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天色已然擦黑，绚烂的橙粉渐变低垂，挂在天边。 像是触手可及。 两人相对而站。 周遭安静了很久。 “姝姝，”宋昭突然开口问，“你真的要去？” 老师可是说拍卖行的老板蛮横不讲理，一般人的薄面一点也不给。 过了好半晌。 苏姝轻声地“嗯”了一句，语气故作轻松。 “试试呗。” 她也想出去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一直被亲朋好友保护着，生活在象牙塔中，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画成什么样子。 以前，只是当作热爱，画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但现在。 苏姝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但面上分毫不显。 恰巧。 宋昭打的网约车来了，她站在原地，温柔笑着跟她挥手告别。 目送白色大众扬长而去后，苏姝慢慢地收了笑容。 转身，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胡乱走着，僵硬地迈步。 老师反复强调的注意事项在脑海中一帧帧放过。 说不难过是假的。 面对这么大的落差，没有人能第一时间接受。 以前只随自己喜欢挥笔而成的画，如今要辗转在别人的手中，仔仔细细地打量，待价而沽。 就像是自己好好珍藏了十几年的宝贝，一夕间被人搬到了菜市场，往来的人都可以随便对它发出或善或恶的评价。 苏姝感觉心脏空了一块。 有点无助、想哭。 漫无目的地走着。 再一抬眼时，大大剌剌贴了两张白色封条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熟悉又陌生的别墅。 很快，苏姝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她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却又熟捻地撕下封条。 推开门，走了进去。 别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四周都盖上了一层遮灰布，但依旧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这儿。 晚饭后，他们一家人总是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一起看新闻联播。 爸爸妈妈都坐得很端正，看得认真。 只有她总是看着看着就开始开小差，神游天外，在他们怀里东倒西歪地胡闹。 那边。 洁白的墙壁上还留着二十道带着点波浪的黑线，是每年生日时，爸爸亲手画下的。 水平的直线总是会在她的干扰下，变得弯曲，像拉长的小尾巴。 ……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泪重得装不下，往下坠。 每一处都充满着美好温馨的回忆。 那些温暖的瞬间都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不停地戳着心脏的软肉，不致命但，疼。 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脑海混沌地想。 如果别墅拍卖出去，是不是所有的回忆都会随着重新装修，消失不变。 那些黑线会被人用刺鼻的颜料，毫不在意地，一笔遮盖。 无言地否定掉所有的回忆。 苏姝无声地哽咽着，拖着脚步朝熟悉的沙发一角走去。 轻手轻脚地撩开遮尘布，慢吞吞地坐进去。 习惯地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 目光四处流浪，却被刺痛着落不下。 -- 苏姝推开门时，又一次看见了那个不常见的男人。 像是在客厅等了她很久，门刚推开，冷淡的眼神就闻声而至，落在她身上。 淡淡的，很平常，但莫名带着几分压迫感。 苏姝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抬手遮了遮眼眸。 也不知道哭了这么久，眼睛有没有肿。 走得太急，她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凄惨模样。 只匆匆擦了擦眼泪。 在面对傅行止时，那股可能的难堪又冒了出来。 胡思乱想时，她又用余光瞥到男人变动了下姿势，笔直的长腿懒散地动了动，支开，整个人一副闲散的模样。 脑海中陡然闪过昨晚他略带幼稚的一面。 和现在。 反差极大。 突然就释然了。 被泼酒的狼狈模样他都见过。 这点算什么。 白皙的手掌慢吞吞地从眼前移下，像是为了掩盖心虚一样，还在柜子前晃了晃。 假装摸索东西。 几秒后。 苏姝一脸失望地轻轻摇头，又正常地换鞋走进去。 像是刚看到傅行止。 惊讶地微睁双眼：“傅……”称呼半路卡壳。 她要拉近他们的关系，直呼大名肯定不稳妥。 但是叫傅总又很生疏。 脑子断片半晌。 苏姝在男人看过来，带来的无形的压力下，慢一拍地接上：“——哥、哥？”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能听见呼吸的气流声。 气氛骤然变得奇怪。 苏姝视力很好。 能看见面前男人的眉头蹙了一秒，又舒展开。黑沉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道暗光。 周身的空气像是凝滞，她几欲窒息。 她，刚刚，叫的，什么？ 傅、哥、哥。 傅哥哥。 …… ？ 在晚上，这跟，情哥哥，有什么，区别？ 她是想要拉近距离。 但不是这个距离。 多多少少带着点旖旎气味。 两人不过才见了三面总共，哪叫得上傅哥哥这么亲昵的称呼。 苏姝一口气哽在嗓子处，上不是下不了。 卡得心脏都要蹦出来。 她总觉得在夜晚遇到傅行止不是件什么幸运的事情。 三次。 三次她都很狼狈。 各种意义上的狼狈。 脑海里的神思胡乱窜着。 手脚像是被人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白净的小脸渐渐变得通红一片，耳垂染上滴血的嫣红。 好半晌。 她又耳尖地听见细碎的动静。 男人脚尖不小心提到了沉重的茶几，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呜”声。像是从里面打破了寒冰一样的寂静。 有几分暧昧的氛围倏然消散不见。 苏姝捏了捏冰凉的指尖，松了口气。 他应该是没听见的。 重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傅大哥，你是……等我有事吗？” 傅行止像是现在才从自己的世界拔身而出，不带情绪的视线落在她小脸上，对视一秒，又收回。 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让苏姝头皮发麻。 正准备再度打破窒息时，她又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磁性十足：“你最近很缺钱？” 苏姝怔了一瞬。 下意识错愕抬头，对上男人幽黑的眼眸，被里面平静的注视吓得心惊。 指尖掐入掌心。 他不会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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