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颔首道：“高丽为藩千年，当地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贸然改变会引起人心骚动。”</br>“且此地离大明太远，也难以统治，若不封藩恐不久之后会步入大唐后尘。”</br>陈景恪点点头又摇头，说道：“我赞同陛下前半部分推断，后半部分有待商榷。”</br>朱元璋眉头一挑，心道咱可就喜欢听你这么说了。</br>每次你这么一说，准有更好的解决办法。</br>“哦？给咱说说你是怎么看的。”</br>陈景恪说道：“高丽作为千年藩属，当地人已经习惯了向国王效忠。”</br>“猛然让他们向远在几千里外的天子效忠，确实会有不适应。”</br>“大秦一统天下，推行郡县制也面临过这种情况。”</br>“汉朝吸取了秦朝教训，采用郡国并行制度。”</br>“慢慢的让百姓习惯郡县制，最后削藩成功让郡县制落地。”</br>朱元璋点头说道：“咱也是这个意思，先在这里建立藩属国。”</br>“至于要不要削藩，以后看情况再说吧。”</br>陈景恪直接反对道：“不，陛下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做好削藩的准备。”</br>“高丽必须被朝廷直管，不可分封出去。”</br>朱元璋疑惑的道：“哦，为何？”</br>陈景恪拿出了自己画的一张地图，上面有大明东部沿海轮廓，辽东、高句丽以及日本。</br>和当前时代地图的画法不同，更类似于前世那种。</br>这不是他第一次画地图，朱元璋早就习惯了，所以也没说什么。</br>指着地图上面日本、苦叶岛、虾夷岛、海参崴等地，陈景恪说道：</br>“陛下且看，大明想要经略这些地方，高丽就是绕不过去的战略要点。”</br>“甚至我们可以说，谁拥有了此地，谁就扼守住了整个东北海域的咽喉。”</br>“这样的战略要地，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br>朱元璋的战略眼光自然不差，听陈景恪这么一提醒，也醒悟过来。</br>确实啊。</br>虾夷岛、苦叶岛、海参崴这些地方虽然苦寒，可也能生存。</br>将来也是可以册封一两个子孙过去为王。</br>关键是日本，这片土地才是最重要的。</br>高丽就是通往这些地方的钥匙，自然是掌握在朝廷手里才是最合适的。</br>可问题来了。</br>“此地离大明太过遥远，就算以伱之法最终归于朝廷，治理起来终归是不方便，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br>陈景恪说道：“陛下说的是从陆地去高丽，自然路途遥远。”</br>“可是从海上走，山东登州离高丽最近处不到四百里。”</br>“黄河回归故道，日后迁都洛阳，政令从洛阳宫经黄河直达渤海，然后换乘海船前往高丽。”</br>“从黄河入海口到旅顺口不过五百里，从旅顺口到达高丽也是五百里。”</br>“一路全是水路，往来非常方便，比起往来两广、云南、四川还要方便，何来遥远之说？”</br>朱元璋皱眉道：“海上风浪大，太过凶险啊。”</br>陈景恪反驳道：“陛下忘了新式海船了吗，安全性大增。”</br>“这次护送大明使节团，山东水师就和北元辽东水师进行了一场大战。”</br>“我军主动驶入深海，利用风浪以弱胜强击败北元水师。”</br>“新式战船才出现半年多，造出来的多是中小型船只。”</br>“据说现在正在造五千料大船，一旦成功渤海、黄海的风浪，将再无威胁。”</br>“而且青州已经是北方最大的晒盐基地，稍加发展必是一座极其繁华的城市。”</br>“有青州作为支撑点和抓手，可轻易控制住高丽。”</br>朱元璋若有所思的道：“你当初设计黄河改道，在青州设盐场。”</br>“还有蛊惑咱开海、组建水师、打造新式海船，是不是就已经算到今天了？”</br>陈景恪倒也没有隐瞒，说道：“陛下英明，不过要说专门为了算计高丽倒也不至于，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罢了。”</br>“毕竟黄河改道受益最大的，还是河南、山东、北平南部以及整个淮北地区。”</br>朱元璋摇摇头，说道：“英明个屁，被你小子骗的团团转。”</br>“走一步看两步的是人才，看三步的是天才，你小子走一步能看五六步。”</br>“你准备怎么安排这块地，一并说吧，也别一点一点往外挤了。”