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真正出门的时候,实话实说已经有些晚了。
司机在前面开车,顾方圆一开始坐得笔挺,没过多久就靠着任闻正,等再过一会儿就很自然地躺在了对方的大腿上,直接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路途有些颠簸,他恐怕能直接睡到农家乐的停车场。
任家家大业大,刚结婚的时候,两人倒是吃了不少又昂贵逼格又高的饭店。
后来有一次,一位粤城出身的老板向他们推荐了农家乐,两人赶过去吃了一顿,简直惊为天人,从此以后,也养成了去吃农家乐的好习惯。
枫城是超一线城市,从市区开到山区要很长的一段距离,正经的农家乐周边的交通情况也很差,纵使他们乘坐的这辆车性能不错,到底还是有些颠簸。
顾方圆被颠醒了,倒也没什么脾气,他坐了起来,哑着声音问:“你睡了么?”
“没睡,也不困。”
“你是真的精力旺盛。”
“可以通过训练达成这个结果……”
“停,我对你们的专业训练并不感兴趣,我就想多睡一会。”
任闻新很温和地笑了笑,说:“好。”
车辆走了小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驶入了农家乐的停车场,接待的人倒是训练有素,引着司机到了预留好的车位,顾方圆下车的时候,还有人用手帮他垫了垫车门的门框。
顾方圆下了车,又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后下车的任闻正的手,说:“咱们得快点吃了,要不来不及接孩子放学。”
话刚说出口,顾方圆心里暗忖了一句“不妙”,他有点怕任闻正又为这“吃醋”,悄悄地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被任闻正的眼神“抓住了”。
“好。”
嗯???
他说“好”???
他竟然说“好”耶?!
顾方圆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好,他也笑了起来,连握着任闻正的手摇晃的幅度都要比之前来得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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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农家乐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顾方圆尤其喜欢那道土鸡肉,于是吃完饭后,任闻正特地从农家乐的老板手中买了两只鸡,让司机帮忙绑好,塞到了他豪车的后备箱里。
顾方圆一路都在笑,边笑边“挂”在任闻正的身上,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接地气的霸道总裁了。”
任闻新“嗯”了一声,也不反驳,只是问:“你喜欢么?”
“我喜欢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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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后备箱里有这两只鸡,车辆特地转了个弯,先回了家中,然后才驱车去了金秀私立小学。
金秀私立小学由金秀教育集团开设,除私立小学外,金秀教育集团还开设了金秀私立幼儿园、初中、高中及大学,其中金秀高中每年的出国留学率为70%,剩下的30%是因为家族突然破产或发生继承变故或学生强烈意愿,而改为升学国内顶尖大学——这个数字是完全准确的,因为金秀私立高中可以免试去上金秀大学,而金秀大学,恰好是国内顶尖大学之一。
学业之路如此“容易”,入学的门槛自然极高,不止要求学生的家长有权有势,也要求学生本人“看得过去”。
而任玄顾能从金秀私立幼儿园上到金秀私立小学,次要原因是他智商极高、各方面能力很强,主要原因则是任闻正在金秀教育集团拥有25%的股份,是占据股份最多的个人投资人,虽然不插手集团的日常管理,但连董事长也要给他些面子。
“任玄顾是校董家的公子”这件事在同学和老师间并不是秘密。
任玄顾的周围也总是围绕着一群和他家世相仿、或者比他家世差一点的“朋友”。
顾方圆也见过他的那些朋友几次,虽然感觉每个人都格外客气,倒也没多想过什么。
直到上次家长会。
——顾方圆看了看任闻正的黑眼圈,到底把“下次家长会我去”这句话咽了下去,准备等他休息几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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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的车技很好,车辆的配置也高,在无限逼近最高限速但没有超速的前提下,顾方圆夫夫还是在小学放学前赶到了学校。
为了满足孩子所在家庭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需求,金秀私立小学特别修建了巨大的停车场,并且在停车场的每一个位置上,都标明了是哪位学生独有的“车位”——这车位当然不是免费的。
任家的车停在了靠近出口的车位处,这里算是最佳位置,好停车,也能让自家孩子少走些路。
几乎是车辆刚停好,任玄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爸,我放学了。”
“我们也到停车场了,你慢点走,别着急。”
“好。”
没过多久,顾方圆就远远地看到自家的儿子连同三个男孩子一起,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过来了。
他忍不住吐了句槽:“……这是幼年版F4么?”
