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环李家村二号拆迁工地——
这个地名儿一听就能听出来没建公交站也没建地铁站。
周齐原本想开车去, 但翻出套车钥匙要走了,佣人突然把他拦下来了, 特别有礼貌:“二少,您没考驾驶证。”
周齐:“……”
“如果您想坐车出门,可以联系司机。”
周齐放下车钥匙, 想了想:“……不用了,我不用司机。”
这能用司机吗?
让司机带他去李家村二号拆迁工地吗?然后跟火家军一起在工地蹦迪?
“那您要打车的话, 等的时间就可能会比较……”
“不用了。”周齐摸了摸鼻子, 很硬气,“……不打车。”
打车出去, 就回不来了。
李家村拆迁工地,一听就知道打不着车。
“那您……”
周齐拉开抽屉, 勾出一串叮叮当当、七彩流光的彩灯钥匙圈:“我去车库了。”
周齐去了车库。
骑上了昨天刚被民警当场没收过一遍的假证鬼火摩托车。
周齐不玩摩托车,但认识不少朋友玩这个的。
所以他上过不少机车,轻机车,重机车都差不多试过。
但周齐把钥匙插进去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火帝的御骑鬼火, 看上去像辆摩托车,还挂了个摩托车假证,甚至噪音比摩托车都大——
但它好像是辆改装电瓶车。
周齐沉默地拔下钥匙, 从车上跳下来,一拎,火帝御骑的电瓶被他拎了出来。
改装得相当逼真。
甚至昨晚的朝安区派出所民警都被骗了过去。
它还有个时速转盘。
最高居然他妈是二百公里每小时。
……有能跑到二百的电瓶车吗?
周齐站了好长一会儿, 又沉默地把电瓶装了回去,插回钥匙,发动电瓶车,骑电瓶车出门。
他还没骑过电瓶车,这第一回。
因为不认路,周齐出门开了个手机上的导航应用。
这导航应用有个功能,测用户的驾驶时速。
周齐想着这电瓶车的那时速转盘不是吹能跑到二百公里吗,要不他就试试,试试这电瓶车到底能跑到多少。
周齐时速五十五出的周家大门,还没来得及加速,手机一阵吱哇乱响——
“您已超速,您已超速!前方摄像头测速拍照,请降低时速!您已超速,您已超速!”
周齐:“……”
还没到二百呢。
五十五就超速了?限速四十?
周齐稍稍刹了一下车,降速到四十。
又一阵吱哇乱响,狂轰滥炸:
“您已超速,您已超速!前方摄像头测速拍照,请降低时速!您已超速,您已超速!”
“……”
刹车。
降到三十五。
一般市区限速最低就四十了,顶多附近有医院学校,特殊要求降速。
然而,没停——“您已超速,您已超速!”
音量已经开到最低了,但这导航app的研发人员特别有安全意识,自动加了个扩音器。周齐骑着鬼火过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在车屁股后面关不上的乱闪,这导航就像个鬼火音响,不断重复噪音“您已超速”。
三十五还超速??
周齐硬是又降到了三十。
然后——“您已超速,您已超速!”
叫得周齐头疼。
关了还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app别是卡了。
不能再降了,李家村拆迁工地跟周家隔了三十多公里路,正好是下班点,路上还堵车,他这得骑到明年到李家村。
周齐停了电瓶车,重启app,定位,上路。
从零加速。
零。没响。
五。没响。
十。没响。
十五。没响。
二十——没到二十,十五点五的时速,导航又开始吱哇乱叫了:“ 您已超速,您已超速!前方摄像头测速拍照,请降低时速!您已超速,您已超速!”
合着限速十五。
十五有多快?
从马路边骑辆加不上去速的公共自行车都比这快。
这导航还挺智能。
能骗过民警的火帝坐骑居然被一个app发现了它电瓶车的本质。
从周家到李家村,就是从二环到六环,一共三十多公里。
假如他做的是匀速直线运动,不堵车,没红灯,他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李家村。
这就很烦。
周齐骑着他的电瓶鬼火,老太太骑自行车上菜市场买菜的驾驶速度,从人群中轰隆隆地带着电瓶噪音穿梭而过。车屁股上的七彩闪灯一闪一闪亮晶晶。
十分引人注意。
周齐路过一小学。
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屁颠颠地跟在妈妈后面,指着那名路过的白毛有志青年:“妈妈,那个大哥哥是干什么的呀?”
