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远远地高过海面
高原上安静躺卧着的
象菊花一般清澈的湖水啊
萨彦岭下是我们失落了的
库苏古泊
被别人取走了的金银
我们会唤叫着去夺了回来
被别人取走了的马匹
我们会骑上更快的马
再去抢了回来
被别人轻易取走了的唐努乌梁海啊
怎么从来没听说有哪一个子孙曾经
为她流下过一滴泪来?”
《唐努乌梁海》席慕容
越野车引擎的轰鸣撕裂着山谷的宁静,厚实的雪地轮胎在沟壑遍地的崎岖山路上不断撞击、跳跃,碾压而过,冰雪四溅。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桑巴舞,挟着黑暗骑士的疾风,驰骋过荒野,飞舞在苍白的世界。喧嚣的冰尘落下,一切又归于静寂,只留下黑衣人的身影,在萨彦岭的高崖上,默默站立,目送着我们在山谷飞驰远离。
伊万对萨彦岭的穿越路线熟识于心,使得天堑变为通途。几天来我们驰骋在唐努乌梁海的土地上,仿佛熟悉,又很陌生。
唐努乌梁海是叶尼塞河的源头,被西伯利亚冻土、蒙古大戈壁和阿尔泰山紧紧环绕,北至萨彦岭,南到唐努山,西抵俄罗斯巴尔瑙尔,东达蒙古国库苏古尔泊,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游牧地区。
唐努乌梁海历史上属于中国,是清代乌梁海的三部分之一,1914年被俄国占领。
唐朝以前,唐努乌梁海地区先后承载了匈奴、鲜卑、突厥等北方民族的繁衍生息。唐朝时期,在此设立坚昆都督府,隶属于安北都护府管辖。此后的各朝代几度易主,到1655年,清朝册封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部首领俄木布额尔德尼为扎萨克,唐努乌梁海地区由此正式纳入到了清朝的版图之中。1860年至1911年,俄国以“探险”和“采矿”为名,对唐努乌梁海地区进行殖民和经济渗透,几经波折,最后将唐努乌梁海地区收入囊中。
索伦格和我仔细研读额尔德西老村长日志里绘制的唐努乌梁海地图,图上重点标示了两个地点,一个是位于图瓦共和国中部的首府克孜勒,另一个是东南部名为昆古尔图克的小镇。在克孜勒的局部展开图上,老村长细绘了街道与建筑,并用红笔标记出了两个地址。红色的标志已经褪色,在发黄的纸面上浸润朦胧,仿佛时光印记,正在慢慢逝去。我们无法揣摩额尔德西老村长当年写下日志时的思绪与心情,对目的地现今的景况更是充满遐想。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标记出的街巷房屋可能早已甄灭无迹,或是残垣断壁,亦或物是人非?这些未知,让我们忐忑而又期待。
在地图的下部,有几行图瓦文字。索伦格轻声念到:“主啊,请赐我宁静,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一切;请赐我勇气,去改变我所能改变的一切;并赐我智慧,去分辨两者的不同。”
“叶尼塞河!”伊万的欢呼打断了索伦格和我的沉思。透过积雪的西伯利亚云杉间隙,前方山谷里一条激流奔涌的大河横亘在眼前。
叶尼塞河是俄罗斯水量最大的河流,是流入北冰洋的三大西伯利亚河流之一,也是西西伯利亚平原与中西伯利亚高原的分界线,发源于萨彦岭的喀拉·布鲁克湖和唐努乌拉山脉的北坡。两条源流在克孜勒附近汇合后,由南至北,穿过峭壁、草原、森林和苔原,最后注入北冰洋喀拉海,和冰山拥抱。
叶尼塞河接纳了汹涌的克姆契克河水后,急转向北,蜿蜒流经西萨彦岭,把其征途上耸立数百万年的山地切断。河水澎湃奔腾,穿过陡峰峭谷,从峭壁间直泻而过。
抵达叶尼塞河,预示着我们即将进入图瓦共和国境内,离克孜勒也不远了。
图瓦共和国四周被唐努乌拉山、西萨彦岭和东萨彦岭环抱,东部为上叶尼塞盆地。境内以森林、草甸和草原为主,占人口大多数的图瓦族都集中在山地之间的盆地和河谷中,包括西部山地平原的畜牧业者和东部高山森林中的狩鹿者,他们一般按以前传统的贩盐、游牧等方式生活。
图瓦人同源同种,由于历史原因,在亚洲腹地分为三支,一支定居在阿尔泰山深处的喀纳斯湖畔禾木一带,另一支分布在蒙古国北部,而图瓦族的主体就汇集在俄罗斯图瓦共和国。
我们沿着叶尼塞河谷行进,山谷盆地里零星散布着牧场草场,松木垒砌有尖尖斜顶的各色小屋间杂其中。一路向东,图瓦人的定居点越来越密集。
乘着越野车继续颠簸两天后,我们抵达了图瓦共和国首府克孜勒。伊万将车停在了乌卢格赫姆河岸边的“亚洲中心”纪念碑前面。他的西萨彦岭护送任务已经完成,需要立即折返,赶回边防所。一一话别后,索伦格、胡狼和我目送伊万和越野车慢慢没入夕阳下的沉沉暮霭。
离太阳落山还有半个多小时,我们决定直入虎穴,按额尔德西老村长地图上的标示一探究竟。
通过反复对照与问询,我们逐步摸索出了手绘地图和眼前街巷之间的关联。虽然经过了几十年的变迁,老村长所描绘的多数建筑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但几条主要的街道分布竟然依稀可辨,历久尚存。
根据地图上的红色标记,我们在街巷的深处找到了一栋西伯利亚巴洛克风格的老楼,墙面斑驳,门檐陈旧。但闪烁着的霓虹灯“HARAT‘SPUB”显示这里是一座正在营业的酒吧餐厅。
餐厅设在地下室,我们从临街的入口处沿着楼梯往下走,刚走到一半,就听见里面传出空灵婉转的呼麦歌声,似山鸣谷应,清亮透明,一曲终了,令人回味无穷。呼麦是阿尔泰山原住民族开创的独特唱法,被图瓦人传承至今。
侍者领着我们穿过中央通道在里侧就座,餐厅内柔和的光影和悠扬的手风琴乐声让我们得享片刻舒缓安宁,一时竟忘了任务在身。
手风琴曲毕,呼麦歌手又走上舞台。满头青丝中夹杂的花白让我们惊愕地发现台上的女歌手竟然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
女歌手缓缓地坐下,吧台淡黄色的灯光斜照过来,落在她的脸庞,显得恬静而自然,只是额头的皱纹,不知隐藏了多少岁月的沧桑。
乐声响起,女歌手低着头,开始浅吟低唱:
“每当远行,
我常常回忆起我的山。
甜蜜的牧歌,
让我想起昔日时光。
甜蜜忧伤的情歌,
突然回忆童年的时光。
仿佛再次,
在山坡牧羊。”
“我是一个孤寂的灵魂,
是的确实是。
犹如一个天真的小孩,
住在我的身体里。
不要责怪我,
成熟的果实自有归属,
就如太阳和月亮,
就如太阳和月亮。
我是一个孤寂的灵魂。”
(“OldMelodie”&“LonelySoul”-SainkhoNamtchylak,Album:StepmotherCity,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