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个工作日。门外蝉鸣不止、烈日炎炎,盛央书店门可罗雀,正是安静好时光。 初夏在靠门口的那排二手书架找到了她要的宗教分类,从下往上挨个扫过去找她要的书。下面的没有,上面的看不清……难得今天没化妆,也就没戴搭配妆容的隐形眼镜。她从包里翻出没几度的万年备胎近视镜戴上,还是看不清。 “到底为什么要把书放那么高,客人怎么拿啊?”初夏很崩溃地冲里面柜台喊道。 “一般上面放着的都是偏门冷门,很少有人找的。”店员小邱抱着一箱子东西走过来,看她站在宗教类的书架下面,解释道。 “你要哪个教?我帮你架梯子拿。”初夏和老板是好朋友,大家都很熟。 “我还是自己来吧。梯子在哪儿?” 小邱把梯子搬出来,又递给她一件围裙,说是防灰,便转头去忙活自己的了。 初夏挂上围裙爬上梯子,可算够到了上面的书。自己要的资料果然冷门,都在上半截书架上。她找的是一个很小众的宗教的资料,书架上方居然真有。 “可以呀邱总,你们这儿还真有。我还想着找不到的话干脆去图书馆翻陈年老灰呢。” 小邱已经不知去向。见没回应,初夏笑笑歪了歪头。一两本即是所求,还有几本看书名有戏。全抱下来找不现实,一时半会又挑拣不出,索性扭身坐在梯子上翻起目录来。 门前风铃响动,自动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初夏常来书店白蹭书看,没把自己当外人,坐在梯子上头也没抬,十分娴熟地喊了一嗓子。 “你好,我找……你们老板。她在吗?”过了那么一小会儿,一道干净清亮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正忙着翻书不曾扬起脸,眼镜挂在鼻尖上,初夏抬起眼睛,望见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她此时坐的高度正好跟这男孩齐平,四目相对、两耳相平,距离甚近。 吓了一跳。 无怪乎刚才那声音环绕立体了。 男孩也似是一愣。 眼前这位书店店员,二十来岁的样子,侧坐在梯子上,伸手能触及的几阶都放满了书,她膝上正摊开一本,举着手机似乎正在拍摄书页。 她小巧的鼻梁上摇摇欲坠地挂着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茶棕色的漂亮瞳仁抵着眼眶从镜框上方透过,直直地盯着他。长而直的睫毛下垂着,给眼角披上一层阴影,眉间淡淡一颗痣。 这个垂脸抬眼的角度,使两条眉毛看起来微微上挑着,上半张脸看起来隐约能透出些被人打扰的不耐和犀利。 然而大概是为了撑住让眼镜不滑下去,大半都掩藏在垂下的发丝里的下半张脸,使着劲用着力,倒是无心插柳地让唇峰翘出一个俏皮的弧度,恰好中和了上半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我们老板?低头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印着书店loo的围裙,初夏恍然大悟,礼貌地问道:“找老板什么事呢?” “私事。” 声音依旧轻轻的,男孩狡黠地眨了眨眼,回了个干净的笑。小括号绽放在白净的脸上,牵扯着薄薄的唇。 初夏的视力逐渐从透过眼镜看书的距离适应恢复过来,面前男孩的模样由模糊缓缓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他一双精致的丹凤,盯着她时,浅浅的双眼皮随眼型折出美好的弧度,卧蚕微微鼓起,送出笑意,一只眼的下睑点着一颗泪痣,别具风味。眸光清透幽深,如林中小鹿般温柔乖顺。柔顺的短发透着清爽,宽大的帽衫衬出清瘦,逆光的关系,全身笼着一圈毛绒绒的柔雾。 好漂亮! 初夏心下一声赞叹。 大约是离得太近了,心里深居简出的千年老鹿居然觉醒了,尽职尽责地乱撞了两下。 手里捏着的给书拍照做笔记的手机响起来,她手指一转翻转电话,接了起来,然后指了指里面的小门:“去里面问问吧,我今天也没见着。” 男孩点头致谢,向店里面走去。 电话里,林睿的声音若晴空惊雷:“老娘不生了!凭什么受这个苦啊!” “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初夏收回目光,摘下眼镜揉着耳朵,又揉揉太阳穴。 半小时以后,初夏人已经冲到了妇幼医院门口的面包店里,而盛央书店的小邱面对着梯子上一堆乱七八糟摊开的书、一副歪七扭八躺着的眼镜和上面一张写着“邱总帮我收一下”的字条抓耳挠腮。 “你说,老娘搞成这样,图什么?!”坐在面包店橱窗前的小桌边,林睿为自己忿忿不平。 “图个孩子呗,图什么。”初夏把蜂蜜柚子茶放她面前。 “大热天的我还得喝破开水!”林睿对着柚子茶恶狠狠地说。 初夏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点着头说道:“就是!他刘家想要孩子,他自己受罪去。走,咱去隔壁喝咖啡,咱去便利店买它两听啤酒,再加点儿冰块,吨吨吨个够。” “不行,我……我要保养。” 看着林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初夏偷笑了起来。