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了, 陆千峰这是学会了玩钝刀子割肉的把戏了。
他去外面既没有说孙氏是怎么小产的,只是委屈的说孙氏确实小产了,而且这小产的日子还是他小儿子考中了秀才回来摆酒席的同一天。现在外面怎么猜的都有, 说陆家为了给陆广发张罗酒席,把孙氏累小产了。但是宁愿给陆广发他们吃肉喝酒, 却舍不得给孙氏吃个鸡蛋。
这一下子坐实了陆家对两个儿子不好的事。而且他现在想要描补,陆千峰都不愿意了。
这孩子大了,比他爹他娘都有主意。
陆千峰是个小汉子, 不是什么姑娘小哥儿, 不高兴就能把他圈在家里不让出去。现在虽然只能在村子里闹,可是再过两年呢?那时候陆千峰十四五,不忙的时候想要去外面帮工,难道他能挡得住?外面可就不只是村子了,村子里的人会因为家里有两个秀才,也会为了村子里能沾的一些便宜而只在家门口念叨念叨而已, 可是去了外面呢?
到时候陆千峰会不会豁出去把事情闹大?
还有陆张氏,他以前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陆张氏,陆张氏明明做得很好,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却越发的倒霉起来。她现在做的事以前也明明做过, 但是如今却让自己, 让自己家里丢脸丢到抬不起头来。
其实从那天陆张氏被抽了嘴巴子, 他心里就隐隐动了想要把这老婆子休了的念头, 可是不行。就跟陆张氏说的那样, 她给自己生儿育女,生了八个子女,其中小儿子和大孙子还考上了秀才。若是把她休了,绝对会影响到秀才的名声。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吃了一嘴的黄连,苦不堪言,却无法吐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陆大田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陆千峰不哭了,他在地上趴了片刻,抬起头对陆大田露出诡异的笑容,“我要分家。”
陆大田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番,“还有谁想要分家?”
在场的没人说话。
陆大田指了指陆广会,“去,把你哥你嫂子从田里喊回来。”
陆广会撇撇嘴,他没出院子,而是喊了王氏,让王氏去喊田里干活的人。王氏一听有分家的猫腻,更不想出去。可是元宝又不在身边,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她钻进孙氏的屋子,把陆金琳叫了过来,让陆金琳去喊人。
夫妻俩又一同回到主屋,王氏探头探脑道:“爹,要分家啊?能分多少东西?”
陆大田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王氏缩回脑袋,冲她男人挤挤眼睛。
陆张氏坐在炕上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半天,陆金琳带着陆广富陆广财和赵氏从田里回来了。王氏跟她说的就是家里好像要分家,让她喊人,路上她就把这件事和爹娘叔叔说了。
陆金琳道:“爹,娘,三叔,如果千峰真的能争取分家,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啊。娘,我们不要钱,什么都不要都可以,我现在长大了也能干活儿,千山哥那边总是招工,我可以去做工的。娘,到时候你一定不能心软啊。”
赵氏笑着摸了摸闺女的脑袋,看向陆广富。
陆广富握了握拳,道:“真的能分?”他觉得这些事有些不可思议,真的能分吗?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最近他做梦都想分。
陆广财道:“就跟金琳说的那样,啥也不要也要分出来。”
陆金琳笑道:“爹,叔叔,其实我觉得爷爷未必敢啥也不给,他还得给大伯和小叔做样子看呢。真的啥也不给,大伯和小叔还不得被骂死啊。”
陆广财激动的脸颊发红,搓手道:“给两亩地就成了,其他的无所谓。”对庄稼人来说,有地就有吃的,给地比给什么都强。
几个人回了家,原本激动的情绪一踏入那件正屋,就有些发抖。在看陆张氏血粼粼的眼神,陆广财陆广富和赵氏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陆金琳拽着赵氏的手用力捏了一下,道:“爷爷,叫我爹娘和三叔回来做什么呀?你们不是去吃酒席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大田好不容易平缓一点儿的情绪又激动上来,脸刷的红了。
他看了眼仍旧在地上跪着的陆千峰,用力抽了两口烟,“嗯,回来了。叫你们回来,是想谈一下分家的事。”
“真的要分家?”陆广财和陆广富激动的不行。
陆大田的目光在几个儿子脸上扫了一圈,他发现好像只有老二和老三想要分家。但是这两家确实家里的壮劳力,大人平日里在地里干活,小的打猪草砍柴忙乎家里的事儿,能让他跟陆张氏轻松不少。可是如果把这两家分出去,那以后谁干活?
