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工作’, 意眠对自己的所处环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首先她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上午9:00-12:00；下午1:30-8:00
工作餐只有一顿，中午十二点通过‘接收窗’准时投放。外形近似一袋掌心大小的粘稠豆浆，贴着‘y-18型浓缩营养液’的标签, 尝上去有一股发酸的食物馊味, 导致喉咙疼痛两小时。
另外计算机没有网络。
房间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
非要说的话, 除了盒子, 除了饮食睡眠，人们唯一能用来缓解情绪的物件, 就是两条金鱼。
视线围着它们打转；
将手指放到水下轻轻触摸；
或者将它们捞出来……
所有围绕着金鱼的行为，上班时间内不超过五分钟, 就不会收到警告。
也许在监督者眼里，说不好，像她这样的底层员工, 本来就跟一条麻木呆滞的鱼没有差别。生活在如此狭小窒闷的密闭空间中, 四处流淌着蓝光, 只有生物最低等的生存需求……
这次身体的状况也不理想的样子。
姜意眠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登陆盒子时, 玛丽夫人已经走了。
她送过来的小狗刚满两个月, 性格粘人又爱撒娇, 好喜欢亦步亦趋、跌跌撞撞地跟着新主人到处走。有时不小心摔跤了, 就顺势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袒露出圆滚滚白花花的肚皮。
看久了还挺讨人喜欢。
不过意眠依然没有事情做, 抱着小狗胡乱走动, 结识了不少新邻居, 知名度提升至10。
期间没能触发任何意外剧情。
倒是频繁的对话与互动让她发现，这个游戏npc的词库，还有行为链设定，简直深广得超越想象。几乎所有镇民都有自己的姓名、性格、爱好、家庭背景、人际关系以及口头禅。
游戏时间与现实完美同步, 当你问起他们昨晚做了什么，他们能给出五花八门的答案。
当你隔段时间询问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时，得到的答案鲜少重复。
送礼他们会回礼。
抱怨小狗崽很脏，他们会给予好心的安慰，送上宠物香波。
连你一时兴起地打字邀请：「不如我们一起倒立吧！」
他们或答应，或不答应，给出的反应不同，完美贴合人设，无限接近真实。
这感觉……就像在面对一个储存了人类所有言行逻辑的数据库，储存量、运算量大到可怖。
反例则是方块精灵，偶尔出来晃悠两下，只会重复台词：「这是你世界，尽情掌控它吧！」
……
转眼时间又到了夜里七点五十分。
编辑好第二篇工作日志：「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给小狗洗了澡。」
点击发送。
这回对方仅仅用了半分钟，给文档标上刺目的红色。
「审批未通过。」
「工号#772854存在消极怠工现象，扣2分。」
。
望着文档顶端又大又粗的红色字体，姜意眠不禁第二次：？
*
为什么扣分，依据什么来判断工作态度是否积极，扣分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还有盒子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正确的游戏方法是什么，他们真正想让她做却又不肯明说的事情是什么？
一串疑问落实成字句，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去。
看着屏幕上反复跳出来的「目前没有网络，您没有权限进行该操作」提示框，她恍然意识到，近两天她和监督者的联系，大概都建立在‘单向网络’的基础上。
——即网络权的掌控权在对方手上，只有ta愿意，抑或到了设置好的时间，底层员工的计算机才有权对ta发送信号。
如此死板的沟通方式，侧面表明这家游戏公司规章制度繁琐且严格。假使突然冒出一个胆敢冒犯权威、做事格外出挑的员工，比起赏识，恐怕得到严惩的几率高达百分百。
看明利害后，姜意眠一字字地删除文档。
还是保持安静为妙。
游戏精灵让她掌控游戏，监督者嫌她态度消极。
两厢结合，她突然想到，兴许是她对游戏的观察、摸索，太过谨慎被动，才显得没有主控权？
找到问题症结就好办了。
再次登陆盒子，她移动着鼠标，使游戏人物敲响隔壁邻居的门。
「玛丽夫人，下午好。」
「哦！亲爱的111，下午好！」
玛丽夫人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围裙，双手戴着隔热手套，开门一个大大的笑脸：「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在人生第一次尝试做巧克力灌心饼干！你愿意做全镇子第一个品尝玛丽手艺的客人吗？」
「我愿意，不过——」
人物走进屋门，脚跟后头小狗汪汪叫着也冲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玛丽夫人歪着头，眼睛瞳孔部分，用两个黑色方块代替。
麦色女孩的脑袋上缓缓生成一行白色对话框：「你想听故事吗？玛丽夫人。」
提出来的时候还不太有把握，没想到玛丽夫人回应热烈：「哦！故事！当然想！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听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了，快坐下吧，让我们一起度过愉快的下午茶时间！」
