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羡元年二月初二,女帝晋北越候府世子东方策为君后,遵改制新令,骠骑大将军次子陆川贵君为竹君,太傅之孙元殷贵君为梅君。 帝后大婚当日,以为异族男子同穿婚服,遥遥跟在帝后二人身后。 媵,乃随嫁的人,或物。 这南离异族男子做陪嫁,出现于帝后大婚之上,却无一人敢置喙。 站在宗庙路上的一众大臣们都将头埋得很低,站得较近的东方鹤一脸苦色。元太傅头水平,目下视,若不是胡子微微颤抖,也瞧不出异样。难得不不正经的兵部陆尚书都收起的嬉皮笑脸,紧绷着一张嘴,瞥了正跟在帝后身后祭祖的陆川,用力“啧”了一声,被掩盖在盛大的声乐中。 谢鸿雪面带微笑,笼在袖子里的手搅拌着,他对面就是一跃成为国丈的东方鹤,敢情和女帝成婚就能攀升至这等地位?可惜他家无适婚男子了。 那伽莲是在场唯一一个抬头的,她面带微笑,注视着优昙用别扭僵硬的步调一步步往前走。 司天监的大监用高吭的声线诵读着,晏主拉着手中的红绸,同东方策缓步走上高台,路过站着的刘命长时,微不可查地一瞥。 红脂桃腮,媚瞳艳煞,香风抚弄,刘命长垂下了眼眸。 他的身影被掠在身后,晏主还想回头,手却被红绸一扯,侧目,东方策微笑着,如画般的眉目含着浓浓情谊,晏主也跟着抿唇笑了笑。 再多鬼胎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在女帝宣布平身时,大臣们都是微笑恭贺的。 晏主说着司天监写下的说辞,脸上是那永不会出错的笑容,声音那般平稳,不带喜悦。 拜天地,祭祖先,晏主一拜再拜,却心无波澜。 走完流程,紫微大殿中宫中筵席已摆,大宴群臣。东方策喝下一杯又一杯祝酒,晏主则一袭嫁衣,在北宸殿会刘命长。 纤指捏着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之上。 “阁首,那伽莲昨日告诉朕,南离女王已经知晓优昙在此处,默许此事,只是优昙的身份还是不易现在公布。” “无所谓。”刘命长紧追落下白子,“等南离解决完自己的内政也不迟。” “听说另外两个王女的品行才能都不太行呢。” “那自然是能者居上。” 晏主笑意浓浓,“那二位王女不知从何听说了优昙在此处,各派了些人来一探究竟。” “那边叫他们有去无回。” “手足相残,自然也不会是南离女王想看见的。” 刘命长抬眸,对上她不掩饰算计的眼神,勾起唇角。 “仅仅只是如此,自然是不够的。” “哦?” 黑白相吃,难分上下。 刘命长落下一子,话说狠意渐起,他道:“月羯人,有些往西南去了。” “月羯?”晏主略微思索,“月羯和南离是同一支部落分化,各自建立国邦,如今水火不容。北昱并未禁行与之通商,有异族人在国内也还好吧……?” 他眼中带着厉色,笑容幽幽,“能引起百夷府注意的,自然不是简单的商旅。” 晏主没接话。百夷府是从前刘命长攘夷边境时所设,收纳西南边境后,百夷府转为管制当地少数民族的职位。 “陛下久居宫中,也是该出游一番了,您说呢?” 晏主一震,她对出宫没有什么好的记忆,跟何况摆在她面前的阳谋。但是她又如何能拒绝? “自然。只是朝中政事……” “两督二司自会接管。” “……………………” 刘命长抬眼,她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低眉敛目,不展愁眉,眼中隐隐有着不敢发泄的怨念。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轻声安抚道:“陛下别怕,你的王权永远都在你手里。” 晏主抿唇,口脂抿得都不均匀了。刘命长好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的权欲之心喂养的这么大了。 他的手指擦过她紧抿着的唇,将那本就不均匀的口脂涂抹的更花了,最后拈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阁首!” 刘命长低笑,“中官令不是还在您这里吗?我也在您身边,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瞪)” “倒是您,若京中没了两督二司,您猜猜最先造反的会是谁呢?” 晏主与他僵持片刻,泄气了。 嗯,会是谁呢?是军权显赫的陆家?文臣之首的元家?还是门生满天下的云家? 不安感涌上,晏主双手握住脸颊边的手,如从前般讨好地蹭蹭,“那朕的玄甲军要跟着朕走。” 刘命长没有抽出手,任她熨帖,道:“陛下想要盛大的巡游也不是不行,只是引来的刺客大约会多个百倍吧。” 晏主扔开他的手,不满地皱着眉。 刘命长挑眉。 晏主又苦巴巴地凑上去,“阁首……玄甲军留在京中,兵符全然在东方策手里,这……” “天策使也在京中。” 晏主无可奈何,“您说的对,您的天策军战无不胜。” 