他想到一直在西屋没出来的大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在想想一直柔弱不爱说话的小儿媳妇,最后目光落在眼珠子提溜转的四儿媳妇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痛苦。
“是,分家。”陆大田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除了老二老三,还有谁想要分家?”
陆广发目光闪动,其实他也想分家,可是也知道这件事他不能主动说出口,于是道:“爹,您是要把二哥三哥单独分出去,还是给我们哥五个都分了?”
陆大田叼着烟袋锅子,道:“老大一家子是绝对不能分出去的,分出去得让人说闲话。”他这句话说出来,陆千庭的脸色都灰暗了不少。
“爹,我不分,我也想伺候您。”陆广会首先表态。
那天陆千庭说了他老丈人要给他买官,这就要当官了,他分出去岂不是傻子?说什么都不能分出去!
陆大田抬头看向陆广发,陆广发不说话,垂了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心比刚才更沉了。
他小儿子平时不吭不响,其实主意最正。小儿媳妇也是,那女人和老大媳妇儿老四媳妇儿都不咋亲,可是却会帮着老二家和老三家的干活。其实他一直搞不懂这是为啥,就算是现在,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按说小儿子他们是最宠的,但也是跟他们不亲的。
他不知道,陆广发却知道。
虽然他明面上看着从来不帮二哥三哥,但是私底下却让小王氏去帮忙。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被二哥三哥带大的,这是一件让陆张氏十分不高兴的事。若是他帮了,陆张氏会变本加厉的对二哥三哥不好。但是他媳妇帮忙就没事,陆张氏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小王氏说什么话,而且小王氏娘家离这里不过十里地,又不远。真的闹大了人家娘家也是有人的。
不过陆广发也是有些自私的,他想要家里一直扶持他给他钱读书。不过现在他不需要了,第一他不想跟大哥一起读书,大哥不是个读书的料,他把读书当成了一个从家里骗钱的营生。第二,老丈人愿意给他读书的钱,甚至还愿意给他们在县城买一个小院子,虽然就一进院子,可是也比这里强多了。
他真的受够了陆张氏成天鸡飞狗跳,虽然那是他亲生母亲。
陆大田有些骑虎难下,不分家吧,陆千峰绝对会想着办法把家里人搞臭。现在还有个陆金琳,陆金琳也不小了,也有自己朋友。而且他总是看到陆千峰和陆金琳凑在一起嘀咕什么,现在他怀疑陆千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跟陆金琳商量好的。
他搞不懂,老二老三两个老实的孩子,怎么就生出来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崽子了呢?
“现在老大跟着我和你们娘,老四不愿意分,那老儿子你呢?”陆大田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陆广发沉默了片刻,道:“爹,娘,儿子知道现在家里银钱紧张,如今儿子和大伯,还有千庭一起读书,怕是银子会更不凑手。我丈人说他愿意出这个钱,但是如今我还跟着爹娘住,怎么能让丈人出钱呢?”
陆大田急促的喘了两下,现在家里银钱确实不太凑手了,而且陆千庭读书的大部分钱其实都是于氏那边拿的。但是人家毕竟跟自己差这一辈,而且人家也愿意给自己孙子掏钱读书。可是这不代表人家也愿意给大儿子小儿子掏钱读书。若是把小儿子分出去,家里只需要供大儿子读书,那就轻松多了。
其实家里之前有五十多亩田,但是为了让儿子孙子读书,一亩两亩的就都卖了,只剩下现在这三十亩地。如果就这么再熬一年,明年还得卖地供读书。
既然他们都想分出去……
陆大田脸色阴沉,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就算老五分出去那也是他儿子,而且还不用花他的钱,等老五被老丈人供了做官,他照样是官老爷的亲爹,这一波并不吃亏。
吃亏的其实就是老二老三,他知道只要是把老二老三分出去,以后再想让他们回来帮着干活,几乎就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们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满身的心眼子。
“分,可以。但是这房子你们分不走。”陆大田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几个儿子的表情,然后有些失望。老二老三脸上并没有因为分不到房子而惊讶或者不满的神色。
“三十亩地,你们兄弟五个一人五亩地,我跟你娘五亩地养老。不过老四不分出去,那就先不给老四分地了。”
“家伙事儿一家一套,银钱因为要供你大哥读书,给你妹子攒嫁妆,也就不分了。”
“那些鸡啊猪啊,你们平时也都喂,但是现在也不好分,等年下杀了猪分肉。你们还有啥想要的?”陆大田终于说完了。
陆广富和陆广财连连点头道:“这就可以了,别的啥也不要了。”
陆张氏看见他们高兴的样子,瞬间沉下脸来,“分出去我们也是你亲爹娘,你以为分出去就能不管我们了?告诉你们,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养老钱,一文都不许少!”
