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认得你要投奔的兄长?”陆晋淡淡地看着她。
韩嘉宜思绪转了几转, 不自在的神情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闻名,从未见面,当然不认得, 兄长莫怪。不过, 兄长应该知道小妹吧?我母亲姓沈, 在娘家姊妹中排行第三。我舅舅单名一个修字, 我姓韩,从睢阳来。”
她心想, 话说到这份上,对方如果真是那个陆晋,肯定就知道了她是谁。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晋, 眼中有些期待, 又有些不安, 却见对方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听她提到沈修, 陆晋心念微转,已然明了她的身份。不过想到她的假路引, 他眉目冷然:“我如何知道……”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韩嘉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坦然自若,“而且, 锦衣卫手段了得, 我……”
她本欲说上一句:“我岂敢在你们面前撒谎?”话到嘴边, 想起自己那露出破绽的路引, 临时改成“我如果说的是假的, 也瞒不过你们的法眼,是不是?”
她按捺下内心的惶急与不安,脸上笑意盈盈。
陆晋双目微敛,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眸善睐,颜若朝华,眼里透着一股沉静之色,竟是毫无惧意。他视线微移,看向她不知何时攥紧了的拳头。他轻哂,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脸上。
鹅蛋脸杏仁眼,娟秀清丽,颇有书卷气。仔细瞧的话,从她那似乎刻意掩饰过的眉目间,隐隐能看出几分沈氏的影子。他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沈氏是他的第二个继母,在嫁进长宁侯府之前,确实曾嫁与睢阳韩方为妻,并生有一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氏的那个女儿今年正是十四岁。而关于沈氏过去曾有子嗣一事,京城中并无多少人知晓。
韩嘉宜心中惴惴,她苦了脸,一双剪水秋瞳泪光盈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若不信,把我母亲请来一问便知。我四岁的时候……”
陆晋长眉一挑,眼角余光掠过前堂或站或坐一个个向这边张望的诸人,知道他们都在竖着耳朵听。他眸色转冷,伸手制止她说下去:“我没有兴致在这听你讲故事……”
“不想在这儿?那咱们就借一步说话?”见他抬脚欲走,韩嘉宜即刻接道。她眨了眨眼,一双灵动水眸直直地看着他,到底是没能胆大到把那句可以拉近关系的“兄长”给叫出来。
怔了一瞬,陆晋唇角微扬,牵起意味不明的笑:这小姑娘生的柔柔弱弱,胆子可不算小。他轻轻唔了一声:“也好。”
高亮轻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姑娘,请吧。”
眼看着“韩老弟”要被带走,郑三哥急道:“韩老,韩姑娘!”
韩嘉宜轻叹一声,从袖袋中取了碎银出来,抛给站在一旁的郑三哥,神情恳切:“郑三哥,这一路辛苦你了,我如今人已到了京城,也跟……”她说着飞速瞧了陆晋一眼,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一些:“也跟我这位兄长相遇了,你速速回睢阳去吧。”
她并不想连累旁人,然而她这话一出口,郑三哥不由地生出万丈豪情来:“韩姑娘,你别害怕,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韩嘉宜笑起来,心说,郑三哥这人还挺有意思。她以韩嘉的身份和他相处时,所说的身世完全是假的啊。他都知道她不是韩嘉了,还说相信她。
不过这么一笑,她心里的不安倒是消散了不少。她想,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她对陆晋,可不曾说过一句谎话。——哦,或许有半句,她此次进京,主要是为了投奔自己嫁入长宁侯府的生母。不巧,她母亲有两个继子,居长的那个就是陆晋。
陆晋唤过掌柜简单询问两句,得知这位韩姑娘确实是与郑老三一同进店的,和杨洪升同坐一桌实属偶然。
韩嘉宜闻言又放心了几分,心想这样能洗脱同党嫌疑吧?
命手下带走早已被制住的杨洪升,陆晋低声吩咐高亮:“我先进宫复命,你带这位韩姑娘去……”他回首扫了一眼,见她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他眸光轻闪,飞速收回目光,“梨花巷吧,看紧一点。”
高亮大声应道:“是!”他摩拳擦掌,越发笃定这个韩姑娘身份可疑,心说,你也不打听清楚,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大人只有一个兄弟,根本没有姊妹!大人说了看紧一点,那必须严加防范啊!
韩嘉宜也有点懵,梨花巷是什么地方?
很快,她就知道了。
她随着高亮进了梨花巷后,在一处宅子前停下。韩嘉宜看着“陆宅”二字,寻思:就是陆家?陆晋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她是不是很快就要见到娘亲了?
一想到即将看见她那阔别十年的生母,她期待而又不安。她四岁那年,娘亲就离开了家,也不知娘亲还认不认得她。她是不是应该换下身上的男装?