妈妈看了一眼那位有志青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描述词:“……阿杰觉得那个大哥哥像是干什么的呀?”
红领巾用他的小脑袋瓜想了想,又想了想:“他是死神吗?那个大哥哥骑的两轮车好像给死掉的人烧的灵车呀。”
周齐:“……”
时速十五,别以为他听不见。
“哦哦我明白啦!”红领巾突然灵光一现,特别兴奋,“大哥哥是七彩无常!”
正好红灯,周齐停了电瓶车,单脚撑地扭头向后面的红领巾看,一脸很酷的样子:“不是七彩无常,是你的火帝。”
周齐不到两点从周家走的,骑了三个多小时电瓶车才找着了李家村拆迁工地。
原主的第一条野望是让火家军成为多看第一牌面军。
刚到二号工地,天还大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长排彩色鬼火摩托车。
相当有震慑力。
多看上整天蹦迪摇头的精神小伙目前有三大正规军,冀北火家军,东北铁家军,黔桂龙家军。
按规模来说,东北铁家军排老大,主要业务社会摇,黔桂龙家军排老二,主要业务鬼火摩托车。
就火家军夹在中间,什么都干,知名度有,但没有代表作。排老三。
非要说代表作,昨天火家军火帝被民警当场抓获勉强算一个。
但这就很没有牌面。
不行。
郑冲就这么想的——不行,冀北火家军的牌面要到位。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视频要做,直播要做,社会摇要摇,鬼火摩托要火。
他帝哥,是要当多看老大的男人!
郑冲正在这头高谈阔论怎么把火家军发展壮大,李文成推了他一把:“行了你,还说没完没了了,你没看见帝哥来了?”
震慑人的不光是那一排五颜六色的鬼火摩托车,还有着装统一,快到夏天了二十多摄氏度穿皮夹克,漆皮铆钉黑皮裤的精神小伙。
周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白色调衬衫,麻灰色长裤,深棕小牛皮鞋。
周复的衣服。
周齐有种预感——他来了,估计也得要他换上火家军的统一着装:短款露腰皮夹克,漆皮闪亮紧皮裤,以及脱了袜子的豆豆鞋。
“帝哥!你来了!”小黄毛一扭头,瞧见他帝哥,特激动地跑过来,可仔细一看又一愣,把周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遍,好像不认识周齐了,“……帝哥,你咋穿这样就来了?”
周齐:“……”
周齐:“我穿什么样了?”
小黄毛啧啧称奇了好半天,心直口快:“人模狗样的,不像个好人。”
周齐:“……”
他穿周复的衣服,小黄毛说他不像好人。
他穿火家军的衣服,周复就挤兑他不像个人。
但小黄毛还是和周复不一样,不关注着装,他比较关注老大的健康:“对了,帝哥……昨天那群狗条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下半夜就把我放回去了。”
“哦……那就行。帝哥,咱按约定六点开播吗?”
周齐沉默了一会儿,问:“播什么?”
“咱兄弟这不都来了吗?”小黄毛往后扭头指了指,“我叫了十二个,加我和天狼一共是十二个,算你十三个。干啥都行,主意帝哥你定,兄弟都听你的。”
周齐插兜:“都听我的?”
“当然啊!不听老大的还听谁的?”
周齐:“那散了吧。各回各家。”
小黄毛:“?”
小黄毛急了:“帝哥,你说实话,你昨晚上是不是被条子给干了今天身体熬不住了??”
周齐挑眉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黄毛浑然不察他刚刚说的话有歧义——在直男世界,干肯定就是干架:“谁敢打我帝哥一拳,兄弟定要掀他个老底朝天!挨打还要给人数钱,那这特么不是犯贱?”
周齐:“……”
想多了,有代沟。
这韵脚压的。
牛逼。
“不,人民警能打我吗?别想太多,”周齐笑了声,“就是没直播内容,直播暂时先停了吧。你以后也别瞎上我微博发直播预告。哥几个先回家,要是还有下次直播,我发你们消息。”
周齐看上去特认真,小黄毛愣了:“帝哥……你认真的?”
