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一寒假,桑枝和梁沉去图书馆的那天,薄叙也在。
薄叙偶然看到他们在图书馆门口碰面,原本只是路过的他,却临时停下脚步。
之后,心神不知被什么所控,不自觉地跟着走进图书馆。
冬日阳光温柔明亮,薄叙隔着安静阅读的人群,看着桑枝和梁沉坐在一块,一个做题,一个杵着下巴一副聊赖模样。
大概是真的觉得太无聊了,过了一小会,桑枝离开座位,去一旁的书架上找书看。
薄叙看到,她拿了一本《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也是这时候,薄叙发觉,自己真的很像一个偷窥者。
他不喜欢自己这样的行为,他也有着少年骄傲,于是背过身,离开了图书馆。
可是离开之后,他又去了附近的书店,买了桑枝从图书馆借阅的那本书。
暗恋大抵就是如此,明明千万次按住自己的心,却还是忍不住悄悄望向她的眼眸,无数次沉溺,无数次为她心脏跳动。
会仔细观察她的一切,会特意和她拥有相同的东西,是同一口味的糖,同一款式的记事本,同一牌子的鞋,亦或者是她看过的同一本书。
在别人没发觉的时候,自己悄悄沉浸在这样刻意制造的巧合里,好像他们所拥有的所碰触的东西都相似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近一些。
——“世界上不是只有梁沉,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薄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不满足当一个沉默的暗恋者,他似乎有了争夺僭越的心思。
他不舍得桑枝难过,不愿意从桑枝脸上看到眼泪。
他从来没有祝福过桑枝和梁沉,他仅仅只希望桑枝开心。
如果她和梁沉在一起能让她开心快乐,那么他愿意固步自封,只默默看着她。
但是,现在的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快乐。
桑枝被薄叙过于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被店内灯光映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双漆黑沉透的眼睛竟让她的心脏忽然颤动几分。
“你不是劝和,你是在劝分?”
桑枝隐隐约约听出了薄叙话里的意思,但是没有往更深层次去想,她想到的,是薄叙作为梁沉的室友,是不是知道一些别的事。
“梁沉他不会是……真的出轨了吧?经常来找他的那个女生,是他在这边的女朋友?”
劝分或许是薄叙内心的想法,可他不会为了这个目的而撒谎,这种做法太低劣。
“我对他的事情不清楚。”他实话实话,“他只承认过你一个女朋友。”
听薄叙这样说,桑枝悬着的心放下几分。
她还真害怕薄叙会告诉她,梁沉和别的女生有什么。
“我相信他。”
桑枝说完,慢慢吃着手中的汉堡。
她心里清楚的,她和梁沉之间的问题,跟别人无关,是他们两人的问题。
麦当劳里面人声嘈杂,暴雨好像在拼了命的震碎玻璃。
桑枝有心事,吃着东西,没有再说话。
薄叙则陷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沉默,喉头干涩,难发一言。
他的心像被困在这场暴雨里,他喜欢的女孩,对他的爱意,懵然不知。
而他,还要看着她喜欢另一个人。
吃完东西,已经有些晚了,桑枝准备回酒店。
薄叙本想送桑枝,但是桑枝觉得今天已经很麻烦他,拒绝了他的好意。
在桑枝用手机软件叫车的时候,薄叙起身离开座位,等再回来,他手中多了一张便利贴。
这样的暴雨天,很难打车,桑枝等了很久,才等到司机接单。
之后她又等了快十分钟,接单的网约车才到达麦当劳门口。
网约车到了,薄叙送桑枝走出麦当劳。
麦当劳的玻璃门一打开,这座城市的冷风就裹挟着雨水涌来,桑枝冷不丁的颤了颤,她忘了戴薄叙先前给她买的围巾。
薄叙的上半身微微俯下,从桑枝手中取走围巾,再圈到她脖子上。
距离太近,桑枝稍一抬头,就看到薄叙近在咫尺的下颌。
她的呼吸似乎能从他下颌的皮肤上掠过。
太近了——
桑枝下意识退后半步,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
薄叙拿着围巾的手在半空悬了一瞬,随后继续给她围好。
