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清泠叹息着朝莘玉走去。这片土地，种种迹象，都表明不太安全。 祂有些茫然的抬头望日，邪术的渗透，大地之母的觉醒，凡界与修仙界的冲突…这种种都需要祂去解决。一神去解决。 这还不止，想起最大的，隐藏在最深处的麻烦，那才是真的烦人。 正在冥思中，自己的手突然被一双微凉的手牵起，清泠往前看去，莘玉的双手上还有些水渍，几滴潭水顺着二人双手交接处垂下。 清泠是第一次看见莘玉张开唇，粉嫩的舌尖都因为着急翘起，可努力了许久也只能吐出几个单音节。 他略微有些气馁的鼓起嘴巴，却没想到清泠温柔的抚摸他的脸“我没事，真的。” 鲛人一族对情绪捕捉能力极强，大概是看方才自己陷入难得的沉思，以为心情不好了罢。 莘玉点点头，指了指自己颜色鲜艳的唇，清泠结合方才他的表现，沉默了下，试探的猜了猜“你想学说话？” 莘玉点头如捣蒜，清泠思索着，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应声道“…好，对了，我们许久未见，你遇到你爹和族人了吗？” 再怜惜，清泠都不会忘了鲛阮才是最终目的。 莘玉默了默，银色发光的鱼尾巴都黯淡了些，长睫颤了颤，由内而外透露出悲伤。 清泠叹了口气，鲛人耳朵与常人不同，耳朵尖端是尖尖的，像个小三角形，听到自己的问话立刻耷拉下来。 有些好笑，跟被欺负了一样，清泠抿着笑，凑近莘玉。冰凉的双手贴在莘玉的脸颊上“没有就没有，我们莘玉不难过。” 莘玉在自己的掌心中写道，他退位给我了，在带族人游玩。 清泠顿了顿，这是这一天最不好的事情。老鲛人王退位，那就代表如今莘玉才是鲛人王。 他爹难道是个傻的吗？儿子都不管？清泠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换了个话题。 莘玉顿了顿，银白的瞳孔转了转，垂眸看向贴在脸上的双手，就听到对面，逆着夕阳，似是在发光的人道“不过你不会说话，会写字，这倒是有些奇怪。” 莘玉瘪瘪嘴，白皙的脸完美无瑕，像上帝精雕玉琢的物品，脸上连一点毛孔都看不见，他将清泠的一只手拉下来，捏在掌心里，一笔一划画在清泠的掌心。 清泠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有些痒。 以前是会的。但是太久未开口，没有人同我讲话。 清泠掐了掐莘玉的脸颊肉，软软的捏起来像果冻，祂将莘玉的两只手攥在手心“那我来教你，好不好？” 清泠心中泛起无限怜惜，好惨一鱼。 清泠在鲛人潭连呆就呆了两三日。 刚开始确实十分艰难，莘玉只会几个单音节，连起来说词语，都像带着外国的口音。 清泠便换了种策略，教他些日常用的比较多的，难的可以往后慢慢锻炼出来。 过程大抵是有些乏味的，可结果是好的，起码莘玉学会了些许。 他自己觉得教的差不多了，便急匆匆的带清泠下潭水，带祂参观参观自己的家。 清泠也放心的将双手递到莘玉的手掌心，随着他一入水，清泠也被带了下去。好在有所准备，没有像上次那样呛着。 莘玉回到水中，才似找回了真正的他，不拘束，自由自在，他像是生来就是水的掌握者。 四周光线渐暗，也到了潭底，如上次见得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清泠掐了个避水诀，看着莘玉一脸期待的脸，祂也装成一脸期待的模样。 莘玉在潭水中游着，将清泠带到一处不黑暗的地方，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蚌壳，真的非常大，像是有一间房子这么大，里面还放着发光的珍珠。 蚌壳连着珍珠一起发光，大约是莘玉住所的亮明灯。 