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虬髯大汉唤作“少爷”的人自称姓李, 家中行二,的确也住在这桐花巷,巧合的是和宋家离得还挺近, 都住在巷子西头,中间只隔开了一户。
“改日定当登门拜会。”
似是看出了宋家马车里还有女眷, 李二爷便站在原地,颔首示意让虬髯大汉自去忙他的,他自己留下来与元正道了歉,哪怕桑落已经从里面把车帘撩开了一些, 李二爷的视线也不偏不倚地只落在元正身上。没有对宋家马车多看上一眼。
这般谨守礼节的态度, 让江家兄弟的防备也略有缓和。
——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这位李二爷如此气度,短短照面之下已然可见持身端正,又显然是身体不适,比起他那位壮硕粗野的随从, 自然更得他人好感。至少元正与他这样面对面站着,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半点敌意。
桑落眼珠子一转,见自家兄长已经与人寒暄起来了,虽然远不能说热火朝天,可好歹还算是气氛融洽,她就索性撂下帘子,凑回到宋坊主身边去。
“这位也是‘二爷’呢。”
小丫鬟与自家小姐咬着耳朵,颇为好笑道:“最近这是怎么了?”
想起之前那位月夜来访还带走了貔貅幼崽的“杨二爷”, 伶牙俐齿如桑落, 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难道家里是和这个排行的人耗上了不成?而且这一个两个的, 容貌气质皆是不凡, 尽管各有千秋, 却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是啊。”
宋坊主似乎是附和一般,跟着感叹道:“没想到,在这里竟还能遇见‘二爷’呢。”
在其他平行次元,这两个“二爷”也许还共用过同一张脸呢,异父异母双胞胎,一个冠绝三界,一个纵横江湖,被迫脸盲什么的就问你怕不怕?
千年苦工表示自己肝都颤!
现有的剧情线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扯淡得就差原地爆·炸,老子哪知道这个问题次元居然还敢越玩越大!
早在虬髯大汉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仗着面朝车外的桑落看不见,千年苦工那叫一个瞳孔地震!等到前方马车里传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咳嗽声,尹清和发誓,她真的听见了自己理智崩盘的惊天巨响!
先有杨二,再来李二,在老子的四位数工龄里,统共就这么两个一辈子当不了大哥的前夫,扎堆凑在一个次元可还行?
阿西吧,是生怕她不能死在这个任务里吗?!
千年苦工内心何止是天崩地裂!
可明面上的宋坊主却挺直了腰,低声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小丫鬟一愣,目光扫过她的面容,便没有立刻动作。
在原定计划里,除了前往万梅山庄这一件事,宋坊主今日就没有别的安排了。既然只是准备去见西门吹雪,桑落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给她易容——实际上,比起桑落自己,自家小姐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家,却很少有闲心摆弄胭脂水粉。若非是出门在外,必须要藏起这张惹事的美人面,终日劳累的御酒皇商宁愿把妆扮自己的时间花在睡觉上。
“那位公子已经出面了,咱们也不能失礼。”
不等桑落开口劝阻,这片刻的迟疑就足够让宋坊主洞悉一切,她一边作势起身,一边含笑看了一眼小丫鬟:“怎么,是觉得我这样见不得人吗?”
……难道不是么?
想是这么想,可桑落拿她根本毫无办法,只好自己抢先跃下马车,帘子一起一落间,眉眼俏丽的小丫鬟便出现在塞北的夏日微风里。然后她抬起了手臂,有那么一瞬,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环过宋坊主的腰肢,就这么把心上人抱下来。
她比谁都更加清楚,宋坊主体态轻盈,纤腰不盈一握。每次为她缝制衣裙时,小丫鬟总是把腰身一收再收,很是苦恼地琢磨着明日要做些什么菜,才能哄得她多吃几口。
“要不要试着跳下来?”
桑落也曾想过,她或许也可以扬眉一笑,对着心上人张开双臂,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接进怀中。即便不会武功,仅凭这副女儿身的气力,她自信也抱得起她。
“小心些。”
可桑落从没有这么做。
她只会站在那,让自家小姐搭着她的手臂借力,支撑着她平稳地走下来,再轻声叮嘱一句:“可不要摔了。”
“……不会摔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坊主苦笑着这么回答了。
她缓步而来,小巧的绣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还没有等人看清楚就已经消失,像是掩映在清风绿叶里的枝头嫩芽。当她站在桑落身边时,其容色之盛,竟让人霎时觉得这桐花巷逼仄极了,更是简陋极了,怎能藏得起这般倾城无双的美人?
