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一种力量。
这是永恒寂静教团教义的第一行, 也是唯一的一行。
与后世引申的各类更趋向于“守密”的释义不同,原教旨主义者们坚信,沉默会积累语言中隐含的力量, 致使他们超脱于凡人。于是他们拿起针线,缝住自己的嘴巴, 摒弃语言,削减享受, 进行严格的苦修, 做出外人眼中疯狂至极的行为,以换来力量的降临。
事实上, 他们确实得到了。
永恒静寂的狂信徒拥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力气,不需要过多进食也能自由活动的躯体,甚至对于各类神秘影响都有着极强的抗性,最重要的是, 他们成为了永恒寂静的一部分, 传说,当他们放弃苦修时,那种悲戚, 就连萨尔瓦多都会被惊动。
就如此刻的奥罗拉。
哈维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信仰广场, 在那片被晕染上橙红色彩的天空下, 一股新的绝望袭上了心头。
黑天前的一个小时,是召唤永恒寂静最好的时候。
白天属于万火之祖,夜晚属于死灵庇佑者, 唯有黑白交替的混沌时刻, 永恒寂静才会倾听你的祈祷。
祂会听。
祂会听!
祂一旦听了,奥罗拉就活不了了!
但祂不听,不光奥罗拉, 他们谁都活不了。
哈维尔趴在地上,看着一道橙黄的光束从教团总部大门射入,落在了奥罗拉的身上。
“我的妹妹,你可得好好想想。”悦耳的女声笑着说道,“萨尔瓦多可不是善神,一旦你接收了祂的力量,就会和祂一样变成碎块!”
说最后半句时,“她”声音拔高,宛若厉吼。
“你不是我的姐姐。”这是奥罗拉在此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哈维尔被强烈的气流死死压在地上,胳膊紧紧抓着卡洛斯的衣角,只能听到身后传来了碰撞与撕打的声响,还有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哈维尔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一个圆形物体砸到了他的背上,又滚到了他的手边。
那是奥罗拉的头颅。
奇迹没有出现。
永恒寂静赐予了她力量,却没有降临。
哈维尔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流得无声无息,却怎么都停不下来。听着身后靠近的快步声,他松开了昏迷的卡洛斯,捡起了被风刮到身下的锦盒。
他想让奥罗拉带着礼物走。
因为手指抖到几乎没法控制,哈维尔几乎是用牙把盒子打开的,那枚他精心挑选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原位。它的造型有些奇怪,指环是金色的,戒面是一块墨绿色椭圆形石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却被人在上面用金子雕出了一个繁复的字母D。
卖戒指给哈维尔的商人拍着胸脯保证这是难得一见的古董。
“这个可难找,”体态丰满的珠宝商秀着自己手指上满满的珠宝,“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看到上面的字母了没有?那可是出身高贵的证明。”
那个见鬼的高贵家族来自什么地方来着?
哈维尔看着戒指,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哦对,明克兰。
他特么的竟然信了明克兰有什么贵族家族,还有传家宝戒指!