“嗯。”
“那帝哥你这是在说啥话呢?哪能没直播内容啊?”小黄毛很震惊,又很惶恐,“是不是兄弟们有哪儿做的不好,你要是不满意今天这批,兄弟再给你叫一车别人过来……别说的、说的好像以后都不准备直播了似的,怪吓人的。”
周齐笑着点了下头:“不是像啊,我就是不想直播了。”
“……为啥啊?”
原因多了去了。
一个是任务难度系数高,但是分值不高——他这个世界的第三四五条任务都不可能完成,他目前还有三十分的空缺,所以第四个世界是免不了了,这个世界也没必要强求。
要实在都完不成,就直接下个世界吧。
不用耗时间。
另一个……看了一晚上的火帝语录,睡了一觉起来,脑子都他妈嗡嗡响。
就在想一件事:他是个傻逼吗?
周齐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长什么样产生了怀疑——他一职业选手,喷他的人能挤满十几个论坛,骂他什么的都有,人身攻击、外貌攻击也特多。
但真的,还没人骂他长得跟根金针菇似的。
一个男人,长得像金针菇。
这能忍吗?
原因多了,但周齐都没说,轻描淡写地拿周复来挡枪:“我哥嫌弃我了。”
这说法就很不讲理。
一点儿江湖兄弟情都没有。
但小黄毛却突然像哑了火一样,垂下头去了。
好半天,小黄毛才抬脸,笑得有点儿勉强,也没底气,挠了挠头:“我知道,以帝哥你现在的眼界看,我跟天狼都太捞了,所以我也理解……兄弟不会说话,反正还是那句话,你说啥都听你的。”
小黄毛低了低头:“我去把人都叫回去吧,帝哥你早回家。跟你大哥和老爸好好处。”
周齐没动。
其实dj天狼,也就是孤岛头也早过来了,但似乎察觉出来点气氛的不对劲,远远在那边干看着,一脸焦虑又不敢走近点。
小黄毛走出几步,又一回头,手握成拳头:“今天散了,但火家军还没散——帝哥,对不对?”
周齐笑了声,伸手:“还是兄弟。”
小黄毛一把捞住周齐的手,用死劲儿攥了攥:“还是兄弟!”
周齐回了他停电瓶车的地方,单脚撑地,给周家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李家村接他。
不是摆谱,是电瓶车没电了。
他把火帝坐骑停得挺远,远远地看见那边小黄毛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说的,叫来的十来个皮衣皮裤的精神小伙一个个又骑鬼火“噌”地走了。
小半个小时,最后就剩小黄毛和孤岛头两个人,蹲在工地钢筋上抽烟。天黑了,两点红星星的烟头火光。像还没走的建筑民工。
什么声响也没有,安静得让人茫然。
这个世界没什么能做的任务。
周齐也没想好他要做什么。
小黄毛似乎一直在远处看他,过了三五分钟,向这边跑了过来,窜得特别快,怕人消失了似的,两三百米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了一包软中华过来:“帝哥……还没走啊,来一根吗?”
周齐戒烟了,可他看见小黄毛气喘吁吁、小心翼翼的样儿,就夹了一支出来。
“没走,司机还没到。”
小黄毛咧嘴笑了笑,掏打火机给周齐点上了烟。
十分钟后,白毛、黄毛、孤岛仨人一块儿去了,齐刷刷蹲在钢筋上抽烟。
烟蒂扔了一地。
小黄毛垂头丧气的,他觉得爷们儿不应该多逼逼,社会人大哥,得人狠话不多——可他难受啊,小黄毛狠狠吸进一口烟去,叹了口气:“帝哥,我不是怪你,我知道自己什么鬼样子,就他妈是条穷鬼托生的癞皮狗……捞不捞,土不土,谁自己心里能没点逼数……但兄弟、兄弟咱没高学历,也没富爹妈,不去干哗众取宠的事,咱一个月就值两千五——两千五,在北城一辈子都娶不上个媳妇。”
天狼低着头,一直抽烟不说话。
小黄毛手抖了几下,把烟头按灭了,抬手抹了一把脸。
周齐抬眼看,看见小黄毛居然哭了。
小黄毛觉得哭丢人,就把脸别过去了,声音直打哆嗦:“火家军可以散,但帝哥……齐哥,以后有事没事,咱还得出来吃个饭,一起进社会的兄弟,不能散……”
周齐沉默地抽了半支烟。
没人说话。小黄毛就整个人都别过身去了,胡乱地拿皮夹克袖子抹脸,好像眼里流的不是眼泪,是稀硫酸。
好长时间,周齐突然笑了:“没散,都没散。快七点了,还直播吗?”
