桑枝稍许回神,缓缓侧头,看向他。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斜襟的领口自然随意,露出平直锁骨。
额前碎
发半湿着,没有完全吹干,遮着细长的眼睛,削减了几分平日淡漠无温的冷感。
浴袍,酒店——
好像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桑枝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暧昧的错觉,尤其是当她想起薄叙被浴袍遮盖住的优越身形,虽然过程中没有看得很清楚,但也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下轻薄的腹肌,坚硬的骨骼——
她的呼吸轻微起伏,从薄叙那里收回视线,继续望着落地窗的玻璃。
“睡不着了。”
桑枝回答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一点用力过度之后的不舒服。
一想到是为什么不舒服,她就忍不住咬唇,忍下心底姗姗来迟的羞赧。
薄叙站在原地,顺着桑枝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又问:“在看什么?”
“看雨,江市怎么这么会下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桑枝缓缓神,说。
她的手肘撑在枕头上,上半身支起一点,繁复的蕾丝长袖睡衣随她的动作勾勒出她背脊的妙丽弧线,露了大半的脖颈和肩侧上面,隐约能看到不甚明显的红印。
这件睡衣还是她在疲累正盛、半梦半醒之间,让替她清理完身体的薄叙给她穿上的。
她习惯穿自己的衣服睡觉。
桑枝嗓音懒懒的,整个人都懒懒的。
她问薄叙:“这里的春天,都是这样的雨天吗?”
薄叙说:“或许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这里的春天。”
听到这个回答,桑枝恍然几分,是啊,他和她一样,前面那些年,都在海城。
“我不喜欢下雨。下雨了,哪里都不能去。”
“如果你想出去,等雨停了,我可以陪你。”
桑枝停了片刻,摇摇头。
她说不用。
她想起去年夏天,梁沉说他要报考江北大学,当时他们一起上网搜江市的旅游攻略,计划着他们未来的假期。
即使他们即将要分离两地,相隔两个国家,可他们却好像从没因为遥远的距离而伤感。
那时候,他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距离再远都觉得没关系。
仅仅只是半年。
半年后的现在,怎么突然就物是人非了?
桑枝哪里都不想去,她不喜欢这个城市的一切。
等这场暴雨停歇下来,她就买机票,回海城。
“薄叙。”
桑枝第一次喊薄叙的名字,转头看他:“我肚子好饿。”
-
桑枝一天都没吃饭。
早餐没胃口,午餐是来不及。
她体力不大好,但是……薄叙的体力有点好。
从中午到下午,眼看阴沉的天即将转黑,他们这才有时间吃点东西。
酒店套房可以一维码点餐,薄叙点了餐,没有多久,酒店负责送餐的机器人就将餐食送到了他们房间里。
桑枝的胃口不大好,让薄叙
点了一碗清汤拉面。
薄叙多点了一份一样的。
他们坐在套房的餐桌前吃东西,没有交谈?,气氛安静又微妙。
似乎他们不久前的亲密并没真实发生过,他们仍是彼此不熟悉的陌生人。就如已经结束的金鱼游戏,发生过的亲密关系也随着游戏结束而遗忘。
酒店套房里有洗衣区,烘干机运作的声音很明显。
吃完饭,薄叙换掉略显暧昧的浴袍,穿回自己洗干净后烘干的衣服。
桑枝吃饱了,神思就有些倦怠,腰也还软着,坐在沙发上不想动,眼神落在薄叙身上。
套房里开着充足的暖气,他就单穿了一件薄款黑色长袖T恤,外面叠穿搭配的衬衣没有穿上。
和昨天在医院不是同一套。
但是依然很干净出挑。
她不自觉看向薄叙的脖颈,留在突出喉结上面的牙印已经消了,她又不由得想起他受伤的手指。
“你手指上的伤,好了吗?”
薄叙倒是怔了一下,抬起受伤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已经愈合的伤口,视线落在她重新留下的咬痕上,唇角微翘:“嗯。”
这时候,酒店套房的门铃声响起。
薄叙比桑枝先反应过来,走过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蛋糕。
桑枝本来还疑惑谁会来按门铃,没想到是送蛋糕的。
“哪来的蛋糕?”