她一时心绪如潮,没注意到高亮斜睨了她一眼。
梨花巷陆宅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晋的一处私宅。陆晋偶尔会在此地留宿,高亮也时常来这里。此地的仆从对他并不陌生。他敲响门后,领着韩嘉宜入内。
韩嘉宜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这宅子说是侯府,也过于小了一些吧?她略一思忖,含笑问道:“高大哥,这就是长宁侯府吗?”
“哼!”高亮重重地哼了一声,“长宁侯府?当然不是。”
他心想,需要小心提防。这人真是,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唤他高大哥了?须知他可是排行第二的。
“不是吗?那这是哪里?”
高亮却不肯再理回答她了。他抱着刀在她对面,神情严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韩嘉宜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略微动了半步,就听“唰”的一声,竟是高亮拔出了刀。
阳光照在刀刃上,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目。韩嘉宜飞速移开了视线。
高亮手握着刀柄,目光凝在她身上,如鹰如隼。他慢吞吞道:“你知道锦衣卫的十八种刑罚吗?”
眼皮跳了跳,韩嘉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悄悄回了原地:“不,不知道……”
为什么要跟她提这些?陆晋在搞什么名堂?
“你们娘俩经久未见,想来有不少话要说,我先去书房转转。”长宁侯一笑,“今儿让姑娘好好歇一歇,明天再认亲。正好明天她二哥……”说到这里,长宁侯停顿了一下,向韩嘉宜求证,“你多大了?我记得你今年十四,是不是?”
韩嘉宜连忙应道:“是十四。”
“对,那你是该叫显儿二哥。”长宁侯点头,“他明天从书院回来,你们兄妹也能认认亲。”
长宁侯情知她们母女要叙别离之情,也不久留,打一声招呼,匆忙离去。
沈氏又同女儿继续先前的话题:“你也看到了,侯爷很好相处,他都发话了,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万事都有娘在,你不用担心。”
韩嘉宜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她心里一暖,眼眶发热,伸臂抱住母亲,低低地道:“娘……”
她心说,有娘真好。
沈氏亲自领着人安排院子、收拾房间,又将身边的丫鬟雪竹拨给女儿。握着女儿的手,沈氏声音温柔:“嘉宜,娘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缺什么就跟娘说,知道么?”
韩嘉宜连连点头:“娘,我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感叹:“有娘真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教沈氏的眼泪差点落下,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晚间韩嘉宜沐浴更衣后并未立刻休息。她取出手札,回想起母亲白天的叮嘱,郑重写了几句。
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娟秀的字迹“大哥……需远离……”
放下笔,合上手札,韩嘉宜吹灭了灯上床休息。
床铺松软,锦被生香。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用罢早饭后,韩嘉宜随着母亲去拜见老夫人。
正如沈氏所说,老夫人生的慈眉善目,她知道韩嘉宜的身份后,只是点了点头:“挺好,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来了,就好好对她,别教她受了委屈。”
沈氏笑笑:“老太太说的是。”她心知老夫人这里算是已经答允了。
侯爷和老夫人既然都不反对,那府中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沈氏虽然早就猜到嘉宜肯定能留下,但是这般顺利还是让她不由地心情舒畅。她暂时抛却杂事,亲自带着女儿熟悉府中环境。
尽管分别了十年,但母女的天性还是让她们格外亲密。
这日午后韩嘉宜见到了母亲口中的梅氏母女。梅氏的姐姐是长宁侯的第二任夫人,梅氏年轻守寡,又无兄弟依靠,只得去投奔陆家。算起来,她比沈氏来长宁侯府还要早几年。
梅氏三十来岁,衣衫素净,生的眉清目秀,相貌颇美。她一见韩嘉宜,就上前笑道:“这便是沈姐姐的女儿么?真像沈姐姐,一看就是个美人。跟她一比,我家阿云可真成烧火丫头了。”
她这般夸赞,韩嘉宜吓了一跳,连忙道:“姨母不要取笑我,令爱若是烧火丫头,那我就是她手里的柴火棍。”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两声轻笑,一个是沈氏,另一个则是梅氏的女儿陈静云。
陈静云今年十五岁,身材娇小,相貌清秀俏丽。她原本只好奇地打量着韩嘉宜,待听得那句“柴火棍”,不由地笑出声。见这位韩姑娘抬眸看着自己,她俏脸微红,胡乱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好看的柴火棍啊。”
沈氏也笑道:“没见过这么埋汰自家姑娘的。阿云别理你娘,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做主。”
梅氏做出着急的样子来:“沈姐姐要是这样,那就别怪我抢嘉宜了啊。”
几人随意说笑,气氛颇为融洽。韩嘉宜记着母亲说的话,知道梅氏爽朗热情,陈静云温婉沉静,都不难相处,她心情渐渐轻松了许多。
长宁侯昨日提过,说是府里的二公子陆显今日会回家。然后直到天快黑,都不见他的身影。
暮色四合,韩嘉宜和母亲以及长宁侯一起用晚膳时,听到丫鬟来报:“二少爷回来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