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鸿问完工作,发现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和明珂聊的话题。
他不认识明珂的那些同事、朋友。
对明珂母亲倒是很熟悉,可是这个人又是明阳鸿绝对不能在明珂面前提起的,否则两个人的关系只会更差。
他想来想去,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艾米身上。
艾米对明珂来说很重要,而他又正好听见过她和裴长鸣谈判,多少对她有一些新的更深的认识。
她作为明珂女朋友,太过私人的话题不合适,但工作上的事情绝对没问题。
明阳鸿理顺思路,端起茶喝了一口,对艾米说:
“我听一个老朋友提起过,你是在做私人饮品生意,还投资了服装公司?”
“都是小打小闹。”
艾米态度不主动亲近也不过分排斥,和明珂统一战线,有几分客气的疏离感。
“我正好有个认识的人是做服装的,做的还不错,待会儿让人把名片给你,应该会有一点帮助。还有那个饮品生意,小打小闹还可以,不要想着和你们汽水厂那样做大。如果真的要做,最好也找海外的公司合资比较稳妥。”
明阳鸿作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批人,尽管不像艾米一样清楚后世的发展,也具备一般人所没有的品质。
敏锐。
这个优点让他能从很小的风吹草动推测出未来大格局的改变。
比如他现在说的做中外合资。
艾米当年知事的时候,现在在国内争奇斗艳的八大汽水厂都已经销声匿迹。
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对这些事情没有概念,根本没去注意过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间,国产饮料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
但从结果推过程,艾米知道,中间发生的事情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明阳鸿再一点“中外合资”,她脑子里原本模模糊糊的猜测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国内市场蓬勃发展,这是好事。
但当国门打开时,在其他资本眼中,大陆市场就是一块无人占领的大肥肉,人人都想要从上面撕下一块肉放到自家碗里。
艾米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合资?”
一句话,这场会面彻底从二十多年未见的父子尴尬局,变成高级商业交流会。
连明珂的态度都发生变化。
“其实如果八大厂能有三家愿意联手,这个困局就能解开。”
明阳鸿没想到明珂会愿意主动发表意见,不免对这个一开始只是为了有话说而随手抛出来的话头多用上几分心。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事实上别说三方联手,如今的情况看来,两两联手他们都不会愿意做。艾米在汽水厂上班应该会比较清楚这一点。”
有之前相处的教训在,明阳鸿没有仗着他社会地位高资历老经验丰富,就处处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而是主动把话题抛给能答得上的人。
“嗯,就目前来看,几个汽水厂都是互相把对方当成竞争对手甚至敌人,有时候还会用一些特殊手段去打压其他公司,甚至出现过为争夺市场不断降价的恶性竞争。现在这个样子,大家不会愿意合作,就算是表面上愿意然后真的合作了,实际上也会起内讧,到时候还是会让其他人坐收渔利。”
明珂结合他从龚达那里得到的一些商业上的信息,微微点头。
“现在的确不是投资做饮品厂的好时机,哪怕现在看上去几大厂的利润都非常惊人,等到外来资本入场也都会被瞬间击垮。不过小米的生意应该还好,她做的是连锁模式,而且是鲜饮饮品,收入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很高,但对于大资本来说并没有掠夺的意义。服装公司那边更不用说,我们走的是高定设计的路子,不是谁都可以模仿取代。中端服饰则背靠国内巨大劳动生产力,不是外人可以随便打败的。”
明阳鸿略微惊讶地看向明珂。
“你还懂这些?”
他以为明珂只是在学习上脑子好使,是一个一心钻研的学者型人才。
“我和母亲都有做一些投资,随便了解了一下。”
明珂主动提起戚映月,倒是让明阳鸿心尖一颤。
他和戚映月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当时多少是家族联姻的关系,要说感情真的有多深也不可能。
明阳鸿握着杯子的手只稍微紧张了一下,然后就从容自若地问:
“你母亲她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回以前那个学校当老师了,平时会在家里画一会儿画,或者和小米的奶奶学做衣服。”
“画画啊……”
明阳鸿微微低头,看着手里面的浅青色的茶水,神色不明。
“她一直都喜欢画画,跟着一个很不错的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她有天赋,学得很快。”
明阳鸿说出这句话都觉得鼻尖泛着陈旧的灰尘味道。
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
“嗯,现在不行,手会发抖,拿不住画笔。她让我向你问好,让你多保证身体,夜里不要睡那么晚,对身体不好,也不要总吸那么多烟。”
字里行间的叮嘱,都让明阳鸿脑海里浮现出曾经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都要上班,每每睡前她都会这么说一遍。
茶杯里面的青色荡漾出涟漪,明阳鸿看着它们才发觉他的手在发抖。
他放下茶杯,把手随意交叉放在身前。
“年纪大了,熬不动夜也抽不动烟,让她放心。她心里一定在怪我吧?”