“我订的。”
“……?”桑枝眨了眨眼,露出几分不明。
薄叙将蛋糕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先前倒的那杯热水就在旁边,里面的水早已凉透。
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装盒上面的粉色丝带,漂亮的蝴蝶结顺势被拆开。
丝带落到桌面,包装盒打开,露出当季限定的草莓蛋糕。
鲜红的草莓陷在软乎乎的奶油里,上面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光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变好。
“临时订不到其他口味的,只有草莓。”
薄叙站在茶几旁,黑漆的短发垂在眉眼处,在精致流畅的面部轮廓上留下一点阴影。他开始拆彩色细条蜡烛的包装盒,语气里带着一丝确定:“不过,你应该喜欢草莓?”
桑枝懵懵的点头,她确实……喜欢草莓。
但是……
“为什么要买蛋糕?”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好一些。”
薄叙已经拆开蜡烛,眸光朝桑枝投递过来,说:“我妹妹小的时候很爱哭,很难哄,每次都要拿蛋糕才能哄好。”
“……”桑枝一时抓错重点,表情有些好奇和讶异:“你有妹妹?”
“嗯,十岁。”
薄叙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向桑枝说起自己的家人,甚至,他还很愿意告诉桑枝有关于他的一切。
桑枝还想问什么来着,只见眼前多了一排五颜六色的蜡烛。
薄叙拿着蜡烛给她选择:“选一个你喜欢的
颜色。”
桑枝随手选了粉色。
薄叙就将那只粉色的细条蜡烛插到蛋糕上,再用蛋糕店配的火柴,点燃了蜡烛。
随着蜡烛火焰在眼底晃动,桑枝望着蛋糕和蜡烛,慢了半拍才为自己辩解:“我现在心情挺好的。”
薄叙知道她要面子,就没有戳穿,轻轻翘起唇角,漆黑的眼底也映上蜡烛的火光。
桑枝见薄叙似笑非笑的,知道自己的嘴硬被他看穿,不免抿起嘴唇,怪他:“你真是会在我心上扎针,哪里疼你扎哪里。你不刻意去提,我都没有想起不高兴的事。”
她小声嘟囔:“都怪你,本来我心情都好了的。”
“好,怪我。”
薄叙接受桑枝的责怪,上半身微微倾了一点过来,伸手将蛋糕往桑枝面前推近:“蜡烛快烧到底了,吹蜡烛吧。”
他站着,她坐着,推蛋糕的时候,他离她近了一些。
桑枝闻到他身上酒店沐浴露的味道,温柔甜腻的玉兰和月见花香气。
和她身上的一样。
桑枝不自觉想起他们曾在浴室共同沾惹上这相同的味道,想到雾气蒙蒙之间,模糊交缠的影子……
她的心跳再次乱了。
“在想什么?”
薄叙的声音响在耳畔,桑枝倏地回神,才发觉他已经坐在自己身旁。
他坐在沙发另一侧,但沙发很小,两人中间相隔的距离很狭窄。
他的姿态看似放松,膝盖自然微分,黑色裤子包裹的两条长腿随意屈着,裤腿因坐姿而稍稍紧绷,显出几丝褶皱。
桑枝很快摇头,避开薄叙的眼神。
“吹完蜡烛,就忘掉令你难过的人。”薄叙的声线清冷平静,眸色认真。
“分手快乐。以后你的每一天,都会快乐。”
桑枝不得不承认,薄叙说的每个字,都很触动她的心。
好像她每一刻的情绪,都有被他细心照顾到。
“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薄叙略蹙起眉头:“什么?”