小黄毛一愣,扭过那张通红的脸看他。
李文成猛地抬头起来。
“帝哥……你说啥?”
周齐起身,嘴角带笑:“黄毛,谁跟你说火家军散了?没散啊,留咱仨就够了。”
黄毛呆呆地看着他。
李文成反应早,一下子站起来:“那帝哥你刚才那是干什么?跟兄弟玩感情戏?”
“不是。”周齐丢了烟,碾到脚底,朝两个人一笑,犬牙白而尖利,“就是突然想通了。”
就是对这副丧家犬的样子,特别熟悉。
熟悉到他想带人去干点儿大事。
黄毛还是呆呆地看着周齐。
他感觉……帝哥好像变帅了。
跟衣服没关系的那种。
李文成顺手把黄毛拖了起来,进正事很快,皱眉问:“那帝哥,今晚就咱仨人,直播什么内容啊?”
周齐伸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小虎开场,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天狼压轴,来个倒立骑鬼火。”
黄毛小虎:“??”
孤岛天狼:“???”
黄毛:“那帝哥你干啥?”
帝哥:“我给你们端摄像头。”
小王是周家司机。
六点,他接了个电话,是二少,二少让他去李家村拆迁二号工地去接他。
六点半,走了三分之二了,小王又接了个电话。
还是二少,二少嗓音辨识度特别高,说话懒懒散散的:“你到了吗?”
“您再等十五分钟。这个时间段交通状况比较堵。”
“哦,没事。”二少说,“都来得及。你先不用往李家村赶,你去找个商场,随便买一身女装,连衣裙和高跟鞋,再买一支口红和……”二少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再买个灯,功率越大越好,天太黑了,打光不方便。”
去工地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小王不懂,但作为职业男性,他不问多余的问题。“好的。您还有别的需要的东西吗?”
“没了。”
“好,连衣裙的尺码和口红颜色有要求吗?”
二少在那边想了想,最后说:“连衣裙和高跟鞋按你的尺码来买,口红的话……你买个红色的就行。”
小王:“?”
他的……尺寸?
小王委婉提醒:“二少,我一米八二,体重八十五公斤,鞋码四十四。”
二少果断道:“让你买你就买,又没风吹与日晒,你哪来那么多谱要摆!”
小王:“……”
xxxl号的连衣裙,44码的高跟鞋——
小王逛了三个商场才买着。
销售员看他的眼神像看变态。
七点半多了,小王才匆匆忙忙赶到了李家村拆迁二号工地。
工地一片昏暗,积压着一座座小山似的泥沙石砾,小王开车转进了工地大门。
开车年头多了,就对车特别敏感。小王看见工地门口停着一辆阿斯顿马丁,在乱糟糟、脏兮兮的工地里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这车谁的,小王心想,阿斯顿马丁virage啊,这块拆迁地的开发商老板的车?
可开发商老板晚上七八点钟来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城乡改造部干什么?
小王多看了那车两眼,就拐进了工地。
人没看着,先看见三台绚烂彩光摩托车,跟夜店霓虹灯似的,亮得不行。
今晚直播拍什么?
胸口碎大石、倒立骑鬼火分别被小虎、天狼拒绝了。
那就剩下一个选择了。
小王带着裙子、口红、高跟鞋、五顶头戴式矿灯——二少吩咐的,能买到的最大功率灯泡,下了车。
二少热情迎接,接了五顶头戴式矿灯,打量检疫猪肉似的把小王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行,把裙子和高跟鞋换上吧,待会儿小虎给你化妆。”
小王:“……?”
小王预感不好,转身要走——一下子被二少按住了。二少冷哼一声:“姑娘你才十八岁,天天想着混社会,白天消费,晚上买醉,有没有想过你爸妈为你流过的眼泪!”
小王:“……什么?”
二少松了手,云淡风轻:“待会儿咱们四个直播拍情感剧,这我台词,提前和你背一遍。”他又打量了一下小王买来的头戴式矿灯,给小王亲手戴上去了,“买的灯不错,你戴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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