“F4?”
“一部古早的电视剧,里面有一群贵族小孩在学校里称王称霸。”
“有空时我会看。”
“剧情挺没营养的,有的贵族小孩还会欺负平民小孩。”
“任玄顾不会是F4,他不会欺负平民小孩。”
“……他也不是什么贵族吧!”
“他是。”任闻正久违地反驳了一句。
“他……”顾方圆转过头看了一眼中午刚和自己吃过农家乐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个大家族的家主来着,记忆里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国外的爵位,于是鼓了鼓脸,说,“你是,他还不是。”
“他已经是了,”任闻正叹了口气,“你也早就是了,圆圆。”
顾方圆没来得及思考要怎么回这句话,任玄顾已经到了车边,敲了敲车窗,还露出了一个很惊喜的笑容。
顾方圆于是下滑了车窗,先让他往后走几步,这才开了车门,又很自然地把孩子抱回到了车上,顺手关了车门。
司机熟稔地开始驾驶,顾方圆抱着孩子说:“抱歉,刚忘了给你开门。”
“没关系的,”任玄顾看向了任闻正,“我知道您是忙着和父亲聊天。”
不得不说,任玄顾喊出了这一句“父亲”,总算让顾方圆松了口气。
“放他自己坐在中间。”任闻正突兀地说。
“这……”顾方圆有点不想松开。
“好的,父亲。”任玄顾规规矩矩地坐好。
顾方圆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任玄顾的后脑勺,问:“今天的课程难不难?”
“不难,作业在课间都做完了,别担心,爸。”任玄顾露出了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
“那今天晚上……”
“要上私教课,”任玄顾的脸上甚至没什么委屈的情绪,“大约上到晚上十点就可以休息了。”
“能不能少上一点……”
顾方圆的话刚说出口,任闻正就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就是很不可以的意思了。
其实几年前,第一次看到任玄顾的私教课程表的时候,顾方圆差点就要和任闻正吵起来了——幸好他也结识了不少“太太”,对比了他们家的课表,才发现自家的已经称得上“宽松”。
拥有财富是一种幸运,但如何保证财富不会缩水乃至破产,那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任家的重担,毫无疑问要落在任闻正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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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回到了家中,等吃过晚安,任闻正去书房处理公务,任玄顾去学习室接受私教折磨,顾方圆去书房送了吻、去学习室送了水果,自个跑到自己的小书房里,正经的工作一个没干,反倒是熟稔地打开同人论坛,给他最近萌上的主角们开起了小黄车、做起了热乎乎的饭。
写完了今天的更新,顾方圆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随机回了几条有趣的评论,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打开了Steven发给他的邮件,开始干正经的活了。
顾方圆是个老二次元,技能点点了非常多,会写文、画画、剪视频、写文案,能翻译多种语言,近几年在学摄影,虽然入行时间算不上久,已经有模有样了。
Steven是个老外,他和顾方圆在网上结为好友后,先是委托顾方圆充当翻译,帮他处理一些急稿;合作几次后,Steven意识到对方很擅长写文章后,又向顾方圆约外文稿;前年,Steven投身了短剧行业,顾方圆又开始给他写外文的短剧剧本。
去年,Steven来华国,任闻正刚好表示自己有空,于是三人吃了顿饭,没过多久,任闻正就投了一笔钱,成了Steven的甲方,Steven也“可怜兮兮”地成了“告状监督小能手”,倒是让顾方圆颇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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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方圆磨磨蹭蹭写了几页短剧的剧情,发给了Steven,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宣布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他没有等任闻正睡觉的习惯,掀开被子,不到一分钟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一觉又睡到了第二天的十点钟,顾方圆躺在床上,恍惚间想起,他五点多的时候腿抽了筋,任闻正习以为常地坐了起来、帮他揉了很久,还叮嘱他醒来后要记得吃钙片,没事要在院子里多走走。
顾方圆坐了起来,伸手拿水杯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钙片。
他吃了钙片、喝了水,趿着拖鞋出了房门、下了楼,拐到餐厅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看到任玄顾竟然还在。
“……怎么没去上学?”