桑枝抿着唇笑了,凑到蛋糕前,轻轻吹灭已经要燃到底的蜡烛,火焰摇曳的光从他们眼前消失。
“就是感觉,你挺会哄人的。”
而且,也挺会的。
不管是照顾人,还是在床上。
都挺会的。
“我没谈过女朋友。”
套房里的灯光在薄叙黑色的瞳仁里流转,他很认真的看着桑枝,似有什么话想说。
他想说,他没谈过女朋友,但是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女生。
他现在很想问那个女生,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他不介意她刚分手,不介意还没有完全忘记前男友。
桑枝不知道他眼底的欲言而止是什么意思,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你没谈过女朋友,那……”
“你今天不会是初吻吧?”
薄叙敛了眸光,没承
认,也没否认。
桑枝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向他确认:“我们说好的,做完就忘了。你应该不会有处/男情节的噢?”
她悄悄的想,她这会儿L才想起来担心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果然不能抛开理智乱来。
在薄叙开口之前,桑枝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暗示他:“我没有这种情节。”
言下之意,她一个女生都不介意第一次,他一个男生,千万不要比女生还差劲。
她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薄叙沉默一瞬,喉结滚动,而后俯身从茶几上拿起塑料小刀,边切蛋糕,边说:“放心。”
简短两个字,让桑枝偷偷松了一口气。
薄叙切了蛋糕,递过来,桑枝伸手接过。
草莓蛋糕很好吃,没想到这样的暴雨天,也能吃到这样甜的草莓。
她失恋的伤心似乎确实有被小小的治愈到。
就是治愈的时间太短,难过太长。
落地窗外的雨还在下,整个城市已经浸入黑夜。
吃完蛋糕后,桑枝看到一直没有拉上的窗帘,想到什么,就起身从沙发这边走到落地窗前。
隔着玻璃,她向外眺望,城市繁华街道的点点灯光被雨水模糊成一个一个虚晃的影。
她忘了自己刚才想做的事,兀自在落地窗前停留许久。
薄叙在收拾茶几上的蛋糕盒子,余光瞥见桑枝在窗前的背影,侧头看过去,又暗自敛眸,继续收拾。
等收拾完,几分钟过去,桑枝还是站在那没有动。
桑枝出神好一会,正想拉窗帘的时候,感觉身后压上一道阴影。
他像是把她禁锢在他的领地。
他扳过她的肩膀,他往前一步,她就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冰凉凉的落地窗玻璃。
大约是怕她撞到头,他还伸手护在她脑后。
几乎是同时,桑枝的侧脸被捧住,下颌受力抬起,薄叙的唇就贴在了她的唇上。
桑枝有些懵,一时忘了推开薄叙,也忘了拒绝。
她的思想再一次被这个吻剥夺,他的气息灼热,吻得却不急切,一下一下的,像是极力克制的温柔。
全景的窗户玻璃带着外面雨水的冰冷,桑枝的背脊完全贴在玻璃上,感受到寒春的冷冽,又迎接着身前人的热烈。
她忘记思考,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薄叙的手臂揽住桑枝的后腰,将她贴向自己。
他们停止接吻,桑枝身后冰冷的玻璃上面已经起了一层暧昧雾气。
薄叙低敛深眸,与桑枝碰着鼻尖,呼吸微重:“刚才在看什么?”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他也有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桑枝每次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就是在想梁沉。
不论是他们做完的时候,还是刚刚。
即便他很不愿意接受,但也必须
得接受,她在想另一个人。
桑枝被亲得脑子发懵,愣愣眨动眼睫,脸颊皮肤和耳朵都因刚才的吻而浮上一层粉。
她忘了回答薄叙的问题,却听到薄叙又问:“怎样才能让你不想他?”
桑枝的心倏尔悬高,心跳停了一下随后开始越跳越快。
她承认,刚刚她在想梁沉。
想着这样暴雨的夜晚,他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有一分一毫的难过。
这三年多的时间,桑枝一直习惯了将梁沉放在心上。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会想要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看到合适的东西,也会想要买来送给他。
无聊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这种习惯已经在身体里根深蒂固,刚刚分手,还来不及改掉。
可是,桑枝不明白,为什么她在想什么,薄叙都能知道?