他微敛着双眸,辨不清情绪,对于她退半步的动作,不知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桑枝有一瞬间想解释自己刚刚退后半步并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怕他,只是不适应他们之间的亲密。
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他们也没有很熟,这样亲密,不合适。
围巾围好,薄叙伸手握住桑枝的手腕,抬起,将之前写好的那张便利贴放到她手心。
桑枝的手腕突然被薄叙碰触着,没反应过来,整只手臂僵硬紧绷。
随后她低眸看着手心里的东西,黄色便利贴被折叠成小小的正方形,安静躺在她掌心。
桑枝想开口问这是什么,网约车司机却没有给他们两人说话的机会,滴了两声喇叭,在暴雨时分格外刺耳。
桑枝晃神片刻,手指收拢,将便利贴握在掌心,从薄叙那里收回自己的手。
“今天谢谢你。”
薄叙静静望着桑枝坐车离去,呼吸变沉收紧,最后轻轻翘起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刚刚她退半步的动作,他记得。
这好像是在很清晰很残忍的告诉他,即使他想朝她靠近,她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无论他有什么心思,都没用。
坐在网约车里的桑枝,因刚刚小跑了两步,胸膛起伏,气息不定。
她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向车窗外气势如虹的暴雨,又忍不住低头,摊开手心,看着薄叙给她的纸条。
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纸条,明黄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十一位的手机号码。
下方还有几个字,字体清隽有力。
【有事可以联系我】
桑枝看了一会,将便利贴攥紧,攥成不规则的一团,塞到了外套口袋里。
她想,她应该没什么事情需要联系他了吧。
他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这场雨太大,这座陌生城市,好像快要被雨水填满。
桑枝回到酒店,像卸了全身的力,扑通一声趴到柔软的床上。
好累。
好困。
可是好奇怪,心却一直乱跳个不停。
先前在麦当劳,手机的电没有充多少,桑枝从床上下来,给手机插上充电器。
她脱了身上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刚巧收到简芮溪发来的微信。
【哇,听说海城大暴雨哎】
【十年一次】
【你运气真好】
简芮溪的字里行间都是幸灾乐祸,桑枝一面用干毛巾擦着还没吹的湿头发,一面站在床头柜前回复消息。
【暴雨就暴雨,不出门就是了】
简芮溪:【是噢,这不是成全了你和梁沉】
【暴雨,酒店,不出门】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
面对简芮溪的打趣,桑枝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突然僵着,犹豫一会后,发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动态表情,什么都没说。
她没告诉简芮溪,今天她和梁沉吵架了。
其实以前,桑枝也会跟梁沉闹脾气。
一开始梁沉还会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哄,后来他就知道他不用哄。
因为桑枝只是闹一小会,很快就会回头跟他和好。
也许今天,梁沉也是这样觉得。
桑枝却很难过,心脏发着涩。她想到她今天发烧,梁沉没发现她不舒服,更没有陪她去看医生。
然而几天前,梁沉送了另一个女生去医院。
桑枝当然知道这不能怪梁沉,梁沉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只是小女生的矫情。
可惜,纵然心里什么都明白,失落郁闷的情绪仍然存在。
与简芮溪聊了几句,手机打进来一个电话。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桑枝的鼻尖立刻酸酸的,忍不住接起电话撒娇。
“爸爸……”
“这声音是怎么了?受欺负了?”
桑瀚明第一时间觉察出女儿声音的不对,关心询问:“出什么事了?”