哈维尔笑得涕泗横流,笑得歇斯底里。他把戒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把它套到了昏迷的卡洛斯手上。
男孩的手很小,应该戴在中指或无名指的戒指被套在了大拇指。哈维尔做完一切后拍了拍他的头,却发现自己右手的手指已经掉得只剩下食指和大拇指了。
先是春神,再是永恒寂静,先后经历了两次神力碰撞,就算没有追兵补刀,他也绝对撑不过今天了。
然而,比对死亡的恐惧先涌上心头的是不甘。
他明明答应了奥罗拉要把卡洛斯带出去的。
他应该做到的。
他做不到了。
他……
他的头砸到了地上,眼睛怒睁着,与心爱女孩的头颅并排,失去了声息。
他死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后方,本该对猎物赶尽杀绝的猎手在看清男孩大拇指上的戒指后,像是见鬼了般向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要向后撤,却在看清眼前逐渐清晰的人影后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道穿着占卜师服装的身影,高挑、瘦削,带着令“她”战栗的熟悉。
“晚安。”来人转过身,“我的看门狗。”
“您已完成旧日悲歌——奥罗拉。”
卡洛斯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十指插入汗津津的短发,试图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
然而,这都是徒然。
梦境中被做成“蝴蝶”的母亲依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右手手掌一路下滑,整个罩在了卡洛斯的脸上,将他与冰冷的房间隔绝开来。
没一会儿,有液体从指缝中渗出,顺着手臂一路滑下,晕到被子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印记。
维持了这个姿势良久,卡洛斯才放下了手。他下了床,穿好鞋子,从行李中拿出了窄剑凝视了片刻,走向了房间大门。
屋外是一片寂静,只有走廊两侧的烛台散发着昏黄的火光,光影打在墙壁上的肖像画上,照亮了人物冷肃的神情。
卡洛斯很熟悉从卧室走向大堂的路。他小时候曾无数次穿行于其中,就是为了去门口看一眼母亲是否回来。
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好在,这一次不会了。
大公妃似乎还没有休息。越靠近前厅,光亮就越大,也渐渐传来了嬉笑的声响,等到他彻底迈入了厅堂,就看到了“母亲”。
她依旧躺在玫瑰花海里,手里拿着红酒杯,将里面的酒液倒在了胸前,脸上是不以为意的笑容,即便是看到儿子站到面前也没有改变。
“我其实早就应该察觉了。”青年低声说道,“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
女子依旧倒着红酒,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嘴角上扬,只是深究的话,瞳孔却是紧缩的,隐约能倒映出身侧的一道身影。
“性格、行为、语气……人再怎么变都不会连骨子里的东西都面目全非,”卡洛斯继续说道,“我明明知道的。”
“卡洛斯,”女子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他,神情隐隐有着哀求,“不要再说了,回去吧,今晚过后,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她眉头微皱,带着难以言说的隐忍,看上去十分动人,然而却对上了青年充满厌恶的双眼。
“别装了,”他的下颚紧绷,“菲奥娜是骄傲的晨曦,你一点也不像她。”
话音刚落,一把利刃就穿透了女子的胸口。
“我杀不死你。”鲜血溅到了卡洛斯的脸颊上,他拔出了剑,又用力插了进去,眼底是一片血红,“但我起码要解放她。”
女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的大洞,伸手想要反击,却根本动弹不得。
“你不应该进入她的身体。”鲜血从卡洛斯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我的母亲……有严重的金属过敏,当身体大面积接触时,会引发休克。”
“……不可能。”女子口吐鲜血,“神……我是神……不会被……”
“我一直在思考,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卡洛斯的打断了她,“当那个主祭炸开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你们不是神,只是强大的怪物。
他拔出剑,再一次狠狠地贯穿了女子的心脏。
惨叫声从女子口中发出,有黑色的液体从伤口中淌出,顺着身躯流到了地上,正是卡洛斯在梦里见到的东西。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当揭晓最坏的谜底后时,青年依然发出了崩溃般哀嚎。他松开剑柄,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眼泪涌出,与鲜血混杂在一起,一同自脸颊滑落,再也分不清彼此。
没有侥幸。
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他为什么不能是个弑母的罪人呢?
“……卡洛斯?”
惊恐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听到这个声音后,青年触电般的抬起头,就看到迪莉雅竟然出现在了走廊。
她应该是刚刚被吵醒,穿着最喜欢的那套睡衣,脸上还留有枕头压出来的痕迹,正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血腥景象。
迪、莉、雅。
迪莉雅看到了。
她、看、到、了。
维系着理智的最后一根线松掉了,卡洛斯呆呆地看着女孩越走越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全部能力。
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另外一幅景象。
在春神教团的总部,在那条通往生还的走廊上,穿着占卜师服饰的身影单手抓着一个由粘稠的黑液组成的人影,另一只手抓住“它”的一侧,硬生生地将人影撕成了一大一小两半。
“别紧张,”占卜师用懒洋洋的语气说道,“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然后“他”将小的那半夹到了一本书里,大的那半则随意丢弃在地上。然后,“他”向着他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露出了迪莉雅的脸。
迪莉雅伸手抱住了他。
卡洛斯脑子里的那根线,终于断掉了。
他伸出手,坚定地回抱了迪莉雅。,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