明珂又抿一口茶。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明阳鸿笑:
“这辈子听的假话还少吗,当然想听听真话。”
“她不怪你。”
明珂语调微凉。
明阳鸿嘴角弯起到一半的时候,他说出下半句话——
“她恨你。”
不怪,不是因为没情绪,而是因为这个字太轻,不足以表达戚映月心里的痛。
戚映月对明阳鸿曾经爱得真切。
如今,恨得也真切。
明珂的话说得很淡,像走在港城最繁华时髦的大街上时,一个抹过香水的女郎从旁边走过,残留在鼻尖的那点香气一样,转瞬即逝。
明阳鸿坐在酒店柔软的沙发上,却觉得浑身咯着疼。
沉默片刻后,他吐出口气来。
“她该恨的,不恨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我没有任何资格祈求原谅,只希望能做一些什么来补偿。”
“做什么都不可能补偿。”
明珂回答得很快,语调却很缓,平淡得如同白开水,怎么尝都没有味儿。
“你不要妄图拿什么东西给她,让自己骗自己说已经补偿过,就不必再亏欠。你就是该一辈子对她抱着亏欠,直到坟墓也还是欠她的,永远不可能还清。”
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明珂分得很清楚,哪怕现在他对明阳鸿已经产生那么一点陌生的父子之情。
“是……”
明阳鸿绅士地放在身前的手垂下去。
“我这辈子都欠她的,还不了。”
不管有再多借口都没用。
他丢下妻儿是真相,不是杜撰,不是梦,更不是竞争对手在造谣。
当初丢下他们,就等同于他亲手把他们的性命交给未知。
他这辈子心里都该因此而愧疚悔恨。
这个道理,是明阳鸿到港城之后才想清楚。
或者说,是到明珂明明白白说出戚映月的感受之后,才终于弄明白的。
“但你该给的钱必须给,这是你的责任。”
明珂没想过只在口头上说他几句。
明阳鸿出国的时候几乎带走家里全部财产,那里面有一部分属于戚映月。
“是,当然应该给。”
“这本来就是我母亲的,不是你用来赎罪的东西,别因此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更别妄想这些东西可以弥补。”
艾米注意到,明珂的情绪激动起来。
她轻轻拍拍他的手。
她在。
明珂冰冷的手上传来一丝温暖,把他即将失控的情绪朝回拉了一点。
他轻吸一口气,低头再喝一口茶,不去看明阳鸿。
明阳鸿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给他气受,更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可对面是明珂。
是他的确有所亏欠的人。
明阳鸿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道歉,刚才做出的示好已经是他的最低底线。
他迅速收拾好情绪,如同当初被迫出国一样。
“东西我会折合物价之后让吴新立打到你母亲账上,这些年我没有抚养过你,抚养费我会按照明岳的标准给你一份。日后你结婚,不愿意请我的话,身为父亲该给的钱我也会走你账上。”
这话说得很官方,像是在故意撇清两个人的关系。
如果艾米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表情,大概也会那么想。
明珂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自然发现不了。
艾米知道,如果明珂相信这些话,心里刚升起的丁点好感会立刻消失不见。
她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人吵着相爱相杀方向走的聊天。
“抱歉明先生,我们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办,今天暂时就先到这里吧。”
她这么说,总比明珂待会儿直接摔门走人来的好。
明珂在她说话以后果然没有犹豫,直接拿上东西就走。
大厅里,一下子只剩下明阳鸿一个人,还有一个不会看脸色想凑上来套近乎的保安。
“明先生,我是这家酒店的警卫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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