</br>陈景恪‘嘿嘿’笑道：“是陛下安排，我只是提点小小的建议。”</br>朱元璋嗤笑道：“行了，别拍咱的马屁了，快说。”</br>陈景恪这才正色道：“陛下担心高丽复叛，我以为可能性不大。”</br>“唐朝时，高句丽、新罗、百济和中原的交流并不频繁，当地人对中原也并不向往。”</br>“尤其是高句丽和百济，更是与中原敌对。”</br>“就算是新罗，也只是迫于高句丽的压力，才不得不向大唐称臣。”</br>“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降而复叛，让新罗捡了个便宜。”</br>“但也正因为大唐曾经彻底征服过他们，让他们对中原生出了敬畏之心。”</br>“即便新罗攫取了胜利果实，也依然不敢真的生出叛逆之心。”</br>“他们始终向中原称臣，主动学习中原文化和习俗。”</br>“经过数百年的同化，尤其是程朱理学的传入，让高丽大部分人都心向大明。”</br>“《华夏简史》的传播，消除了双方之间最后一点隔阂。”</br>“这也是我建议陛下派出使节团的原因。”</br>“可以说，此时的高丽就是一颗熟透了的果子，等着大明去采摘。”</br>一席话说的朱元璋也不禁连连点头：</br>“有道理，细思确实如此，那你觉得该如何实施统治呢？”</br>陈景恪说道：“按照陛下之前的计划，将潭王封在此地。”</br>“但他这个王只是个傀儡，是过渡性质的。”</br>“所以，在制度上要做出改变，不能弄成先秦时期的封国，最好效仿汉朝。”</br>“藩王虽然有极大的权力，但相国等官吏，需要朝廷派遣。”</br>“然后迁徙高丽百姓到中原定居，现在河南、山东两省加起来，不足一千万人口。”</br>“完全可以在这里安置百万人。”</br>“再从南方人口稠密的地方，迁徙一部分百姓去高丽。”</br>“这次人口清查，定然会查出很多隐户。”</br>“这些隐户都是无地之人，去高丽就给他们分田分耕牛，再分一个婆娘，他们肯定会愿意去的。”</br>朱元璋再次点头，当初要饭的时候，谁要是给他分田分婆娘，让他去哪都愿意。</br>“还有大户人家的奴仆，大明继承了辽金宋元三朝太多的糟粕。”</br>“汉唐时期朝廷努力减少贱籍奴隶，隋朝隋文帝更是公开和贵族抢夺人口，不允许贵族蓄奴。”</br>“据说唐太宗年轻时，因为家中奴仆太少，土地没有人耕种，其母太穆窦皇后带领他们亲自种田。”</br>“只是辽金元乃蛮夷建国，还保留了这种制度。”</br>“至于宋朝我都懒得再鄙视他们了，他们是第一个主动增加贱籍人数的朝代。”</br>“甚至一度将平民的地位，贬低到和贱民同等，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以文治国。”</br>“后来大明立国，您老人家日理万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顾得上这一块。”</br>“这些糟粕制度就被保留了下来。”</br>“这些奴仆虽然生活在大明的土地上，却并不能算是陛下的子民，而是他们主人的私有物品。”</br>“这叫什么？这叫与君抢民，他们抢夺了本属于您的人口。”</br>朱元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听到后面一脑门黑线，打断道：</br>“行了行了行了，咱知道你爱民如子想废除奴籍。”</br>“不用拐弯抹角，这件事情又不影响国体，咱就答应你了。”</br>“你直说，准备怎么改？”</br>陈景恪心下一喜，说道：“废除奴籍，将奴仆改成契约制。”</br>“契约时间为五年、十年、十五年不等，期间要保证奴仆的薪酬和基本的权益。”</br>“时间到了之后，如果双方都同意，可以到衙门续约。”</br>“如果双方有任意一方不同意，则不能续约。”</br>朱元璋突然沉默不语，让陈景恪很是担忧，莫非他不同意？</br>哪知，朱元璋却幽幽的问出一个问题：</br>“你可听说过纳妾救人的说法？”</br>陈景恪摇摇头，纳妾和救人有什么必然联系吗？</br>朱元璋叹道：“当人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根稻草，都是活命的希望。”</br>“尤其是乱世，百姓无立锥之地，男人都活不下去，女人更是凄惨。”</br>“哪个大户人家，要是肯广纳妾室广收奴仆，即便他再刻薄，也会被视为大善人。”