蚌壳周围堆积了许许多多的珍宝，有蛟龙的独角，犀牛的角，七彩蛇鳞，众多粉色白色珍珠，甚至还有元宝等。 不过唯一的小问题，就是没有床，虽然没有床才是正常的，鲛人浅眠，在水中便可自然入睡。 莘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清泠，开口的声音还有些卡顿，喉结滚动，一字字非常不容易的吐出“你…喜…吗？” 清泠感受着胸腔因呼吸而上下运动，说出来的话有些苦涩“喜欢，我喜欢。”这样的莘玉，怎么忍心拿他的鲛阮呢。 莘玉听到肯定答复，笑眯了眼，鳞片都比先前更亮了些，他浑身上下都是珍宝。 清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莘玉仍是笑着看祂的，小虎牙尖尖露出，银色长发在水中飘逸。 “莘玉，你…知道鲛阮吗？”莘玉没有族内长者的引领，清泠本是以为他不知这些的。 可没想到对面的小鲛人肯定点了点头。清泠难得的愣了愣，喉腔中都蔓着苦涩。如若祂不是这个身份，也不会这么对莘玉。 小鲛人眼尾稍弯，两只眼睛宛若明月星河倒影其中，以为是自己点头弧度小了清泠没看见，他又开口说话“有。” 其实缺少鲛阮对鲛人无多大的影响，鲛阮汇聚鲛人的功力，拥有它，会使鲛人增加功力，缺少它，鲛人并不会缺少功力。 珍贵就在于其是鲛人至宝，是族内认定的定情信物，若是鲛阮因外力失去了，五百年后会再结一个。 况且鲛人们大多数一生只会有一个鲛阮，不会使第一个破裂受损。 面前的小鲛人眉眼弯弯满脸纯良，说出来的话砸在清泠的心上“你…要？” 莘玉是真当清泠是好人，是亲近的人。 清泠舌尖抵着上颚，心里有些难过的觉得，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祂第一次主动的环抱莘玉，对方一脸惊讶，很可爱，可也张开双臂，轻轻的拢住祂。 清泠有些难过，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周围仍是有些昏暗，即使有着蚌壳的光照。 面对着眼前的漆黑，清泠抬眸，表情十分冷淡，双手环住莘玉的脖颈，指甲狠狠的印在自己的掌心中，虽是感觉不到疼痛，可想来皮肤也已发红。肃杀的神情一闪而过，对着这只看不见的眼。 逼我干这些事情。 老娘总有一天把你踹下来。 祂在心中承诺，从未有这么强烈的想法。 祂足足抱了好几分钟，莘玉是不知原因的，但也环住祂，摆动的鲛尾暴露了他心中的小窃喜。 清泠松开手，鼻尖有些发红“嗯，那你可以给吗？” 若是没有鲛人的允许，鲛阮幻化成何物，他人也是不知晓的。 莘玉愣了愣，笑颜依旧，随机点头，鼻音浓重“嗯！” 小鲛人仍然是弯着眉眼笑的，清泠心头突突的疼，本以为他会拒绝的。 清泠双手蒙住莘玉的双眸，掌下眉睫颤颤，很痒。 清泠调动灵力，如今封神力，无法查看莘玉的后命前尘，磅礴的灵力自清泠的掌心传递给莘玉，小心翼翼，未曾让他发现。 清泠松开手，一时间运送太多灵力，气血有些亏空，唇色不复先前的鲜红。 莘玉眨巴眨巴眼，银眸透出疑惑。他将手绕至耳旁。 清泠也才意识到莘玉与上次所见还有一处不同，他右耳处挂了一个吊坠，银制的，头是三朵桃花并蒂，尾是一连串的流苏链子，背后是环形，便于挂耳上。 起初是被他的银发夹杂包围，颜色相近，未曾看见，但这么想来，大概就是莘玉的鲛阮了。 莘玉将耳坠取下，放于手中，递给清泠，流苏链子顺着他的掌边垂下，三朵银色桃花并蒂在他掌心。 清泠心中有些苦涩，祂从莘玉手中拿过鲛阮，收入灵戒中。 莘玉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也没问清泠要这个干什么“你…来，是因为……这？” 你来鲛人潭寻我，是因为要鲛阮吗？ 清泠深呼吸，平复心情，漾起笑，但说的还是实话“…是。” 