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
除了临近中元以外, 元正想不出这个日子还有什么特别——自宋玉红苏醒后,西门吹雪每日前来探望,来去皆是风平浪静, 怎么今天就突然出了变故?
是小姐与他说了什么吗?
还是说, 在未婚妻子逐渐好转的时候,西门吹雪终于腾出心力,要通过元正向燕南天再次约战?抑或是直接和元正比试一场?
得出这个猜测时,少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眉心微蹙。
“……我如今不会与你动手。”
西门吹雪从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但元正这一眼之间的意味, 不知怎么地,他竟立刻就懂得了,还难得与外人多说了些:“你有神剑决在身,是件好事。”
但这是怎么个“如今”, 又是怎么个“好”法, 他却不再往下说了。
仿佛只是心血来潮似的,西门吹雪与元正对过这一掌, 平和得简直像是在拆招,试探出他的功夫深浅便点到即止了,离开时依然神色清寒, 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元正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两日后, 七月十六, 他看着万梅山庄终于送还的婚书, 才陡然明白了西门吹雪今日的所言所行。
——他是在确认, 就算暂且解除了婚约, 宋玉红身边也有人守护, 有人可用。
从前不试探元正是没有这个必要, 既然宋玉红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信重有加,西门吹雪便不会横加干涉。可一旦婚约不复存在了,宋玉红不会成为万梅山庄的主母,自然也就不会留居塞北。
西门吹雪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与自己的未婚妻子时常相见。
可是,没有了他这个未婚夫婿,宋玉红仍是天下第一酿酒师,她的家业依然蒸蒸日上,总有忙不完的生意,见不完的主顾,跑不完的御酒押送。
所以剑神在用自己的方法,衡量着能够保护心上人的力量。
而这所有一切,西门吹雪一个字也没有说给宋玉红听,就连与元正过招,也是选在她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
对此,身在主屋的千年苦工只想说:
——“你们是在瞧不起谁?”
_(:з」∠)_
作为一个刚刚接受“敖灼”残余灵力的凡人,按理说,宋玉红不应该这么快就学会运用神识,起码不能运用自如得太过分。
可谁叫她已经收回了命剑啊!
掌珠这么多年深埋地底,委实是憋屈坏了,冷不丁重见天日以后,便没有一时一刻安静过,总是蹦跶得活像兔子成精。偏偏西门吹雪别的如何先不提了,就是一身剑气纯粹凌冽,当日剑冢之内,还曾当着掌珠用过他自己的乌鞘长剑,这让暴脾气的四海神剑如何能不记仇?
原先是宋玉红伤势沉重,掌珠要支撑这幅身躯的生机,为主人忍一忍也就算了。但它现在已经重回主人的丹田,和她魂体里的龙珠相互滋养,宋玉红的伤势又一日比一日见好,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再搭上一对霸道不讲理的爹娘,怎么可能不闹翻天?
——每次西门吹雪一过来,千年苦工都是脸上笑,心里苦,崩溃地压制掌珠瞬间飙升的战意!
然而,就算好不容易撑到他要走了,只要距离不够远,掌珠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龇牙咧嘴地盯着西门吹雪,紧紧感应着他的气息不肯放。
别说西门吹雪是和人交手,千年苦工怀疑,只要他咳一声,她的命剑很可能都会以为有机可趁,冲上去唰唰几下砍完再说……
——好家伙,掌珠上次这么虎视眈眈,可还是对上显圣真君的三尖两刃刀。
千年苦工在心里咂摸咂摸嘴。
就冲这阵仗,假以时日,西门吹雪真能修成名副其实的“剑神”也说不定。
“……这是怎么了?”
敖玉将将走进主屋,只看了宋玉红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掌珠这气息……是那位西门庄主又过来了?”
还没消停一会儿的千年苦工:“……”
不是,你们每天一茬接着一茬来,定时又定点的,还真以为参观老子不收门票啊?
宋坊主抿唇一笑:“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敖玉的脸色却微微一沉。
掌珠复生的当日,他的命剑长息便自行解封,如今也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而托长息的福,敖玉对掌珠的变化要格外敏·感些,哪怕掌珠已经认了新主,被宋玉红收于丹田之内,但凡气息稍有泄露,便很难完全瞒过敖玉。
这本来不算什么。
毕竟所谓的本命法器,若是连与主人互生感应都做不到,那要它何用?