哥俩愣了,“一个月一两银子???”
陆张氏道:“你知道那地多少钱一亩吗?白白给你五亩地,你连一两银子都不给?”
可是,那是一个月一两银子啊,如今青黄不接,他们去哪里找这一两银子?
陆金琳笑道:“可以啊,爷,我去把村长族长叫来让他们做个认证,我爹我三叔,不要房子,就要五亩地,一个月给爷奶一两银子养老钱。”
陆大田用力咳嗽了几声,对陆张氏骂道:“你没见过钱?一个月一两银子你也说得出口?”
“一两银子还多?”陆张氏气死了,“老大读书一个月就不止一两银子,他们不给,谁给?”
陆广增听了这话,连忙把自己往墙角缩。其实用不了一两银子,可是他大手大脚惯了,钱少了不够花。一家子人如果去帮工,其实一个月能挣不止一两银子,可是再去掉吃穿,就绝对没有了一两。陆张氏这是打算把人逼死呢。
“那你也不能让弟弟养哥哥!”陆大田觉得脑袋一涨一涨的疼,今天已经有人说老大老五吸血了,如果这件事再传出去,怕是真的没法做人了。而且他知道,如果真这么定了,第二天全村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他用力按了按头,又道:“也不能不给房子,当初答应给你们盖房来着。只是这老房子不能给。”
“还给盖房?谁掏钱?今天光是那个破落户吃药就吃了二两银子的!”陆张氏一听要掏钱,整个人都要炸了。
“你闭嘴!!”陆大田深吸一口气,觉得眼前直发黑,“分出去之后,每家每个月给我跟你娘两百个钱,这不多了吧?房子给你们盖,等农忙完了就盖。你们自己选地方,合计盖房子要多少钱找你们娘要。”
陆金琳道:“爷爷,我们要,奶奶就能给?”她可不这么觉得,现在陆大田说的轻松,可是过后陆张氏张嘴闭嘴说没钱,照样拿不出来。
陆大田看了她一眼,干脆道:“一家三两银子,老五,你也在村里盖房?”
陆广财摇摇头道:“我就不要这个钱了。”
三两银子,将将够盖上三间土坯房了。
陆张氏气的不行,但是迫于陆大田的淫威,还是搬出了钱箱子拿了六两银子出来,恶狠狠地丢在地上,“养条狗都比养你们这群白眼狼强!”
陆千峰默默地把银子捡起来递给了陆广财。
“这么分你们满意吗?”陆大田问,其实他着重问的是陆千峰和陆金琳。只要是这俩孩子不到处乱说,他相信老二和老三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陆金琳笑道:“爷爷都给钱盖房了,那自然是满意的。可是现在把我们分出去,房子也没盖起来,我们住哪里啊?”
没等陆大田说话,赵氏连忙拽了拽闺女,“我们随便找个没人的破房子先住着就成。”
陆大田黑着脸道:“房子没盖好之前,你们就先在家里住!出去住破房子是又想让你大伯他们被骂?”
陆金琳耸耸肩,没说话。
“那我去找村长。”陆千峰站起身,对陆金琳挤了一下眼,一溜小跑的出去了。
等村长和族长来了,这屋子里已经雾气弥漫,几乎进不去人。
王荣华连忙把窗户推开,门帘撩起来,咳嗽了半天才道:“老哥哥,你这是作狠了抽烟啊,少抽点儿。”
陆大田冲他挤出个了笑,道:“平日里难得请你们来坐坐,今天,今天也是有事。”
王荣华笑道:“我听千峰说了,你们这是要分家?分家好啊,分开了就事儿少,自己过自己的,多轻松。”
陆大田听了,笑都挤不出来了。既然分家好,那你们家那几个儿子咋不分呢?