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桑枝的心虚和不明被薄叙尽收眼底,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让心跳在隔着衣服在她手掌心跳动。
同时也让她感知到蕴藏着无限精力的男性身体。
他们已经超越了普通关系的社交距离,从远处看,就像相拥在一块的缱绻恋人。
“再玩一次吗,”他的唇碰着她耳后的皮肤,补充着,“金鱼游戏。”
薄叙鼻尖的气息让桑枝感觉耳后一阵阵痒,不止是耳后,还有心。
好像再来一次也不是不行。
反正最后都是要忘记,那么一次,两次,或者多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至少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可以忘记很多东西。
桑枝没有拒绝,算是默认可以再来一次。
她以为他会继续亲她,但他没有,反而是松开了她。
桑枝略微不明。
随后她看到薄叙单手揪住T恤的衣摆,反手将上衣脱下。
动作流畅,展露的身体线条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朗。
又是一次来不及反应。
桑枝上一秒还在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纹理分明的肌肉,下一秒就被肌肉的主人再次按到落地窗玻璃上,他随之也贴靠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将落下的吻辗转加深。
前后的冷热交替加重桑枝思维的凝滞,她逐渐迷失在越来越滚烫越来越乱的呼吸里,幸好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将她从欲望边缘拉回。
“窗帘——”
她还记得窗帘没拉。
她一开始就是想过来拉窗帘的。
薄叙听到桑枝微带喘意的声音,从愈演愈烈的情潮中抽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窗帘,随即空出一只手伸向窗帘。
哗啦一声。
窗帘被拉上。
另一侧还有一面圆弧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他们像处于一个很不隐蔽的空间,随时会被外面的人窥探春光。
薄叙将桑枝提抱起来,正面抱在怀里,就如
之前他们一块去浴室那样,他们一面走,一面拥吻,一面走向另一侧的落地窗,将套房内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百分百遮光的窗帘终于让他们拥有了一个完全私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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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灯光映衬下的交叠拉长的影子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
只有套房客厅那边开着灯,光影从卧室木门的门缝里探进来一些,安静的卧室昏昏沉沉。
桑枝累极了,睡得很深。
薄叙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侧着身体,静静看着距离咫尺的女孩。
她好像连睡觉都在伤心,垂下来的眼睫有一点点湿润。
薄叙探出指尖,轻轻擦去桑枝眼尾的水迹,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是不是她在他的身边,但是她的梦里,还是另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因为人总是贪心的。
当踏出一步,就不再满足于现阶段,会想要更多。
想要她忘掉别人,想要她只看得到自己。
最煎熬的,还是他需要拼命克制自己的贪心,他一边喜欢她,又一边深刻明白,她不喜欢他。
睡梦中的桑枝很轻的呓语一声,很没安全感的往薄叙身边靠。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薄叙听清了。
她喊的是梁沉的名字。
比以往更甚的嫉妒翻山蹈海而来,压垮他的理智。
他手臂一紧,按住她的背脊,低头,唇碰着她细滑的脖颈皮肤。她很白,皮肤很薄,轻轻一碰就能留下红印。
桑枝正在做着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是她最青春张扬的三年,她和梁沉一起度过的三年。
这三年是多么的长,长到她要花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将记忆里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抹干净。
渐渐的,她感觉梦晃了,梦里的场景都散了,只感觉到脖颈间越来越烫的气息。
雨水的潮湿似乎又渗透进来。
桑枝半梦半醒间,睁眼,眼前是昏暗不明。
但她看到了薄叙的脸,他掀起眼皮,沉静又略带几分锐利的双眸,无声凝视着她。
即使没完全睡醒,桑枝还是看到了他眼底溢满的潮动。
她好像觉察出他的意思,她懵懵眨眼,想开口说什么,倒先听到他压低嗓音,问:“我是谁?”
桑枝更是脑子发懵:“你……”
“我是谁?”
