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黄河沿岸各州府头一件重要的事项便是清算河工银两，去年结余和今年预估。
河南府也不例外，往年一二月份户房和工房均要为此事忙碌，今年因为王俭年前赶时间完成了大部分内容，其余人则显得清闲起来。
清闲是好事，但过于清闲则变成了坏事。
王俭在书房中将这几天的兵房台账做完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开春之后倒是没人针对他了，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他被孤立了。
原因很简单，去年交给他的任务他做得太好了，连知府听说后都夸奖了一句，甚至说了声可以以一当百。
这这话说得，一时难辨褒贬，王俭也是后来有人暗中提醒才知道自己碍了人眼了，有能力的又不是只有他，怎么就显得他能干了？
鹤立鸡群，游客是看得高兴夸奖鹤了，那群鸡内心可不是这么想了。
如今官场流行的中庸对他来说实在也是有好有坏啊，好在容易被人看到，坏也在容易被人看到。
王俭仰了仰脖子，正要收拾明日要带的东西万全突然敲门。
“爷，有贵客到访。”
王俭还未回复万全便推门引客，王俭看清来人急忙迎上去作了个揖。
“赵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明安，康熙五十六年进士，在翰林院任职，雍正即位后将其外派为河南府正五品同知。
在河南府上有知府下有各房典吏，这人并没有什么机会操持实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人出身正统又是雍正亲自放外任的，显然是下来镀金的，因此说话也算顶用。
“怎么，不欢迎？”赵明安笑着坐到主位并为自己倒了杯茶，“好茶，你这官做得不怎么响亮日子倒是过得舒心。”
王俭苦笑摇头。
“大人怎么有空专门过来调侃属下了，上次的事情还多谢大人解围。”
万全出去带上了门，王俭坐在赵明安对面，他被人孤立整个府衙上下四百人也就赵明安肯多说一句，他是有些感激的，虽说这行为导致的结果是更被人排挤。
“我有个消息告诉你，”赵明安从袖口掏出来一把扇子敲了两下，“你非寻常之人，这小小的河南府可容不下你，我给你个更好的去处，你可愿意？”
赵明安出身望族第一眼看到王俭就看出对方来历不凡，虽不知对方为何甘心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但是有了机会顺路卖个好也没什么。
“大人所说是指？”
“田文镜田大人三月初被委任为河南布政使，布政使司掌管一省人事财政，按照惯例新上任布政使会从各个州府抽人上去借调，我查过往常至少二人，知府那儿可以推举一个名额，同知这儿一个。”
田文镜，布政使司，推举。
王俭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兴奋，九月份到河南，到现在忙碌了半年多终于要步上正轨了。
“大人的意思是，推举，我？”
“怎么，你敢不敢去？”
借调借调，只借不调是常事，真调过去才是稀奇，过去了大多都是当苦力，什么时候人家用不上了再找理由退回来，这样的事儿发生多了几乎没几个人想去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上去了认识人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出来个贵人拉你一把。
赵明安看着王俭将扇子展开又合上。
“就是被退回来也不过和现在情况一样，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王俭的处境赵明安自是清楚，其中还有他添的一把火。这样能干的人在下面总有一天得埋没了，还不如逼他一把。
王俭思索片刻对着赵明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厚爱，王某义不容辞。”
达到目的赵明安没有多待，王俭将人送出去带万全回到书房，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爷，您终于能去开封府了。”
“是啊，终于，”王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既然赵明安大晚上过来跟我说，估计也就几天的事儿了，你明日便启程去开封提前找好地方。”
“得嘞，还是寻个离得近的一进院子？”
王俭刚想点头想起三个月前贾琏的规划摇了摇头。
“林家那边事儿完了后会过来一批人，照那位琏二爷的性子肯定不会少了，一进院子怕是不好占，我现今还需低调府邸也不宜张扬，你看着寻个外头一般内部敞亮的三进院。”
王俭思索一会儿继续开口。
“也别租了，直接买下来，家具格局不用动，先凑合住着，等林家的管家到了让他再收拾，自己管的府邸自己收拾也能多些归属。”
“是。”
万全一如既往办事牢靠，半个月后王俭带着刘婶小三到开封的时候房子已经能直接住进去了，林家具体来的人不知道，王俭先简单为几人做了规划。
自己肯定是正院三间正房，万全刘婶小三暂时住在前院，东西厢房和后院都空着。
安顿好后王俭去布政使司报了到，被分在了财政大部，具体负责各州府田税地税填报数据，和当初在河南府一把抓相比这活儿轻松的简直不叫活儿了。
王俭干了三个月便熟悉了手头的工作，在赵明安的指点下在官场交际上也逐渐如鱼得水起来，应酬了几次后经常见面的人也有了几分面子情。
唯一值得担心的，麻烦又来了。
万全看着王俭自接到信后便一言不发心下忐忑。
“二姑太太是有什么交代吗？”
王俭放下信，面上有些感慨。
“薛蟠前几日动身来开封了，你把东西厢房收拾出来，东厢房给薛蟠住着，西厢房，”王俭拿起信又确认了一遍名字，“给香菱住。”
“香菱？哪个香菱？”
哪个香菱？这个问题问得好，明明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却还是得了香菱的名字，命运之玄妙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
“当年薛蟠案子另一个苦主，那个被拐的女孩儿，封氏要上京寻的女儿，本名甄英莲的，这几年待在宝钗身边被取名香菱。”
“竟然是她，薛大爷怎的带她过来？”
王俭又是半晌沉默，遇到薛蟠的事他总是有些心情复杂，以前的薛蟠如此，对上现在的薛蟠更是如此。
“宝钗前些日子无意中看到薛蟠屋子里有个泥塑的小人儿，那小人儿外貌动作神态和薛蟠神似，她以为是路上买的小玩意儿便拿了，没想平静几个月的薛蟠突然发起疯来。”
万全闻言也沉默片刻，和自己爷一样，他现在对那混账薛大爷观感也有些复杂。
“那小儿是封氏捏的，她没事了就在院子里挖土照着薛大爷的样子捏，捏出更好的来就把上一个摔碎了，表姑娘看见的那个应该是封氏临死前捏的。”
“唉。”
主仆同时叹息。
薛姨妈信到后没几天薛蟠也到了，这次来薛蟠没有再出来什么幺蛾子，只听王俭的嘱咐老老实实买铺子做起生意来。
薛家是皇商，但是薛蟠的能力和品性根本担任不起来这个重担，与其让他握着家财身份胡闹还不如让他踏踏实实从头开始干，有自己看着河南又没有依仗，干个几年吃点苦头早晚能历练出来。
皇商不用想了，普通富商还是没问题的。
工作生活都迈入正轨，王俭觉得时间突然过得快了起来，这边自己好像没什么变化那边林如海病逝的消息传了来。
和消息一同来的还有贾琏选的人以及众人的卖身契和将来十年的月例。
“俭二爷，这是我家爷特地为您挑的人，管家孙宣是林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了，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他没经过手的，而且无儿无女没个牵挂，您把事儿交给他就放一百个心吧。”
万全带着人去后院安置，兴儿关上门和王俭细说。
“剩下的人您用着也不用费心，我家爷不仅找人打听了品性，还专门挑了没有家室的，互相之间没有牵绊用起来也顺手。”
“嗯，你家爷办事一向让人放心。”王俭随手拿了一个玉坠子递给兴儿，“这一趟辛苦，让弟兄们吃点好的。”
“好嘞，谢俭二爷！”
王俭将林家人的卖身契放到盒子里收好，嘴里默念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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