她转身进厨房，端出冒热气的小熊造型饼干，又泡了茶，在庭院里摆上桌椅。
万事俱备后，作出洗耳恭听状：「来吧，亲爱的111，说说你的故事。」
「好的。」
姜意眠还能有什么故事呢？
既不爱看虚构小说，又没有即兴创造的才能。
好在以前经历过这种必须讲故事的遭遇，只不过讲述对象从机器人变游戏游戏人物罢了。于是经验再利用，旧酒装新瓶，她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叫姜小姐……」
「哦，这可真是个好故事。」玛丽夫人揉着眼睛请求：「再说一个吧，亲爱的。」
「好的。从前又有一个学生，她叫姜学生，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听到命案现场的声音……」
迄今为止，她一共过关八个副本，分成三天讲完。
第一天玛丽夫人听得热泪盈眶，连连追问旗袍是什么，糖醋排骨又是什么神奇菜肴；
第二天恰逢周末，镇上不少没事做的人们都到玛丽夫人家做客，听得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第三天，‘镇子里来了一个很会讲故事的小狗女（？）’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必不可免地惊动了镇长。
在亲耳确认过那些新奇有趣的故事后，白白胖胖的秃头镇长亲自出马，在中心广场临时搭建起一个讲台，激情邀请111上台为全体镇民讲故事，以缓解大家一周来的劳作压力。
姜意眠的人物面板甚至为此产生两项新数值：
【玩家影响力：10】
【玩家煽动力：20】
她把这些都记到工作日志上。
第一天得到回复：「审批通过，请继续推进。」
第二天：「审批合格，扣1分，请继续推进。」
第三天：「审批未通过，工号#772854存在消极怠工现象，扣2分。」
同时房间红光闪烁，机械音冷酷通报：“工号#772854，仅剩6分！请注意！”
姜意眠：。
目前房间外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剩下的6分顶多再扣三天。
积分清零的后果，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下场。
双重压力之下，这天晚上，她冒险给监督者发了一份询问书。
用无比委婉的词句，问对方如何做才能将工作完成得最好。假使还有其他人正在进行盒子测试工作，是否能考虑提供一个沟通桥梁，让他们彼此交流游戏心得与意见，促发想象力。
发送前她反复检查了两遍，确定语气极其谦卑，态度极其真诚。
然后收到无比严苛的回复：
工号#772854，违规过问机密内容，扣1分。
违规要求与外界往来，有间谍嫌疑，扣1分。
没有按时完成工作日志，扣2分。
“……”
得，只剩一天的量了。
自救不成反自伤，所以明天该怎么办？尝试越狱吗？
姜意眠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次日上班时间，到底开启计算机，主页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标识：游戏交流区。
工作日志未读消息：1
「工号#772854，你的反馈意见已通过人工审核并采用，奖励10分。」
——好哦。倒赚四分，又能多活两天。
打开交流区页面，上头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规定：工作时间网页浏览总时长不准超过15分钟；不准发表无关盒子的内容；不准使用暴力、色情、煽动性言语……
几十上百个‘不准’，不看也罢。
下面眨眼冒出好几个讨论盒子的新帖。
她点进去看了看。有建造侏罗纪背景，自创六翼霸王龙，要引领恐龙们躲过灭绝大浩劫，模仿人类建设现代化世界的；有回到远古蛮荒时代，向诸神科普现代文明，尝试实现神话与科学共存的；
有将人类社会倒推回原始时代，立志从根源消灭战争、杀戮等粗暴理念，创造一个绝对和平理想社会的……
还有人声称，只要死缠烂打方块精灵，其实无需创造新人物。完全可以截取某段历史作为背景，随便挑个有名人物作为玩家角色，从而输出新时代知识理念，改变历史的进程……
论坛上几乎人人都有独特的游戏理念。
相比之下，意眠仅仅讲了几个故事而已。
不怪监督者说她消极怠工。
再之下，有个画风特殊的帖子：【缺陷者进。】
但她一点进去，帖子瞬间消失不见。
反而从屏幕左下角弹出一个对话框，代号幽灵的id发来信息：「你是第几批缺陷者？」
看上去像1v1的交流界面。
区规里并没有提到这项功能，不过她仍旧选择回了：「我不知道。」
「？你不是缺陷者？」
「我是，门边有牌子，但是没有注明第几批。」
「……」
对面是真人。
是同类抱团而非监督者钓鱼。
确认这点后，意眠迅速出手打探消息：「我的工号是#772854，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缺陷者？」
幽灵：「……」
「这里的营养液味道很糟糕，他们一直在扣我的工分，我想离开这里。」
许是这句话打动了对方，对方终于大发慈悲地回复：「我怀疑你脑子有缺陷。」
接着发来大段大段的话语。
按照他的解说，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正处于高度机械化的阶段，几乎所有行业都被机械所取代。而科技无限发达，人力价值持续走低的后果便是，以机械力为分割线，人们被划分两个阶层。
个人能力无法被机械顶替、对社会具有重大贡献的，称作上位者；
