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扶着张姨坐在的动作一顿，又不动声色地被她压了下去。 她恍如没听见那句充满讥讽的话一样，只软着嗓子哄张姨别伤心，将人按在座椅上坐下。 “费用交了吗？”苏姝半蹲下来，拉平视线，抬眼跟张姨对视。 反应了会儿，张姨慢半拍地摇头，嗫嚅：“还没……” 苏姝点了点头，手在张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我先去交钱，你别担忧，”顿了一秒，她又用自然的语气继续道，“妈妈说过，小旺仔是个善良有福气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张姨苦笑着点了点头：“好……” 心中的不安见到苏姝后消散了一大半，明明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但带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所以，在出事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给苏姝拨了电话。等她反应过来后，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匆忙赶了过来。 张姨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精致的一张脸，嘴边挂着安抚她的笑，眼底却又透着些灰败。半湿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头。 “姝……” 张姨皱了皱眉，刚张开口，想让苏姝去找件衣服披上，免得着凉。 抬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又看了看头顶刺眼的几个大字，终究还是没追上去，只等着人回来再提醒两句。 苏姝径直去找护士拿了医疗单，去底楼缴费。 电梯很拥挤，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挂着低落情绪，或烦躁或悲伤。 在医院这个地方，人们快乐的能力都被剥离，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悲伤。 苏姝恍惚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转身推开了厚重的楼梯门。 冷白高耸的楼梯一节节地向下蜿蜒。 苏姝捏着缴费单往下走。 猝不及防地。 两道交谈的声音在底下一层响起。 空旷的楼梯间自带音响，其中一道低沉的男声被不断放大，回答简短，嗓音充斥着颗粒感。 苏姝脚步犹豫了一瞬。 继续往下打断别人的交谈不太礼貌。 轻轻拉开防火门一看。 电梯前几乎挤满了人，喧嚣嘈杂。 苏姝一下就阖上了门。 害怕外面的热闹传进来泄露了上面还有人的事实。 果不其然。 楼下的声音瞬间消失。 空气静滞了好几秒。 正当苏姝准备硬着头皮往下走，只当是路过时。 那道喑哑的男声又响起：“继续。” 一大段专业的医学术语又在上空盘旋。 苏姝有几分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耳朵里自动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遗忘”、“陌生人”、“厌恶”…… 等她回过神来，她又立马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窥探别人的悲伤。 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总是带着点无奈，和不想被人知晓的苦难。 苏姝压下心绪，快步下楼。 在进入下一楼时。 苏姝站在楼梯的顶端，余光瞥了一眼，一道挺拔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眼眸。 楼梯道的灯光黯淡，冷白光线。 男人一身黑衣，黑色西服套装，内搭黑色丝质衬衫，衣领笔挺，衬得男人脸色更为冷淡。 男人漫不经心地，轻抬了下头。 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瞬，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半懒散地站着听面前的白大褂说。 不过没有情绪的一眼，吓得她屏住呼吸。 很快从剧烈的心跳声中反应过来—— 是傅行止。 苏姝的脚步顿了一瞬。 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去打招呼。 他为什么会在医院？ 方才那几个算不得好的词语又在脑海中回放。像是一层岌岌可危，快要消逝的薄冰，覆在真相上。 软底鞋落在台阶上的闷闷踢踏声在密闭的空间中响起。 苏姝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两人距离不断拉近。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过程中，男人没再有何动作，只维持着那个矜贵的姿势。 像是匆忙一瞥中没认出来她。 又或者是，认出来了，但没必要在意。 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缓缓地舒了出去。 既然他并不想在这个场合“认识”她，那她也不必纠结着要不要打招呼。 只要当作陌生人，匆匆路过就好。 苏姝移开视线，尽量靠着另一边墙边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甚至默默加快了步伐，小声地屏住呼吸，只等着路过。 在擦身的一瞬间。 苏姝敏锐地感受到，傅行止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头也没抬，只是半撩了下眼皮。 快得像是视线不经意间在她脸上划过。 心跳空了一拍。 涌到嘴边的称呼呼之欲出。 好在。 只是一眼，男人又垂下眼睑，周身自动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制造出一个天然屏障。 提起来的心脏落回远处。 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苏姝慢半拍地加快速度，越过两人，推门而出。 厚重的防火门合上后。 苏姝才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吐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要虚脱了。 短短一层楼梯的距离，像是跑了八百米，让人精疲力尽。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害怕什么。 明明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就够了。 男人周身萦绕着的冰冷气质总是让她隐隐后怕。 总感觉他很危险，需要远离。 但好像她又不得不主动去靠近，于情于理于私心。 门外的喧嚣再度涌来，鼓噪着苏姝的耳膜。 她此刻才有了点回到人间的实地感，不再漂浮。 指尖摩挲光滑的费用单一番，她顺着头顶的指示往缴费处走。 脑海里那道黑色身影不停地来回晃悠。 说实话，她不是没见过帅哥，也不是没见过冷漠的人。 以前她自身就处在圈子的顶端，随着爸爸见过的人不再少数，但傅行止是第一个，她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在他身上，像是冷漠和慵懒同时存在。让人不敢靠近的同时，又展示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松弛。 他眼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连最基本的情绪都不存在，但又不会让人受到冒犯，感觉到他目中无人。 一切看起来很矛盾的一组词语，放在他身上又能和谐地共处。 而且…… 苏姝跟着人群继续走，在一条长队后排着。 脑海的思绪胡乱翻涌着。 她总觉着在傅行止毫不在意，拒人千里之外的表层下，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破碎感。 像是精美的琉璃，一触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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