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含醒过来的时候没见着天光,他不知道自己是还活着还是下了地狱,脑子里头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这辈子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过,实在是太亏了。 继而是他娘,沈峥应该会给他娘养老吧,应该会的吧。他要不要去学习一下托梦的流程,再去和沈峥强调一下这件事。 直到他听见不远处似乎有歌声,他才觉得纳闷起来,黄泉路上的环境这么好吗?还有人唱歌给他听? 可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他这人就两点能保命的功夫,一个是耳聪,一个是目明,就连死了都没退化。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开始的时候吕含只觉得很好听,字字清晰声声入耳,可太清晰入耳也不好,他听清了就开始奇怪,当了鬼这么好,阎王爷也未免太贴心了吧。 想着自己目视也还不错,吕含就预备着起身去看看。他刚一动,就被背后袭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折腾地喊出了声。他在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的疼痛里终于恢复了意识,认清了自己还没死的事实。 他那一连串的惨叫不光喊醒了自己,也顺带着叫醒了身边的人。 四目相对的时候,吕含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想来对面也是如此,两个人看了一阵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盯着对方傻笑,笑着笑着就落出泪来。 吕含顾不得自己,伸手想替对方拭泪,一动就又觉得疼,再次发出一连串惨叫。 他还没能喊痛快,就被那姑娘捂住了嘴。那姑娘似乎很警惕,小心翼翼地看了外头一眼,确认吕含的惨叫并未引人注意才放手,俯下身很小声地叮嘱他:“小点声喊。” 吕含已经在不想喊了,他最疼的那个劲儿已经过去,逐渐开始能够适应并且忍受。他在这姑娘的动作里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们脱险了,但是不完全。 他打量这屋子里的摆设,想借着这个机会分辨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这屋子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他无法,只得去问眼前人:“这是哪儿?” 那女孩正端着个碗,像是要给他喂药,听他这么一问动作也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好半天才不确定地给出答案:“我也不清楚,这像是个客栈?” “像是?”吕含也懵了,“什么叫像是?” 他替人挡了一刀,很快就没了意识,自然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如何脱困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的。 那女孩像是知道他内心所想,迅速替他答疑解惑:“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砍了你,你晕在我身上,我弄不动你,就只能大声喊。好在我们运气好,旁边就是安置灾民的棚子,有不少官兵还有打更的路过,听见声音就过来了……” 她像是不愿意回想那不太好的回忆,语气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你留了好多血,那些人就去叫大夫。大夫说血太多了,救不活了……” 他娘的,怪不得这么疼。 吕含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见那女孩又要落下泪来,赶忙去哄。他动弹不得,只能伸手去拉她的手,待她平静了几分后才追问:“然后呢?” 那女孩也不挣脱,反握住他的手借力,像是能借此动作积蓄说下去的勇气:“他们就给我一辆板车,让我把你推出去埋了……” 吕含听到此处,已经开始暗自庆幸了,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见那姑娘哭着同他讲:“我不肯,我说你还有气儿呢,他们说等我推到了就没了。” 谁说的?是谁说的? 吕含当即就要起身同那人去理论,他一挣,背后的剧痛又卷土重来,开始刺激他的神经。他顾及这外头,不敢喊叫出声,忍过这阵儿才去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很疼吗?” 吕含当时就想反问,这不是废话吗?你让人差点从中间劈成两半你试试看,他又不是沈峥那根木头,那么能忍。 可他对上人家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只能安慰似地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道:“你接着说。” “我想带你继续找大夫,可都说你伤的太重了,没有人愿意救你……” 其实吕含心里也清楚,他伤得不轻,又是刀伤,还被那么些人看见了。寻常大夫见他伤势也不一定就敢下药,有些见识的看见是刀伤也怕沾惹上麻烦,自然寻不到大夫。可心里头再清楚,听见这些人见死不救还是觉得寒心。 “我就只能拉着你到处走,可没有一家医馆愿意帮忙救你。到天亮的时候我就走不动了,就想着那些人再来也无所谓了,干脆让我和你死在一处好了,我就寻了个看上去很大的客栈,坐在门口哭。” 她这么一说,吕含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那个掌柜的嫌我晦气,要把我往外赶,不让我坐他门口。可我实在走不动了……”她说着说着,表情便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个时候,一个老妈妈出现了。她说她可以救你,还能给你找全城最好的大夫。” “这么好心?”吕含皱了皱眉。 “其实开始我也不信,但那个时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那女孩像是也有些懵,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我问那妈妈要多少钱,她说不要钱,只要我帮她做三个月的工。” “做什么?”吕含心内一紧。 “不知道。”女孩摇摇头,“她没告诉我,只叫我别担心,届时会有人来教我。” 联系到方才他听见了什么,吕含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抓着这姑娘的手就要起来:“这里待不得,快走!” “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地方。”那女孩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只顺着他的动作将他扶起来。 他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又不好和这姑娘解释,说不出是急的还是疼的,已经冒出一头汗。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的乐声听了,接着是人群的叫喊声,不过片刻就停了下来,然后是呵斥声和破门声,像是在搜查什么人。 那姑娘小心地扶他躺下,示意他噤声。自己拔下头上的银簪握紧,轻声凑到了门口。 吕含看她紧张到手上都爆出了青筋,只觉得又可悲又可笑。 他动弹不得,想到面对的还不知道是谁,单凭一个弱女子和一根簪子如何抵挡得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时,他反而平静下来,安静听着那脚步声和破门声越来越近。 直到他们的屋门口,那声音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屋外响起,语气里满是讨好:“是一男一女,那是我们家院里的姑娘,官爷您知道,这来我们家的……”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开门。” 吕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守在门口那个瘦弱却紧绷的身影,心里头已经有了打算。 他正待出声,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就说您这人有趣,这吕大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要搜查也得有个方向,这大海捞针的,劳民伤财还耽误人家做生意,咱适可而止吧。” 吕含猛然反应过来,是赵瑞林。 “陆大人说挨家挨户搜,那便挨家挨户搜。”那个冷冰冰的男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赵大人是想妨碍我们公办吗?” 绝处逢生的喜悦再次笼上吕含的心头,他抬手,示意那姑娘开门。 半晌后,随着那迟疑却有力的动作,多日的奔波逃亡终于划上了句号。顺着那条缝隙,他终于又看见了天光。 吕含能想到陆琰靠谱,却没想到陆琰能这么靠谱。 陆琰在发现他不知所踪时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查,他无法预判他的行迹,在衢州和益州两府都留下了人,甚至还派人进了山。山下的城区他也没遗漏,非但要他们挨家挨户去搜,为害怕有人从中作梗,陆琰在留下的甚至还都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可信任的熟面孔。 在他昏过去的一天一夜里,朝廷命官无无故失踪在益州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赵瑞林慌了神,连夜派人给城中商户和百姓下了命令,甚至亲自带人来搜。 陆琰明明能自己独吞了此次赈灾的功劳,还能顺带将看管不力丢了的锅甩在他身上,但他没有,还费尽心思派人去找他。想到此处,吕含就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恨不得撇开沈峥的关系情真意切地呼唤陆琰一声“二舅兄”。 他被人抬出这间所谓的“客栈”,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打量着最上方“星月落”的匾额,心中升起了一种隐秘的快感。 那隐藏在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睚眦必报血债血偿的灵魂头一次在并非战场的地方占了上风。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