转头,她心里兀自思考,得好好笼络一下东方策,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反了!还有政事,也决不可只让两督二司接手…… 再次回过神,晏主已经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那阁首,我们什么时候微服私访呢?” “下月。” 晏主微愕,这么快? 刘命长补充道:“南离三王女也不该多逗留了,陛下想想该怎么完成你们的交易吧。” “……” 晏主重新回到婚宴之上,东方策一张俊朗的脸已经喝得通红,仰头举杯还要再饮,晏主见状几步上前,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君后莫要喝得太多了。”她轻轻将酒杯放置在桌上,围着的大臣们便一呼而散。 东方策一张脸绯红,眼睛周围更是红得绯弥,怔怔地盯着她。晏主无奈,伸手拿了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 现在人还不太清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约是记不清的,还是先别做无用功。 她转头让绿巧和红绣照看些,就想走,刚转身就被勾住了脖子,浓烈的酒味喷洒在鼻尖,让她忍不住皱眉。 “陛下……莫走……” 晏主对肩上的人有些不堪重负,还好就在身旁的元殷赶忙来搀扶住他。 “陛下……陛下……” “先扶君后去歇息吧。” 绿巧有些拿不准主意,小声问:“陛下,是送去凤宁宫还是璇玑殿呢?” 帝后婚时,本该同寝于璇玑殿,晏主瞧着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自然也不会让别人生出猜忌。 “璇玑殿。” “是。” “那臣陪着去吧,也有个照拂。”元殷麻溜架着东方策就要走。 东方策不肯走,瘪着嘴拉着晏主的衣袖,眼里隐隐有泪光,看得晏主一麻。 东方策喝酒醉后是这种姿态吗? 怕他当场哭出来,晏主赶紧让人带离。一国君后就这么被架走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喊“陛下”。 晏主面色无常,扫视一番,在角落找到了想找的人,招手让他上前来。 “谢卿,你过来,朕有话同你说。” 在角落里躲着劝酒的谢鸿雪一脸懵,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愣头愣脑地走上前。 “朕有些醉了,你陪朕走走。” 您才喝了一杯,说假话倒也不必如此明显吧?谢鸿雪心里腹诽着,乖乖跟着她走了。 悠悠走到太微殿附近,才寻了处坐处,开口:“朕不日将微服出访。” 谢鸿雪:“臣愿跟随陛下出巡!” 晏主:“……” 真是果断,晏主投去的奇怪的目光。谢鸿雪反应过来,也有些尴尬,“微臣失态了。” 晏主这才整理好表情,继续说:“谢卿是一国丞相,怎么能贸然离京。出访自有阁首陪着,谢卿就无需担心了。” 谢鸿雪瞪大了眼睛。 两个权力中心都要离京,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跟他这个没什么用的左相说什么? 谢鸿雪呆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晏主才不管他有没有反应过来,她继续交代:“朕和阁首走后,两督二司在京中算是一家独大,两督二司行事太过雷厉,朕实在不放心。” 谢鸿雪跪下了。 晏主吓了一跳,却也没让他平身,抬头挺胸,满脸肃然,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谢卿身为左相,这些年处处受到牵制,朕看在眼里,也很是痛心。” 她挤出两滴泪,怅然哀叹道:“宗亲势薄,皇权熹微,也是由不得朕施展。” 她垂目,悲天悯人地看向谢鸿雪,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谢卿,你能理解朕吗?” 谢鸿雪不太理解,但他现在不敢不理解。 “臣愿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晏主满意点头,伸出另外一只手,起身将他搀扶起来,“朕不在京中这些时日,你要做的,就是丞相该做的。” 双袖交叠,谢鸿雪垂眸不语。 晏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离开,火红的身影在满园冬色之中,犹如一轮红日。 谢鸿雪愣愣立在原地,手保持这作揖姿态,但手掌中却多了一块金属质地的令牌,他仔细用手指辨别上面写的字—— 中官令。 他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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