勉强与机械共事，以人类脑袋担任查漏补缺一职的，称作下位者。
二者的社会地位、生活条件、拥有的资源与权利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还有一种人排在下位者之下。
那就是他们这些缺陷者。
缺陷者分成先天与后天，生理与心理。
先天的多是基因检测不过关。
例如难以治愈的先天性疾病，具有遗传性的劣质基因；以及冲动、残暴、抑郁等一百年前便可以用机器检测出来的‘恶魔基因’比例超标，自动归判为不利于社会安定发展的要素。
虽然不至于直接杀死他们节省资源，但法律规定，这种人必须终身携带残缺者的标志，必须一生从事底层工作，方能靠近全社会‘各司其位，高效运转’的理想目标。
后天缺陷往往是没熬过生活的打击。
有因意外事故丢胳膊少腿的，也有受到刺激反社会，或变忧郁低落的。这些人如果是生理上出了毛病，基本没有转运的可能；
如果是心理上的，只要努力克服掉，经过专业机械的检验认定，倒还有机会重返原来的阶层。
然后他们现在都受雇于全球规模最大的游戏公司，——方块。
有人统计过，方块共有982个研发小组，平均每月发行20个经济实惠的独立小制作游戏，10个精美有余但创意不足的单机游戏，1个勉强能挤进当月全球排行榜前五的大型精制游戏。
以及年年压轴的重磅游戏。
很显然，方块的经营策略是以数量取胜，因而旗下的员工超过百万，数缺陷者最多。
缺陷者当然是没有资格加入到游戏开发过程的。
谁让他们只不过是一个个远不如机器聪明灵活，唯独根源上，与高贵的上位者稍微更接近同类这一概念的劣质生物呢？
活着也是浪费资源，用来测试未发行的游戏，还算物尽其用吧。
据说方块不满自家发行量遥遥领先、创收普普通通的局面已久，这回下了狠功夫研发新游戏。
而势要登上受欢迎榜首的‘盒子’自确定主题开始，距今整整两年。游戏版本改了又改，改完之后发下来测了又测，这回是第六轮内部测试，似乎是上市前的最后一次。
幽灵问的第几批，指的就是从第几轮开始参与测试。
「我是第二批，以前在这家公司的研发部，所以会一点计算机。」
「刚才那个帖子是‘幽灵帖’，有人点了就会消失，追查不到发帖人的信息。」
「我也在找机会离开这里。」
「15分钟到了，别随便告诉别人你的工号，下次再聊。」
说罢，聊天框自动关闭。
真正的游戏系统却冷不防地上线了。
【欢迎进入第九个副本，盒子。】
【在这高度机械化的世界，人工智能成为当下最热门的领域，获得无数行业的青睐。方块公司出产的年度游戏——盒子，以‘主宰你的世界，有机会创造独属于你的高级智能游戏管家’为噱头，即将重磅推出，并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终结者，彻底摧毁这个科技时代。】
【而您此次的任务即是——】
说到这里，系统诡异地卡住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偏巧发生在最后一个副本？
姜意眠不由得生起阴谋论：“我的任务是什么？”
【您的任务是——】
又是一阵漫长的卡顿。
良久之后，系统发出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任务提取失败，程序发生错误，错误正在上传中——】
【上传失败。】
【系统重启中——】
【重启失败。】
说完，它陡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运营者甜美古怪的声音：【恭喜您，亲爱的玩家，该副本的任务已被领取。】
“什么意思？”
姜意眠皱着眉严阵以待。
运营者轻轻地笑了两声，犹如冰凉的蛇鳞滑过皮肤。
【意思就是——】
【已经有其他东西替您领取了任务。】
【您不需要再想方设法地完成任务了。】
？
她第一反应：“游戏结束，我可以回家了？”
【很抱歉。】它施施然否定：【任务尚未完成。】
这话意味着替她接下任务的‘东西’，必须同样替她完成任务才行。
如此说来，万一这个‘东西’是戚余臣、季子白、或陆尧霍不应之类的存在，很有可能恶意地从中捣乱，拖延时间。那她岂不是功败垂成，卡在最后一个副本，永远别想回家了？
指望别人远不如依靠自己。
“不需要别人代替。” 她道：“告诉我任务的具体内容，让那个东西离开。”
运营者闻言发出矫揉造作的叹息：【您真是冷血。】
接着又是一句很抱歉，任务已被截取，系统濒临损坏，既定的现实无法再删改。
有关任务它爱莫能助，如遇其他困境，它非常愿意提供帮助。
“……”
套用祁妄一句话：白痴才信。
这家伙摆明不怀好意，姜意眠面无表情：“你可以走了，回去修理系统。”
与其被这种甜腻怪诞的家伙烦扰，她宁可选择冰冷的系统。
【——如您所愿。】
【系统修复前，有任何需要，请直接呼唤我。】
怪笑着补了一个‘随时’之后，运营者一如来时的突兀，又兀然地离去。
同时交流区的浏览时长达到上限，在机械音的督促下，盒子的游戏界面第n次占据满屏。
游戏默认玩家下线=角色休眠，因此意眠每次上线，都能看到自己创建的人物身处卧室。
相同的画面看了几十遍，自然而然形成深刻印象。
唯独今天隐隐有些怪。
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她直觉性感到不对劲，定睛细看，又里外找了一圈才确定。
——她的小狗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立刻就回家——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带薪休假（？）而已。
天使小裴要上线了！
应该是以你们完全想不到的方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