薄叙又问一遍,似是执拗着要什么答案。
桑枝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碍于自己肩膀和手臂正被他按压着,无法动弹,就顺着他的问题回答:“薄叙。”
“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薄叙。”
薄叙似乎是满意了,却仍没松开桑枝。
桑枝云里雾里的,刚睡醒也没清醒,后面更是来不及清醒,所有的意识再次被薄叙掌控,轻易带走。
……
再醒来,桑枝全身乏力,疲倦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套房里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光线很暗,根本辨不清此时是几点几分。
也辨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又累,又饿,又渴,嗓子很干。
恍惚留存的记忆,是她累到睡着,却又不知怎么就被弄醒,好像后面还被强制喊了无数遍薄叙的名字——
他是疯了吗?
桑枝这会儿L才去想,薄叙是不是疯了?
没事让她喊他名字做什么?
他都不累的?都不用睡觉?
他不需要睡觉,为什么还要压榨她的睡觉时间?
越想越不平,嗓子都废了。
耳边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开门的人似乎是怕吵醒桑枝,很轻地开门,见桑枝醒了,才端着手中的温水,迈步走到床边。
“喝点水。”薄叙在桑枝边上坐下,柔软的床微微塌陷一小块。
桑枝本来还有些不满,但想起体验感还不错,就算了,费劲从床上坐起来。
薄叙适当伸出手臂扶了她一下。
玻璃水杯细心贴到她唇边。
桑枝的两只手握住水杯,小小抿了几口。
温热的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咙,她才有力气出声:“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
“凌晨六点多?”
“不是。”薄叙看着桑枝,轻摇一下头,“是下午六点多。”
桑枝:“……”
下午?
她的记忆怎么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看着桑枝脸上懵滞的表情,薄叙倒是心情挺好的,接过桑枝小口喝完的玻璃水杯,说:“你睡了很久。”
从早晨到现在,睡了快一天。
桑枝顿了一小会,而后盯着薄叙的脸,想问什么,又想起他们的约定,事后不提他们做过的事,就闭了闭嘴巴,对他说:“好饿。”
她本来想问他哪来的这么多力气。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这样精力无限吗?
最后还是问他有没有吃的,她真的快饿死了。
睡了一天,等于一天没吃东西,本来昨天也没吃多少。
再加上好几次的剧烈运动——
桑枝还真不想饿死在这个陌生城市。
还好酒店的餐都比较快,桑枝很快吃了东西,补充了体力。
吃饱后,她倚靠着客厅那张小沙发,打开手机,发觉薄叙确实没说错,现在已经是晚上。
简芮溪在白天的时候给桑枝发过微信消息,没什么事,就是无关痛痒的聊天。
她回了消息过去,两个人聊了几句。
放下手机的时候,桑枝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告诉简芮溪,她和梁沉分手了。
想到分手,桑枝又不由得失神几秒。
耳边传来薄叙的声音:“看电影吗?”
“啊?”
桑枝循声转头,薄叙似是看出她又在想什么,就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站在沙发旁边,只留给桑枝半边侧脸,灯光映衬下的下颌线条顺畅流利。
酒店的电视遥控器被他拿在手中,他对着沙发前方的电视按着遥控按键,电视发出吨吨的细微声响。
可以点播电影。§[(”薄叙对桑枝说,“要看吗?”
桑枝想,反正夜很漫长,看一部电影解解闷也可以。
于是她点头。
薄叙问她想看什么,她就随便挑了一部免费的外国电影。
不知道是不是这张沙发有魔力,他们明明是坐在一块看电影,却看着看着吻在一块,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
电影临近结尾,桑枝已经被薄叙抱着坐在他腿上,细伶白皙的双臂松松圈着他脖颈。
她正面对着他,手指抬起,柔软的指腹轻轻捻过他凸起的喉结。
确实已经没有上次的牙印。
受到碰触,薄叙忍不住滚动喉结,他们的气息还纠缠在刚才那个缠绵的吻里,滚烫的,炙热的。
但他也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是低落的。
“爱德华好可怜。”桑枝心里牵挂着刚刚结束的电影,为男主角感到伤心,“他每年都给小镇下一场雪,是不是只有那个时候,女主才会记起他?”
