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坐的位置低,容毓一低头,那双含水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再一恍惚她就抬起头和他对视了。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缩了缩,把手藏进了袖口里。
本来就因为她突然变脸而忐忑,
现在又多了莫名的慌忙。
容毓解释:“前面有个转口背风,我们可以把马车停在那,骑马去找猎户,雪落下来之前应该能赶到。”
福宁思考片刻,“按他说的做。”
套好马鞍,藏好马车,下个问题就来了,杜子山哼哼唧唧的不肯下来。
外头的风雪大,马车里又有暖手炉可以抱着,他哪里傻,他分明是最聪明的。
来来回回劝了两次,还是不动。
容毓抬腿钻进马车,拎着杜子山的衣领子把他揪了出来。
然后手一抬砍在他后脖子上。
晕了。
杜雪儿根本扶不住她的痴弟弟,这小子生的高大又壮,险些把她也撞个跟头,好在欧阳接了一下。
福宁:“那个农户家在何处,欧阳能找到吗?”
欧阳:“能,之前军营拉练,还喝过老伯的水呢。”
福宁:“你带着杜子山先去,不必等我们,别把他冻伤了。”
假设清醒的人能在雪山里待五个时辰,晕倒的人最多就两个时辰。
“可是小姐”
容毓:“你的马最强壮,它要是疾驰起来,这两匹稍微小些的跟不上,你先去,等到了再来接应我们,反正路只有这一条。”
他解了马车前后系的四条鸿运带。
欧阳攥着他的手腕,死死盯着他,“把我们小姐平安送到。”
容毓没什么表情,有些阴鸷,“我死了,苑福宁都不会出事。”
鸿运带一甩,他把杜子山捆在欧阳的身后。
杜雪儿急急忙忙拉着马要跟上:“我也一去吧。”
木冬往前一步,拦住了她。
容毓冷漠,“你和我们一起。”
进山里的路越走越窄,风却越刮越大,起初还能沿着欧阳的马蹄印走,到后面风卷着雪直往脸上砸,几乎看不见马蹄印,更看不清路了。
容毓:“右边是悬崖!控好马头!”
风刮得越来越猛,视线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迹,两匹马离得有些远了,福宁听不太真切他喊了什么。
呼啸中,被风吹断的树枝从头顶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杜雪儿突然大喝一声。
“小心!”
那一瞬,不知是马先惊了,还是背后的人先惊了,苑福宁只觉得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从山路上滚了下去。
长久的冰冻让不咸山的土地石块十分坚硬,杜雪儿将将抱住了路边的老树,树枝子一卡没滑下去,福宁却因为来不及脱离缰绳被生生拽了下去。
风雪里突然窜出一条黑影,是焦急的容毓。
容毓:“苑福宁呢?!”
杜雪儿还在后怕,浑身哆嗦喊不出来,指了指风雪里的悬崖。
容毓没时间多想,把三条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鸿运带连在一起,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在树上,纵身一跃。
不咸山他熟悉,他很熟悉,他十一二岁就能孤身一人存活两月,这点风雪算什么!
崖下三人高的地方有个平台,鸿运带不够长触不到底,容毓仔细看了看,被刀划断的半截缰绳似乎卡在石头缝里。
人应该往里去了。
他思量片刻,手脚并用攀上了在崖边的老树,解了腰上的带子系在树上。
往下一滚落在石头上。
容毓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在乞丐堆抢食的时候没有,在容家几度命悬一线的时候更没有。
“苑福宁!·”
“苑福宁!”
“别喊了”
有个声音很低,似乎忍着疼。
容毓提着一颗心,循着声音找去。
这平台不大,五步见方,上方的山体倾斜着砍进台子里,最里侧的缝隙里仅能容纳一人平躺。
福宁就在那。
他两步跑过去趴在地上,点了一只火折子,探头往里一看,心几乎要碎了。
福宁以仰卧的方式背靠石头,头发凌乱额间擦伤,白衣裳都成了灰色,袖口甚至还有血。
她忽然摆了摆手。
“没事,就是摔蒙了。”
她其实是个幸运的,从崖上摔下来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一刀割断缰绳就滚了进来,再清醒过来人就在缝里了。
容毓往里伸了伸胳膊,够不到福宁。
“你缓缓,我拉你出来。”
这缝不高,人没法抬头,只能匍匐着往外慢慢爬。
容毓趴着没动,手伸在缝里,看她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手往前一搭,握住了自己。
掌心里砂石混着雪粒子,触感很不好。
这是个该拿书握笔的手啊。
刺痛从他的指尖慢慢蔓延开,渗到了心的深处,四散在呼吸里。
他回握,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太急促,慢慢的把她往外拽,不过几尺长的缝隙,却好像用了个把时辰。
福宁靠着背后突出的山体,大口喘息。
她十分自责,“可惜了那匹马,我该再仔细一点的。”
容毓看着她,额角那抹擦伤还透着红,突然就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底迸了出去。
他立马转头擦掉。
好在活着。
容毓:“马不算什么,等到了猎户家,十好几匹随你挑。”
他带了些鼻音。
她把着山石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上面,风雪似乎小了些。
“你怎么下来的?有多高?”
容毓指着上方那唯一的红色。
“那是马车上的鸿运带,两头我已经固定好了,只要抓住带子我就能带你上去。”
他顿了顿,福宁的手背在后面,但刚才一恍惚,他还是能看见手掌里的大片擦伤。
她不好发力,如何往上爬呢。
“四爷?!”
“四爷?!”
木冬的声音从上方遥远的传过来。
容毓立马回话:“人没事,上面有绳子吗?”
“带出来的绳结都在欧阳身上,他已走远了,叫不回来。”
福宁制止了容毓要说的话,喊道,“我们就上来。”
从地面到鸿运带的最低点至少一人半高,倾斜的山体没有能攀附的支撑点,卡住缰绳的石头又离得太远,她绕了两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容毓的身上。
要是把他看成梯子的话
梯子忽然蹲下了,两只手拍了拍肩膀。
容毓:“踩着我。”
如果风雪停了,他不用带子也可以带她上去,但现在他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