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悠然流淌，一直坐这儿是有点无聊。开始自由呼吸的大脑恢复转速，先前忽略的信息全涌进来。 答应侠客的时候，我还腹诽机会难得，得多看两眼库洛洛的窘态。 真看到他的时候，只轻轻一眼，一阵悚然的寒意就不费力地压过了幸灾乐祸。 他这也太惨了。我不想这样被人看。像块正被研究怎么修边的牛排，或是件经历不断缝缝补补的破衣服，无论怎么被戳戳戳戳都没有任何反应。 库洛洛能强撑着走回来，不一定代表他的意志力多么惊人，可能是今天选择的队形由他殿后，所以少中了点药，少流了点血。 状态持续下去，他一样撑不住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我有点心疼粮食。 他们现在比我高一个小等级，不用多久，躺在那的就是我了。 我只有我，能不晕在场上么……说起来，那人是到底从什么渠道拿到的药？ 斗兽场的规则是一方失去战斗能力即止，好像确实提过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 那么，这恐怕不是个例。如果是这样…… “伊路米——”侠客突然说。 “啊？”我条件反射地看向楼梯口，空无一人。 侠客笑着抬眸，补充道：“不是，我是想说…伊路米，你弟弟，好像很黏你。” 他的话语萦绕在空寂的大厅里，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估计他也觉得太安静，又开始没话找话。我再扫过楼梯两眼，确认伊路这次真没在。 “我没和他分开过。”我回答他，“这是第一次。” 不过，我并不认为他现在有多黏我。反而因为错开的比赛和场地，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没待在一起。 侠客似乎很惊讶：“一直一起生活？” “他是我弟弟呀……？” 我不太理解他的反应。 “但，是表弟，对吧？” “差别在哪？” “唔……”他想得出神，但手下动作没停，“可能因为，我叔叔没和我们住在一块。所以他的孩子也不会。如果他有孩子的话。” “这样嘛。他们关系很差？”我问。 “说不上差？都在三区工作，有时也串门。” 那我也想不通了：“人少了，在家吃饭都觉得空荡荡吧。” “哈，我最喜欢我爸不在家吃饭的时候。” 侠客笑了两声，“但妈妈……她不在之后，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说到妈妈二字时，我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 见我不说话，侠客看过来，很认真地说：“我想，对我来说，吃饭的话，两个人就足够啦。” “……嗯。”他和我想的一样。 无法团聚的话，最好是两个人。那时候，先人已经逝去，后人开始追逐新生活，我和伊路在世界之外。与其说迎接死亡，一起重活一次，更加恰当吧。 得到我的认可，他应该十分满意，眼角眉梢都浸在桃子汁水里，甜丝丝的。 如果他…… “侠客，”我忍不住笑起来，“人类为什么没有尾巴？” “因为……”他像是不太确定，“TBXT的基因突变？” “哈……”他真的好可爱。 他可能不明白我在笑什么，但也跟着一块扬着唇。 沉默几个深浅不一的呼吸后，侠客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我听话吗？” 今天之前我能答得更自然一点，“还不赖。” “像你弟弟说得那样，听话得过分？” “这是没法过分的。”我纠正他。 “你会觉得，我是被迫这样吗？” 客观条件，要怎么忽视，我眼角一提，“你想说什么？” 他能摸到我耐心的边界了，不再迂回，正色地轻声解释：“我没那么听话，也没那么在乎这些东西。就像今天，我也可以为了满足自己说点谎。” 这是……挑衅？我的火气刚萌芽，他却话锋一转，随意地浇熄了。 “这只说明我可以不，但我愿意听话，非常非常。”他直勾勾盯着我，不紧不慢道，“不是被迫，是心甘情愿。” 我只感到一盆凉水迎面淋下来，不是水，是危机感。 乖不乖按下不表，侠客有点太会哄我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招架，即使现在也不想。 纵容他还是纵容自己，不好分。这件事很可怕，因为他的小小反抗也被我放大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我松懈了，他凭什么有所保留，还想着骗我？是类似这样的情绪作祟。现在更夹带破罐子破摔的放弃。 我已经哭成那样了，还能更丢脸吗。 侠客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他非要证明他的乖巧和物质无关，“亏欠”不复存在，他就能蚕食我的心安理得，然后和我站在同一个起点。 毕竟，侠客只是侠客而已。他能伤着我吗？ 我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却忽然想起库洛洛那番没什么道理的话。 没有血脉相连，没有利益相关，没有约束，没有制衡，却能比肩兄弟之爱。 我想了好久，然后问他，“如果你不再心甘情愿呢？” 侠客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他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复又看向我，诚恳地说：“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但……你说过心意的改变是没办法探知的，如果真的有一天……” 他顿了顿，“你可以处置我，惩罚我。挖出来看看？” 语速不快，声音很轻，像地平线渗入夜空的第一缕光，钝重缓慢地叩击我的心。 啊，他可能不知道。 我异化了指端，给他展示：“我很擅长这个。” 见我亮爪子，侠客却浮出清浅的笑意来，甜甜地说：“好。” 我的余光瞥见库洛洛的手指抖了抖，赶忙指给他看，有点想笑：“再不快点，他要醒了。” 刚说完，像应了这预兆，库洛洛的眼皮也颤了下。 侠客就差右手边一点没搞定了，手里动着，嘴上回道：“这时候醒不醒，不影响……” 话音刚落，他干燥的唇里就挤出一句嘶哑的话：“吵…死了。” 天呐，我第一次听到他生气……我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不会早就恢复意识了吧？却完全动不了，只好一直听侠客在耳边絮絮叨叨。 原来他也会烦，哈……千载难逢。 侠客却沉默了，他大概没觉得很好笑。他打完最后一个结，库洛洛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刚刚是什么回光返照。 “给他们冲点葡萄糖水。”我憋着笑，“补补体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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