陆大田道:“这也是没办法,树大分支人大分家,这总是住在一起就光剩下吵架了,也是闹腾。刚才我已经把这个家分了,老大啊,去写几张条子来。”
陆广增垂着头回了西屋。
陆大田又道:“地是平分的,一家五亩地也够吃了,家伙事儿之类的一家一套。这租屋就不分了,谁给我们老两口子养老就给谁,不过我也答应给分出去的盖房子,但是盖不了多好的,盖个土坯也行。每个月每家给我们老两口两百文钱,这也不多是吧?他们都同意了的。”
来的路上陆千峰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村长族长了,说自己家觉得挺好没啥意见。所以村长他们也只是听着。
村长笑道:“是呢,分的挺好的。”
等陆广增写了条子出来都给看了念了之后,在村长和族长的见证下几个人都写了名字,这个家就算分了。
陆大田要留村长他们吃饭,村长觉得这个面子要给,就留下来了。一群人挤在东屋唠嗑,村长问道:“那既然分出去了,这农忙的时候,你们的田都怎么种?”
陆大田愣了。他这才想起来分出去之后人家完全可以先种自己的田再来管他们的,而且都分家了,难不成老大老四家的地也让老二老三种?
陆广发这时候说话了,“王叔,我那五亩地就打算给二哥三哥种了,每年按照旧历交个租子就成。我也就是个会读书的,并不会种田,所以只能这样了。”
陆广富陆广财连忙应着。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五亩地废不了多少工夫,况且秀才的地不用交税,交了租子多出来的就都是自己的,这下能多不少吃的呢。
陆广会也道:“我们家那五亩地也给二哥三哥种……”
村长笑着看着他,“哎哟,你也去读书啦?”
陆大田瞪起眼睛,怒道:“就五亩地你还不种?我告诉你,那五亩地你自己去种,别指望你二哥三哥,你二哥三哥拉家带口的还成了你家的佃农了?”
陆广会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陆大田对村长道:“分出去十五亩地就还剩十五亩,也不多,我带着几个孩子也就都种了,实在忙不过来还能找帮工。”其实十五亩地若是老二老三两家子,吭哧吭哧的就都整利索了。但是现在分了,你让他们来给老两口种五亩地还行,给老四种?还不得让人戳死脊梁骨啊。
陆广增也道:“我也是读书人,也不会种地,不如让老二老三帮忙种好了。跟老五家一样给租子。”他的地可以挂在陆千庭名下,照样免税。
陆大田道:“一个秀才可以免五十亩地的税呢,干脆你们两家的地就挂在老五家或者大郎家,也能多赚几个钱。”
陆千峰立马道:“不用了爷爷,这个税前我们掏得起。到时候还是换成我家的地契,看着心里也踏实一些。”
陆大田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心说这孩子防着他们如今就跟防贼一样了,这究竟是怎么闹的呢?
陆大田道:“那就帮你大哥也种了,剩下的十亩地我带着老四一起种。”
陆广会撇撇嘴,道:“爹,我跟县城里还有工要做呢,一个月也不少钱,你让我回来种地,谁给您挣钱啊?”
陆张氏冷哼道:“一个月不少钱是多少钱?你往家里拿过几个钱?”
陆广会嘿嘿一笑道:“我这才干了一个月,赚的钱还得请人吃饭呢,下个月,下个月我就给您交银子。?”
陆张氏想到下个月的银子,也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陆大田狠狠的给自己灌了一碗水,看了眼陆广会道:“不去做了,先把地收拾出来再说。”
“爹!”陆广会起急,“哪能说不做就不做呢?刚说好的活儿。”
陆大田道:“那你的地你自己种,帮工的钱你也自己出,我不管了。到时候收了你交给家里一半,剩下的就是你一年的口粮。”
陆广会不干了,“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分家呢。”
陆大田冷声道:“你没分家我都说不动你了是吧?要不,你现在分出去,要不,就留在家里干活!”
陆广会蹬着俩大眼珠子,过了半晌看向陆广增,“哥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啊,那活儿还是你给找的呢。”
陆广增吧嗒吧嗒嘴,他也烦了陆广会,每天跟身边蹭吃蹭喝,还总是去千庭老丈人那边打秋风。陆千庭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可是他不少小辫子攥陆广会手里,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他真的不想让陆广会去县城了。
“爹……”陆广增慢吞吞道:“老四的活儿也是托了关系,说不去就不去不太合适。”
“那就是要分出去了?”陆大田寸步不让,如果老四也不在家里干活,那家里能干活的就真的一个都没有了。他如今必须要圈一个儿子在家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