“法定节假日,学校放假了。”
“好吧,我是过糊涂了,你爸呢?”
“父亲去了公司,” 任玄顾倒了一杯牛奶,推到了顾方圆的面前,“临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监督你喝牛奶。”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顾方圆哭笑不得,到底还是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
“那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要上私教课。”
“晚上呢?”
“晚上也排满了。”
“我帮你请个假?”
“爸,不用了,我落下了课程太多了,得好好学习才行。”
“好吧,我就是觉得,你过得太苦了。”
“爸爸小时候不上私教课么?”
任玄顾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问出类似的问题,顾方圆没什么犹豫,实话实说地回答:“我小时候没上过私教课,我家里虽然不算太穷,但对教育这一块算不上上心,我上的是公立小学,三四点放学我就会回家了。”
“回家后做什么?会有很多作业么?”
“也没有很多作业,大概写半个小时就写完了,”顾方圆很久没有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了,但一想起来,总会绕不开一个人,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写完之后,我就会出门玩,我那时候有很多朋友,我们会玩溜溜球,会玩捉迷藏,有时候还会去游乐场。”
“你刚刚想到了什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任玄顾真是个敏锐的孩子。
顾方圆原本想糊弄过去,但对上他明亮的眼神后,又不忍心对他撒谎。
他叹了口气,说:“想到过去的朋友……们了,已经好多年都没联系过,在很小的时候,总会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只有家人才会永远在一起,”任玄顾年纪虽小,但却很会安慰人,“人生路漫漫,能短暂地走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顾方圆心中熨帖,他正想转移话题,又听任玄顾说:“爸爸,跟我讲讲你年少时最好的朋友吧,我有时候能见到你和那些‘太太’们交往,但总感觉,他们算不上你的朋友的。”
顾方圆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在餐桌面下的左手,过了几秒钟,他才轻轻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十年没联系过了。”
“十年?那就是你和任先生结婚后,就不联系了?怎么,他反对你们结婚么?”
任玄顾有些时候真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孩,他简直敏锐得可怕。
顾方圆沉默了一会儿,他听到他的儿子对他说:“爸,对不起,我好像让你伤心了。”
“不是你的问题,”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挣扎地开了口,“是我很久没想到他了,我们曾经真的很要好,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和你父亲无关。”
“分开?”任玄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冒出了一句让人惊愕的话语,“爸,该不会是任先生横刀夺爱,逼迫你们分开的吧?”
“你这孩子脑洞未免太大了,”顾方圆以手扶额,感觉自己头有点痛,“他没有横刀夺爱,也没有逼迫我和他在一起,我和谭申也不是情侣关系。”
“谭申?你那位曾经的朋友叫这个名字?”
“对,谭申,谭嗣同的谭,申城的申。”
顾方圆说出了这句话,恍惚间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落日西下,有个少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纸推到了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叫这个名字,是‘谭’不是‘谈’,以后不要写错了。”
顾方圆以为他已经将这个名字连同过往的那些记忆都忘了,但其实他还记得。
不止记得谭申那个人,还记得和谭申有关的所有的事。
就像当年写在纸上的那个名字,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长得很好看,”顾方圆也没想到,多年后他提到谭申,第一句话竟然是评价他的外表,“我和他小学、初中、高中都一个班,读大学的时候是校友,他一直都是校草,有好多人都喜欢他,每到情人节的时候,他收到的巧克力都吃不完。”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不爱吃巧克力,他一开始想扔,我拦着不让他扔,我说都是心意,至少要收下吧,然后他就说拿回家放着吧,放过气再扔,就不算辜负别人的心意了吧。”
“他总是这样,有自己的一套脑回路,有时候会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他还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那么,”任玄顾的声音变得很轻,“你被他伤害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