</br>陈景恪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害怕有些穷人，连做奴仆的机会都没有。</br>对于这个想法，他只能说很幼稚。</br>“陛下，大明现在地广人稀，还远未到考虑此事的时候。”</br>“前朝有丁税，大明准备摊丁入亩。”</br>“不用缴纳丁税不用服徭役，就算失去土地，百姓还能靠做工勉强糊口。”</br>“况且，大明未来要给皇子皇孙们建制立国的，又需要大量的人口。”</br>“就以晋王为例，他想在碎叶川立国，就算给他五百万人都不够用。”</br>“您有二十几个儿子，太子现在有三个儿子，未来会更多。”</br>“太孙也会有很多儿子，太孙的儿子也会有很多儿子……”</br>“就大明这点人口，就算再翻十倍，都不够用。”</br>“现在咱们多解救一个人，未来就能繁衍出十个人来，缓解大明的人口压力。”</br>“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与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的情况，不能再用以前的老思想去衡量问题了。”</br>“陛下，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需要您拿出魄力，做前人连想都不敢想之事。”</br>朱元璋被这一句‘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给说的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推行变革册封诸王。</br>然而老朱毕竟是老朱，很快就冷静下来：</br>“嘿嘿，一不小心又差点被你小子给忽悠了，什么做前人不敢想之事。”</br>“咱只要大明国祚能多延续几年就满足了。”</br>“不过你这个提议确实有几分道理，摊丁入亩之后，大明百姓身上的重担减轻了许多。”</br>“就算真的失去了土地，也能活的下来……”</br>“嗯，咱想起来了。还要开海，在民间推广手工业，生产很多商品……”</br>“如果能赚到钱，肯定会有人扩大规模，雇佣人手做工。”</br>“如此一来，失地百姓凭借做工也能活下来。”</br>“嘿……你小子的算计可真深啊，环环相扣……”</br>“你能给咱说说，你还设计了那些环节，让咱也涨涨见识……”</br>陈景恪憨笑道：“陛下真的太高看我了，有些真不是提前设计好的。”</br>“世界的规则本就是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br>“大明之前的变革，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朝局和民生。”</br>“之后的每一项改革，其实都是之前变革的延伸罢了。”</br>朱元璋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露出释然之色。</br>要是陈景恪真能算那么远，他反而要寝食难安了。</br>只是他不知道，陈景恪是穿越者，是站在历史高度来做的布局。</br>已经不是走一步看五步，而是看的全局，看的几百年后。</br>不过陈景恪已经说服了他，废奴确实会引起权贵和大户的反对。</br>可比起当年隋文帝，从士族、勋贵、豪强手里抢夺人口，难度要小了不知道多少倍。</br>而且废奴的时机也确实成熟了。</br>以前有人头税、有徭役，还有其他各种限制。</br>真全面释放奴仆，反而是害人。</br>现在这些全都取消了，百姓的生活压力减小。</br>而且大明现在确实地广人稀，有足够的土地分给百姓。</br>废奴反而有助于恢复生产，为后续分封诸王打基础。</br>最后一条才是关键的，人口自然优先给子孙后代的封国，你敢和咱的子孙抢人口。</br>你家族谱是批发的不成？</br>“好，此事咱会和太子商议，让他一并拿出改革章程来。”</br>“等人口和土地清查完毕，和新税法一起颁布。”</br>陈景恪欣喜的道：“陛下圣明。”</br>朱元璋无视了他的马屁，说到：“高丽之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br>(本章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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