莘玉有些难过，垂眸低着眉，双手被清泠牵起，握于掌中，他听到对面的人问“你有，想过离开鲛人潭吗？” 莘玉茫然的摇摇头，虽是很孤独，但他没有想过离开鲛人潭。 清泠抿着唇，墨发在水中飘舞，摇摇晃晃想要脱离玉簪的束缚。如今大地之母觉醒，虽只是片刻意识，但也很危险，变故首先出现在鲛人潭。 突然想起上代鲛人王同给他神血的人，这其中必定有何关联。 大地之母首先降临的位置必定是鲛人潭，毕竟第一预兆出现在鲛人潭。大地之母温和，她不属于神或仙，顶多算灵族。 她倘若真觉醒，也不会主动伤及莘玉，变故在于莘玉，他还未度过幼年期，成为鲛人王应该是成熟期的鲛人当的。 这就已然乱了序，清泠若是不将莘玉带走，难保小鲛人渡劫时会冲撞大地之母。 清泠温声开口“那你想要出去看看吗？” 小鲛人摇了摇头，脸颊鼓囊囊的，好像有些生气“你，不喜，这。” 你不喜欢这里。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清泠无奈扶额，莘玉的双手比清泠大了许久，攥在手心并不容易，祂捏了捏他的手“为何你不喜欢外面？外面很好玩的呀。” 莘玉摇了摇头，他就是喜欢鲛人潭，这是他生长发育的地方。 清泠叹了口气，心里默想，可你留在这必定有危险的呀。 突然想到什么，清泠道“这样好吗？我在这设个传送阵，你随我出去后，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就可以回家。” 莘玉还是鼓着嘴，说到底，祂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家。 清泠最是不会哄小孩了，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是秉着耐心“莘玉呀，外面真的很好玩的。这样好不好呀，你陪我去外面玩几天，你不喜欢就回来。” 大地之母的异动必定是因为邪神。等清泠把邪神诛了，大地之母陷入沉睡后，再放小鲛人安全回家。 莘玉还是有些犹豫，鲛尾摆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清泠抬步上前，与他的距离近了些，理了理莘玉银灿灿的头发，将他的碎发理到耳后“好吗，莘玉”” 声线婉转，魅惑人心。莘玉脸红了红，呐呐应声“…好。” 清泠松开他的手，带着他瞬移到岸边，莘玉茫然的眨眨眼，为什么刚才还在潭底，突然就到岸边了呢。 清泠拿出在雪阁画的符箓，双手摆动几下，无名指与拇指轻点，以符箓为中心散发着白亮的光，光亮延伸至整片结界。 清泠抬手将符箓按下。一个圆形的深色漩涡凭空出现在面前。清泠眨眨眼抬指指了指漩涡，漩涡又消失，祂转头跟莘玉对视。 莘玉还是呆呆的不知道干什么，清泠瞧着水流包围着的他的鲛尾，确实是个小麻烦。 幼年期的鲛人是无法主动褪尾成腿的。问题还在渡劫。清泠垂着眸。 从灵戒中拾出一把轮椅，原是打算给自己用的，觉醒后期难保先前神力使用过度，变成凡人后缺胳膊少腿。 轮椅对于莘玉还是有些小了，勉勉强强能坐下，暗红色的外壳，扶手上还可以调整轮椅腿的高低，滑行速度。 甚至为了舒适，轮椅上还有软软的垫子。 莘玉显然很震惊，瞳孔都放大了一点，就被清泠拉着坐在轮椅上。他有些新奇的在轮椅上慢速摆动鲛尾。 清泠打了个响指，漩涡通道再次出现，祂在后面推着轮椅，歪头对莘玉说“我们要走了哦。” 莘玉很大幅度的点点头，清泠替他理了理四处分散的银色长发，带他走向漩涡，来到对于莘玉来说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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