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少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并不身在镖局庭院,而是在山巅之中,微微一笑,原来还是在梦里,放眼望去,剑崖正前方山腰有一条千丈瀑垂流直下,正值清晨日出时分,可以看到瀑布变成金色。
吴忧心念一动,从山崖上跳下,月牙白衣被疾风灌如圆球,落到剑崖附近,大风扑面,盘膝坐下,抬头仰望在诗人眼中可以胜似九天银河的瀑布。
白衣老人从后头走来,待到身后,吴忧头也没回道:“梦中窥梦?”
前朝老剑神双手擦袖口,嫌弃道:“摆在眼前都懒得看一眼。”
吴家少爷微笑道:“那就好。”
吴家少爷正色继续说道:“前辈打算在梦里练剑?”
前朝老剑神摇头道:“今天算了,看看风景,聊聊家常。”
吴忧有些遗憾,前朝用剑山头给自己做陪练喂剑招,能吃一招是一招啊,撇嘴嘀咕道:“我家那点糗事,天下人皆知,能聊什么?”
鹤周天直着腰板,眺望蜿蜒如长蛇的壮丽山川,轻声说道:“吴小子,陵城放一手玄家小辈老夫以为就是你度量极限,没想在旱天城还能忍一住不对韩不为动刀,实在难能可贵。”
吴忧看向眼前瀑布,平静道:“就当前辈夸奖我了。”
鹤周天冷笑一声。
吴忧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不想杀,是实在拔不了剑啊。”
鹤周天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吴家少爷,要吴家小子现在与朝廷四两拨千斤,实在是强人所难。
吴忧欲言又止。
老头笑道:“想知道老夫与剑阁的瓜葛?以及剑阁里头有什么秘密?”
吴忧嘿嘿一笑。
前朝老剑神淡然道:“有些话本打算在日后等你体内气运稳定再说,既然剑阁人提前出线,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啬这点陈年旧事。”
吴忧下意识正襟危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鹤周天自嘲一笑,缓缓道:“可知当年为何从帝城归来,老夫沦落到被玄家铁骑追杀?”
吴忧疑惑道:“不是与吕青衣过招输了,境界大跌才如此狼狈?”
白衣老人冷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鹤周天停顿了片刻,许久才回神,叹息一声,道:“老夫用剑,追求人剑合一,比观红月悟赤月和梦中绿麋更加看重的便是点月一剑,满月天轮照九州,一剑寒芒三千里。曾有剑道前辈嘲讽,眼下时节刚太平,还要拔剑向月,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大祸之念要不得。”
吴忧正有疑惑,前朝老剑神摆摆手,反而道:“何谓神仙天人道?”
吴忧苦笑道:“小子见识短浅,自然不懂。”
前朝老剑神鹤周天叹了口气,选块干净地方坐下,轻声道:“眼下三大主教看似各不相同,但本源依旧逃不过天人合一。古人说易与天地准,故触弥伦天地之道,这便是天人门槛,剑道剑仙,刀门刀尊,道教仙家,儒家圣人等等皆是如此。地仙与天仙的说法,也是这般道理。武夫三境与大小宗师的由来,不是闲来无事瞎扯出来的,武夫三境为何只能称作武夫,不能是次小宗师,始终跨不到这个门槛,再如何叫嚣都没有。宗师乃人道巅峰,三千大道巅峰,突破其中,方才能领悟天道,这才是地仙。”
吴忧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鹤周天沉声道:“老夫当年练剑,说白了也不是喜爱练剑,反而是追求虚名,要一剑出鞘斩仙人,每招每式练到炉火纯青不够,还要做到千万次出剑都如一般,一剑开天,一剑断江,直到大玄天大乱,凉州天翻地覆,狼烟残骸数不胜数,才起了想要一剑平天下不平事,可当时心高气傲啊,自认剑道无人能敌,视三千道为土狗,什么儒道圣人,佛家活佛,皆是一剑难挡,直到帝城输给吕青衣一步,剑道受损,但境界未被波及多少,依靠一口气依旧能登上仙人门槛。”
吴忧瞪大双眼,如遭雷击。
老头儿无限感伤道:“若当时还是大宗师,遇到玄家铁骑就不会如此狼狈。直到上了一次剑阁,闯过剑阁九九八十一层剑塔,斩了四位剑阁长老,原以为能平稳剑心,谁知着了剑亦然的道,与我对赌一剑,若是赢了便将剑阁秘境开放,给老夫养伤,若输了,便自毁剑心。”
吴忧喃喃道:“老前辈输了?”
鹤周天眯眼冷声道:“经历过如何大战怎能不输,从此老夫再无剑道,自毁剑心,境界一泻千里,跌至小宗师,要不是老秃驴出手相助,保不准连小宗师都没有。”
吴忧不解道:“前辈上剑阁所谓何事?”
剑道老人叹了口气:“当时听闻剑阁主人剑道与道家融为一体,成就仙人位,扬言天下剑道第一。”
吴忧平静道:“前辈是想一剑斩仙人?”
鹤周天嗯了一声:“既然横竖打不过仙人,那剑心不要也罢。”
吴忧皱着眉道:“为何一定要追求仙人大道,逍遥人间岂不美哉?”
鹤周天讥笑道:“出生不一样看的也是不一样。别说是什么皇亲国戚,就说你这在凉州都能算是土皇帝的吴家少爷,生来都是无忧无虑,钟鸣鼎食,若不是遇到这档子破事,老夫估计你还是躲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辈子,反正不愁吃穿,活得也未必有吴晨长久。但身在平民百姓家就大不相同,如果告诉你只有手中这把剑能让你活下去,你是练不练?”
吴忧哦了一声,跟随鹤周天一同望向远方天地。
心旷神怡,体内气势如蛟龙盘踞在山间。
前朝老剑神像是想到什么,没好气说道:“你这小子到底走了什么桃花运气,连剑阁冠首都能招来?还嚷嚷着她要与你双修?”
吴忧大惊失色:“剑阁冠首?”
鹤周天低眉嘀咕道:“不知道还招惹,当真发春没处发泄?不应该啊,周围都是漂亮姑娘。”
吴忧连忙问道:“前辈怎会知道她是剑阁冠首?”
鹤周天不耐烦道:“见过,怎不知。剑亦然那厮的闺女,剑玲珑。你真还别看不起剑阁,天下除了一个吴晨,其他哪个剑修敢压剑阁一头,就说年轻一辈,除了那六丙小子一骑绝尘,接下俩估计就是这个丫头了,至于你小子,把体内机缘全部消化,才能赶之她们。”
吴忧苦涩一笑。
鹤周天冷声道:“怎么,这还不满意?你小子才练剑几年?”
吴忧撇撇嘴,不说什么。
鹤周天看了看天色,幸灾乐祸道:“差不多该醒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应付那个小丫头片子。”
说罢,鹤周天朝山下走去。
吴忧一人坐在山崖间,头脑一阵昏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是短暂一刻钟,还是漫长千百年。
吴忧猛然睁眼,悬挂剑崖的千丈瀑布轰然炸响,天摇地动。
崖外天地间云雾弥漫,紫气升腾,伸出一颗巨大头颅,一只巨大的漆黑蟒蛇,闪烁狰狞血眸。
吴家气运化蛟蟒。
它口吐紫气,双目紧盯吴忧,狰狞恐怖至极。
吴忧冷笑一声,腰间长剑出鞘。
左手持剑,漫步在蟒蛇下。
气运反噬主子?
真是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