李二爷却没有看她。
就算宋家马车那边的动静已经足以让人听见了,元正就立刻迎了过去,他也只是偏头低咳,不曾冒然去看。倒是那虬髯大汉警惕地循声一望,当即就愣住了,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很快就收束心神,重新专注在修理马车上。
宋坊主似是无意间一眼瞥过那辆马车。
——里面有人。
打从二郎真君出现后,千年苦工再没有随意放出过神识,更别说动用灵力了,就怕一不小心被哪个老熟人撞见,再也捂不住自己的马甲。
而这就意味着,呼吸之间就能用神识笼罩住整个云河镇,大到人言兽语,小到心跳气息,把所有一切尽数纳入感知范围的这种非人的能力,已经被她严格控制住了。
不然她不至于要等到虬髯大汉开了口,才惊觉自己又特么被迫重逢故人!
但是,“严格控制”并不等于“完全切断”。
——两辆马车挤在同一条巷子,都离得这么近了,千年苦工又有心观察情况,以她的敏锐,很快就确定李家马车里虽然一片死寂,但的确还有别人在。
不过这气息怎么不太对劲……
微妙的违和感在脑海里一掠而过,宋坊主却暂时没有细究。她的目光落处,是一道清减的身影,他正半侧着身轻咳,喉结不停颤抖着,像是一颗滚动的玉珠。许是久为病痛所苦,他明明身形修长,背脊挺直,看上去绝不单薄,却莫名给人以瘦削之感。
……不对,不是错觉,他的确瘦了很多。
千年苦工在心里磨了磨牙,比起她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眼前这个人憔悴的程度,远超她的预计!
不是,李二爷,李寻欢,你兵器谱第三的排面呢?
还世人皆赞其文武双全风流潇洒呢,就你现在这模样,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困书生还差不多,什么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连串吐槽恨不能直接刷到小李探花的脸上,千年苦工却硬逼着自己往下咽,笑着与这人见礼:“李二爷。”
麻哒,老子的前夫联盟可能个个都有毛病。
起码行二的这两位真是默契十足,互通名姓时都有意无意地略过自己的名字,只肯说出姓氏和排行,让她一口一个“二爷”地叫着,感觉莫名其妙就矮了一辈……
李寻欢的病症积年已久,他总是在咳,咳起来也总是撕心裂肺,旁人听了都要难受,他自己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转头看向宋坊主时,李寻欢的眼底似有星辉点点,不见痛苦之色。
“宋姑娘。”
未经自家小姐允许,元正很是谨慎地没有把她的身份告诉对方(刚刚还吐槽过前夫的宋坊主:???),因他方才只说了“主家姓宋”,李寻欢便用了这么一个称呼。
他显见着比宋坊主年长不少,如此美人在前,他却连最初一瞬的惊艳里都带着些许温和,气息更是平静,似乎心底深处没有一点动容。
千年苦工:……怎么好像是爹在看女儿?
她当即有点麻爪。
这个年岁的李寻欢,为什么会在塞北先不提——反正剧情已经没救了,但是他这幅心无波澜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她当年遇见的那个小李探花,也是为了诗音表妹百般煎熬,愁得千年苦工每天都想和他打一架,希望打赢了就能原地娶他过门!但至少那个时候,他再痛苦不堪,再心催神伤,心底都存留着一息火种,总能在必要时燃起万丈豪情,推着他继续策马前行,踏歌江湖。
可眼前的这个,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囚笼困住了,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有抹不去的一点萧索与哀愁。
千年苦工光是这么看着他,就觉得自己那该死的直觉又开始滴滴作响。
“咳咳……”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有多乌鸦嘴,李寻欢才平息没多久的咳声再一次卷土重来,当着姑娘家的面,他很是礼貌地左手握拳掩唇,头偏向一边好避开她们。可这次有些剧烈,半晌未止,他本能地微微弯了腰,身躯颤抖间左边衣袖也向下滑落些许。
那紧实的手臂之上,脉门往下一寸处,似有一点血红倏忽乍现。
宋坊主的眼眸顿时一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