此事坏就坏在,这本命法器是长息和掌珠。
——它们原本就是西海双生子的命剑,长息便如兄长一般,对掌珠既是容让爱护,也是实实在在的敌不过。又因掌珠号称“四海神剑”,长成后的威力之大,即便存世万年如长息,招架起来也很艰难。
而强者为王,长息便隐隐臣服于掌珠,行动之间颇受后者影响。
比如敖玉造访宋氏酒窖时,他这个剑主还未下令,长息便已经听从了掌珠的呼唤,自顾自地破封而出,帮忙救出了被困的凡人。
又比如为了方便医治宋玉红,敖玉刻意放大与长息的感应,谁知道掌珠一朝看人不顺眼,连带着让他这个八部天龙广力菩萨都有些冒火,一提起西门吹雪便心头烦躁。
“阿弥陀佛……造孽啊。”
八部天龙心底长叹,脚步却不停,自己搬过凳子就坐在床边:“宋坊主今日感觉如何?伤处可还疼痛?气息顺畅么?”
“好多了。”
宋坊主摊平手掌,隔着两指宽的间隔,与敖玉未曾触碰地掌心相对,任由对方将纯正的真龙灵力灌·输过来:“若三太子有事要做,便不要一直记挂着我这边,正事要紧。”
“我这还真不是什么要紧事。”
敖玉正专心致志地为凡女疗伤,回答得便有些随意:“只不过是中元将近,到时候鬼门大开,我过来看顾一二罢了。”
……呸!
说得简单,可老子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宋坊主歪了歪头,像是有些奇怪似的,不自觉地追问道:“河灯铺路,香火为引,阴鬼返阳间,生人需辟易。鬼域事务,三太子是要帮忙么?”
“……宋坊主知道这些啊。”
也是,好歹阿灼与意安也算老相识了。
敖玉的手指稍稍一蜷缩,又很快重新伸直,抬头对凡女笑了笑:“我虽然在西天受封八部天龙,却不像四海龙王一般,有非履行不可的职司。只是欠着鬼王的一点私情,碰巧这次塞北有尸·身凝出了血怨,我便过来看看,以免十五返魂时出现差错。”
七月十五鬼门开,生人祭奠故人,尚未投胎的亡魂便会顺着这一点牵引归来,看望生前的亲朋故旧。而那些无人惦念的亡魂,便只能在人间游荡,大多会回到尸骨埋葬的所在。
孙拓的妻子自然也在其中。
尸·身上的血怨浓厚至此,难保不会牵累到她的魂魄。即便她本人侥幸没事,但孤苦无依的亡魂本就脆弱,要是有谁那么不走运,碰巧撞见孙拓妻子的尸身了,只怕也难逃一场厄运。
于是,敖玉便自告奋勇地过来了。
他倒是一直记得,自己欠着度化十万恶鬼的巨债。虽然年代久远,已经算得上是一笔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敖玉却从没有想过要抵赖。
这几日除了看顾宋坊主,他便是与那两具喜棺面面相觑,想着怎么处置妥当。
尤其是……
敖玉看着眼前的凡女,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尤其是,前些年意安入轮回劫,投了一回凡胎,鬼域暂且王座空悬,难免让他这个欠债的提心吊胆。
这是极少数人才能得知的秘密。
至于意安投胎后的身份,恐怕就只有天帝和凤族长老才能知道。
这些三界机密,倘若面对的真是阿灼,不用她问,敖玉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或许都用不着他来转述,意安就会自己做出安排,提前与阿灼见一面,交代一番“后事”。
但任凭他再不想承认,敖玉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宋玉红。
所以他明白自己什么不能说。
八部天龙眼底的光暗了下去,声音却仍是温和的:“你现在身子弱,这两日入夜要多注意些,中元之时阴气极重,不利于你恢复。”
宋坊主点了点头。
她像是也发现自己方才问得逾越了,为表歉意和谢意,还主动邀约道:“正巧我这两日也要持斋,如果三太子不嫌弃,不如用顿饭再出门?”她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我家桑落,近来做饭很用心的。”
因敖玉曾在宋氏酒窖自报家门,后来送别栖光的时候,宋坊主也听见鬼差称呼他为“广力菩萨”,敖玉倒也没有隐瞒,趁着后来为她疗伤的时候,便简短地交代了两句,言道自己如今确实是佛门弟子。
“……但你还是别跟着叫什么‘菩萨’了。”
敖玉还曾特意这么强调过。
宋坊主便还是唤他作“三太子”。
因每日还要替她疗伤,敖玉就暂时住进了宋府,只是常常早出晚归的,他又是正经神仙,寻常凡人哪能发现他的踪迹?虽然桑落不想怠慢自家小姐的救命恩人,饭菜总是做足了分量,敖玉也没有正经吃过几顿。
至于那位显圣真君?
“……他当真也住进来了么?”
一门心思扑在自家小姐身上的桑落,甚至是有些茫然:“他那间客房,好像从没有亮过灯?”
千年苦工:“……”
所以你们一个八部天龙,一个显圣真君,到底都在忙些什么?莫非还能被孙拓他媳妇给难倒了?
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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