果然失恋的时候不能看这样的电影,一部年代久远的《剪刀手爱德华》,无端惹了伤心。
薄叙有点后悔让桑枝看电影,他应该早点想到,失恋期是最容易共情的阶段。
他眼眸低敛,看着怀中的人。
桑枝垂着头,只看的到被头发半遮住的一张白皙小脸,长睫在面上停留一瞬,倏尔颤动抬起,看向他的眼睛。
薄叙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迎上桑枝的视线。
他听到桑枝说谢谢。
心神有半分停滞。
“为什么跟我说谢谢?”
“谢谢你这两天陪我啊,”桑枝望着薄叙微微笑着,“如果没有你,我应该还在难过吧。”
薄叙覆下的眼睫遮匿着眸底细微的光,问:“现在不难过了吗?”
“不想的时候还好,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这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再想起他的时候,你会没有任何感觉。”
桑枝很赞同薄叙的话,失恋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太多情绪,虽然现在的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她将脸轻轻贴靠在薄叙的肩膀上,依然是圈抱着他脖子的姿势,身体不知不觉放松几分。
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向他倾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的公交站台,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钟情。”
“高中三年,除了我的好朋友,他是陪我最多的那个人。每一次我不开心去找他,他都会陪着我,虽然说不出什么安慰哄人的话,他就是会
一直陪着我。也许是心理上的依赖吧,我知道他一直会在,所以我就更加依赖他。”
桑枝害怕被人丢下的那种感觉,她妈妈留在她心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所以当她确定梁沉一直都会在的时候,她就很坚定的选择他。
可是原来,一切都会变,一切都跟她以为的不一样。
他说家里人不允许他早恋,我们就约好高考结束就再谈恋爱。我以为毕业了,我们会比上学的时候更开心,可是暑假里每一次的约会,差不多都是由我的不开心作为结尾。▏”
“他很听家里人的话,家里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要回家,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总是安慰自己,他就是这么乖这么听话的一个人,没关系的,下一次就会好。但是下一次还是和这一次一样。”
“我送给他的衣服,他会借给别人,他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家店,才买到一件我觉得他会喜欢的。他却不珍惜。”
“他一点都不细心,这么久了,连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每次生气闹脾气的时候,最想要他来哄一哄我,可是他都没有。”
桑枝对梁沉的喜欢是很纯粹的,问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她也说不出一个确切理由。
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没那么多具体的原因。
现在,桑枝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后悔的,她已经尽她所能的对梁沉好了,尽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心甘情愿为他做了那么多妥协。
作为被分手的那一方,她很生气,很伤心,但也已经想明白,已经选择放弃。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失恋。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谈这一场恋爱。
桑枝对薄叙说了这么多,越说越清醒,最后想给自己过去这三年还有说的这段话来个结案陈词,刚准备开口,下巴倏地被薄叙捏住。
刚刚的他,沉默听了那么久,都没什么反应,现在却用长指箍着桑枝的下颌,掠夺般的吻她的唇。
桑枝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自己坐在薄叙身上话里话外却都是另一个男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被他刻意咬疼唇瓣。
桑枝感受到唇上细微的疼痛,皱起不明的眉,眼眶生出朦胧雾气,呼吸不稳,神色无辜。
唇瓣分开微毫,薄叙单臂搂着桑枝的腰,气息撩人,隐含着他心内万般的克制。
他说:“我并不想听你和他的恋爱故事。”
因为他会嫉妒,会吃醋,他做不到此刻抱着她亲吻她的人是他,她却还在想着别人。
是占有欲使然。
薄叙重新吻住桑枝,带着一丝强势意味。
桑枝被迫仰起细长的脖颈,指尖无措地揪住他的衣领,眼睫乱颤的时候,她听到他的声音:“看着我。”
“至少在这个时候,只看我。”
是命令的语气。
却暗藏着许多卑微。
桑枝听出来了。
她很恍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一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