桑枝吸吸鼻子,装作没事地说:“没有,就是下雨了,好大的雨。”
桑瀚明松口气,笑着:“我也是看到新闻,打个电话问问你。都说了让你别一个人跑过去,你不听,现在大暴雨,航班都停了,你想回来都回不来。”
“回不去我就再待几天,雨总会停的。”
“起码一周才会停,你在那边,万事小心。既然雨这么大,你就别出去乱跑。你住的酒店我多给你续几天,有什么想吃的,告诉爸爸,爸爸让那边的朋友给你安排,打包送酒店里。”
被家人这么细致体贴地关怀着,桑枝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不敢让爸爸发觉她在哭,就努力忍着眼泪,笑起来:“谢谢爸爸,再过几天我就回去了,不要太想我。”
“忙着赚钱养女儿,没空想。”
桑瀚明跟桑枝打着趣,后面又交代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人在生病的时候,就会脆弱。
桑枝站在原地,一向要强的她,很没骨气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这趟跑出来,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她好害怕这样轰隆震颤的暴雨天,害怕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待着,她好想回到爸爸身边。
就算在家里面对关系不好的妈妈也没关系,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回家。
桑枝的父母,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是没有感情的联姻。
婚后几年,他们都没培养出感情。
但是桑瀚明很疼桑枝这个女儿,他从桑枝出生就宝贝着她,每天增加在家的时间,想将时间多花一点在家庭上。
然而桑枝的母亲不喜欢他在家,她给他生了孩子,完成了任务,就再也受不了跟不爱的男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他们之间的争吵和矛盾越来越多。
直到桑枝七岁。
桑枝的母亲遇到了另一个男人,和桑瀚明离了婚,丢下桑枝走了。
刚开始,桑枝会一直问,妈妈在哪里,妈妈怎么都不回家,她好久都没有跟妈妈抱抱了。
后来,她知道妈妈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小小的年纪,从此再也没提过妈妈两个字。
即使桑家所有长辈都加倍的疼她,她心里的伤口,都没有被缝合。
十三岁那年,桑枝在家里的客厅,重新见到了弃她而去的母亲。
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她的眼角好像有了皱纹,她这些年应该过得不好。
当时,桑枝在想,真好,这是她应得的。
是她不要女儿的惩罚。
桑瀚明知道女儿想要妈妈,他也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就和桑枝的妈妈复了婚。
桑枝的叛逆就是从那时开始。
明明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扮演和睦的夫妻,明明没有尽过母亲责任的人,开始演着慈母的角色。
这让桑枝很讨厌。
这么些年,桑枝一直抗拒回家,总想离家远远的,出国留学也是爸爸随口提了一句,她就直接答应下来。
这次跑到海城,除了想见梁沉,也有她不想在家里面对妈妈的原因。
真奇怪,以前总想着从家里跑出去,现在,却好想回家。
桑枝偷偷哭了一小会,擦干眼泪,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她还记着从医院拿回来的感冒药,懒得烧水,就开了一瓶酒店柜子上放着的矿泉水。
冰冷冷的矿泉水混着药片和胶囊,一起进入到桑枝的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吃完药,拧上矿泉水瓶盖的时候,桑枝看到写着药品清单的打印纸后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句话。
他好像是提早知道了桑枝不会好好烧热水,所以早有准备地将他的叮嘱写在这。
他说:【要用温水吞服,多喝热水,别喝冷水】
是薄叙的字。
药是他帮她从取药窗口拿的,当时排队的人很多,他让她坐在一旁休息等候。
可能是取完药,他跟窗口借了笔,在清单的背面写了字。
他真的好细心。
桑枝的手指轻轻抚过薄叙的字迹,心脏泛酸。
她在想,为什么这样细心对她的人,不是梁沉,而是一个算得上刚认识还不能算是朋友的薄叙。
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声。
有新的微信消息。
桑枝稍稍回神,放下矿泉水瓶和打印纸,走向床头柜。
梁沉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可以见一面吗?】
桑枝本来想赌气回复【不可以】。
可她打了字,又在虚拟键盘上一个一个地删掉。
既然梁沉都主动找她了,她也不好再发脾气。
桑枝回了一个字,既表示自己还没原谅他,又表达愿意接受他的邀约:【噢】
发送完毕后,她的心情是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的。
好像外面的暴雨,都不令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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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叙回到宿舍,宿舍里没有人。
他轻轻扫视一圈,梁沉早上带回来的东西都还在,人应该是出去了。
一直到夜深时分,薄叙都没看到梁沉回来。
他在想,梁沉也许是去酒店陪桑枝了。
他们是情侣关系,一起过夜,应当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薄叙能想象得到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
会接吻,会拥抱,或许桑枝还会像那天认错人一样,抱着男朋友的脖子,亲吻他的喉结。
她的手指也会碰到对方腰间的运动裤抽绳。
夜色之中,薄叙闭上眼睛,不愿再去想那些令他嫉妒的画面,他卑劣地想让画面中的人变成自己。
心口的起伏,呼吸的沉烫,一直像那天一样。
被子里桑枝的那条黑色细条领带缠绕着他的手指,他屈着腿,呼吸之间,他像是闻到了桑枝脖颈之间浅淡柔和的香味。
他的身体,似乎都还残留着她鼻息掠过而引起的那阵颤动。
半夜两点。
薄叙起床,冲了一个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