她探身上前,压低声音问:“怎么,今天检查结果不好吗?” “今天是做治疗,没什么。我就是憋屈,郁闷。”说着说着,林睿的声音忧伤了起来,“前后忙活了一年多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你看,为着这一点点小希望,我连冰饮都不敢喝,人家怀着孩子的准妈妈都没我这么谨慎呢。” 初夏收起表情,沉默着听她继续说。 “每天那么多来医院流的,老天给他们的孩子都不要,可我们这些想当父母的,怎么要个孩子就这么难?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努力付出就会有回报,可现在发现,有些事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林睿一手扶着杯子,一手用指甲在杯身来回划着,声音也哽咽了,眼圈也泛红了。 “努力没有回报” 这个论点才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没有人比初夏对这句话更有感触,一如没有人比她林睿更了解这一点。 初夏倒是不曾多想的样子,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挪了挪椅子,把林睿拉来靠在自己身上:“既然有一点点希望,就坚持试试看。” “不想坚持了。”林睿置气着回答。 “真的?” “假的。”林睿闷闷地说,“算了,不说这个了,跟你讲个公司的八卦。” “我可没兴趣。” “哎呀你听我讲嘛,求你了,我憋了好久,现在都没人可以讨论!” “那你说。”初夏无奈。 “Moris彻底被架空了!现在就剩个名头。” Moris是一个在前公司跟初夏八竿子打不着的老总,初夏现在相信,自从她离开公司之后,林睿确实是没什么可交流职场八卦的人了,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都能留着跟她叨叨。 她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早就有迹可循吗?他不是被边缘化很久了么。” 林睿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最后一把柴是谁加的?” “张羽呗。” “呀,你真聪明!你以前就知道?这也有迹可循?我还是很偶然才发现的呢。” 初夏不光能猜到最后一把柴是张羽加的,她甚至知道整锅菜都是张羽做的。添着松柴,小火慢慢煨着,林睿说的,不过是可遇见的大火收汁罢了。 “不知道,瞎猜的,顶峰相见的大佬不就他俩么。” “嗯嗯,有道理。”林睿兴奋地继续,“还有那个张阳啊,彻底没人帮了,现在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天天在公司飘着,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初夏注视着林睿,问:“张阳是谁?” “啊?不就是你以前挺关照的那个小孩儿吗?家里开公司的,老被人孤立欺负。” 初夏想起这么一号人物来。一个非要在别的公司上班的企二代,性格腼腆不合群,总被资历老的人刁难。以前她在公司的时候,遇到了这种情况,会出手帮忙化解。 “以前也就你和Moris会帮他,现在彻底孤立无援了,应该被部门排挤得挺厉害吧。”林睿说,“我有时候看他,一个人默默站在窗口发呆,感觉很不开心,看着怪可怜的。我记得他挺依赖你的,你要不要找机会开导开导他?” “关我什么事啊?”初夏说,“我也不记得他哪里依赖我,我都没怎么跟他接触过,你看我刚都想不起来张阳是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何况上个班而已。”初夏摆手,“最重要的,关我什么事啊。” “以前你不是挺照顾人家的嘛……”林睿撇撇嘴。 “以前是以前。你最近调理得好哇,调成菩萨了。”初夏伸出两根手指把林睿撇下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换了话题,“老刘呢?让你一个人来医院啊?” “上班呗,我经常一个人来。” 林睿也顺水推舟地答着。初夏由伸援手的热情变成壁上观的冷漠,同样也没人能比她林睿更该理解。 “……,我一直以为,你每次来都有他陪着。” “有什么办法,一年就那么多假,再请就要扣钱。以后养孩子要花那么多钱,不得从现在开始省着么。”林睿不以为然地解释着。 “那你也不叫我陪你。” “没这个必要,自己来就行了。现实哪儿能容得了那么多矫情。” 现实哪儿容得了那么多矫情。 “哎!你可别给我乱想啊。合理的诉求不是矫情,不要再做自我检讨了,OK?”林睿看她一言不发在出神,心念一转,赶紧按了终止键。 “什么啊,”初夏不禁莞尔,“我怎么就做自我检讨了?我在这儿忆苦思甜呢。现在的好日子得来不易,来干杯。”端起自己的奶茶,碰了碰林睿手里的“破开水”。 她风轻云淡地吸了一口她的冰奶茶,逗乐地看着林睿小口抿她的破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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