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吕含脸皮再厚，也觉得这话超出他承受能力了。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反应不过来，那姑娘不耐烦了，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她这一脚没用什么力气，蜻蜓点水似的划了过去。吕含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接连倒退了两步。 那姑娘脸色难看起来：“你不愿意？” “不是！”他立刻否认，可随即又犹豫起来：“可是……” “那可是什么？”那女孩坐着，要抬头去看他，可气势半分不输他，咄咄逼人要个解释：“还是你不喜欢我？” 若说他对人家全然没这个意思，也是不可能的；可若是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又觉得差了口气。 她生着病，他被人追杀；她不知来路，他前途未卜，吕含恨不得撬开这姑娘的脑子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问问这姑娘，让她看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甚至连她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时候嘴就不受他控制了，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你才认识我三天，你了解我吗？” “三天怎么了？我仰慕你喜欢你，三日就足够了。我若是不喜欢你，便是和你待一辈子，也没什么用处。”那女孩一脸理所当然：“这世上多的是盲婚哑嫁的夫妻，一面没见过也要凑合一辈子。我好不容易有此奇遇，得老天爷安排才遇见了你，又知你是个好人，值得我托付一生，自然要争一争的。” 她说着便起身要往过凑，吕含往后退一步，她就跟着往前走一步。不过两步之遥，就将吕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天地良心，吕含面对北夷最凶悍的统军时都没有这么慌乱过。他紧张的腿脚发软，呼吸都错了拍，对方却不依不饶，那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心跳不已。 “我不好看吗？配不上你吗？”她似乎是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随即又像是苦恼起来：“还是你嫌弃我没有嫁妆？你是将军，而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吕含刚想同她解释他也很穷，还没开口就又被怼了回去：“还是你想拿了军功去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是不是嫌弃我在外头抛头露面，一个女子不守闺训，和那些男人在一处做买卖跑江湖？” 他被问懵了，只觉得今日在说话这事儿上算是棋逢对手，只得连连摇头。 那女孩儿也懵了：“既然都不是，那你就是愿意娶我了？” 他鲜少能遇见比自己直白还生猛的人，只觉得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想到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沈峥和陆婉吟一面都没见过不也做了恩爱夫妻，他见过人家喜欢人家，甚至还称得上是两情相悦，有什么不敢答应的，咬着牙就点了头。 他点完头又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儿：“你得跟我回去，让我娘看看。” 对方脸色一变：“你娘要是不喜欢我，你就不娶了？” “当然不是。”他连忙否认，随即又补上：“可三书六礼总少不得啊。” 他语气过分诚恳，对方像是也没反应过来，气势上一下就弱了许多，像是有些不知所措：“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吕含闻言放下心来，那种掌控全局的感觉重新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看了看对面惨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当务之急还是给你寻个大夫。” “哦”，那女孩原本还以为他要说起婚事，正是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如临大敌的时候，一听是寻大夫也怔了怔。她一抬头，可巧右前方就是一家医馆，便指给吕含看，自己先一步走了过去。 吕含落后一步，见她背过身去，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娘的，怎么就当了真？ 他强压下过速的心跳，快步跟了上去。 城内的情况其实与那伙计说的差不多，虽没有十步一诊那么夸张，却也在不少路口的交汇点上都设有大夫义诊。可那大多是为灾民所设，大约是为了好找，大多都在主路上。 他带着这姑娘拐到的僻静处就没有，甚至连人都少见。医馆闭着门，他们试着敲了敲，里头没人应答。 这不是个好兆头，起码在战场上不是。 吕含正要开口阻拦，却见那姑娘已经先他一步推开了门。 他的呼喊未及冲破喉咙，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势。一片寂静中，他在那姑娘看二傻子的眼神中放下了手。 这些时日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有了从前一惊一乍的毛病，可这次不同，他才在屋外同人互相表明了心迹，这会儿就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就显得有些说不过去。吕含有些尴尬，佯装镇定地喊了两声掌柜。 屋内没人应答，想是大夫在外头看诊，大约是离得不远方便回来取药材，也就没锁门。 “要不我们换一家？”他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得带那姑娘去大路上。 那姑娘闻言点了点头，才要开口就被吕含一把推开。她没防备，扶住了门才勉强站稳，正要回头问他做什么，就听见羽箭划破长空呼啸而来的声音，落在了她耳边楔进了门框里，正中她方才站的位置。 就算吕含那一推让她避过这一箭，箭落的位置离她也不过几寸，惊慌的感觉瞬间从脚底涌上来，顺着心口向上逼得她头皮发麻。 她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吕含用力一拽拉到了他右侧，她还没站定，又一支箭擦着她的肩膀飞了过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却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刹那间无数蒙面人顺着药柜和后堂的过道涌出，直朝他们扑了过来。 “跑啊！”吕含惨叫一声，抓住她的手就往外飞奔。 天地良心，她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吕含显然是对逃跑一事经验丰富，拉着她七拐八拐直往人多的地方冲。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只当前头有人施粥赈灾，也跟着他们往前跑，跑到一半又见后头跟着一群拿着刀的蒙面人，连忙高声嚷叫起来：“抓贼啊！” 这几天赵府尊高价悬赏黑衣人的事情已经在街头巷尾传遍了，重赏之下必然有勇夫，何况是这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灾民，是以跟上来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场景就莫名诡异了起来，停在原地的人只能瞧见为首的一男一女风一样的从他眼前掠过，而后跟着一群拿着刀的蒙面人冲他面前冲过去，几步之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跟着他们后头往过跑，又些顺手牵羊的已经从街头巷尾找到了趁手的兵器，譬如水瓢，譬如锄头。 吕含虽然常常制造混乱，但是这么大规模的还是头一次。这样下去明显不是办法，只要后头那群蒙面人肯露相，冲着他俩喊一声抓贼，他俩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快跑几步，正看见前方一个岔路口，左边是条窄巷，伸手就将那姑娘推了进去，“你不能这么跟着我跑了，你就待在这，我去把他们引开。” 那女孩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听他这么说就慌乱起来，只一脸恳求的看着他。 吕含顶不住这眼神，想劝几句，可时间又不容许，只能留下一句“我一定回来找你”，转身快步往反方向跑去。 他放心不下，又不敢回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才不那么担忧。 片刻之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往那边跑了，那边……” 吕含闻言翻身上了屋顶，借着这个动作看见了那些不明真相的灾民已经顺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暗自感慨，真聪明啊。 理论上他这个方法很可行，外加上那姑娘配合也很默契，两个人将追兵甩掉再回合是很容易的事情。可吕含忘了一件事，就是他根本没来过益州府。 他迷路了。 他在人家的屋顶院墙上蹿下跳，终于在天黑之前成功将那些蒙面人甩掉，预备去和那姑娘汇合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之前那个岔路口的样子了。 他借着夜色一边走一边骂，到底是谁设计的益州府城，怎么能做到每个路口都长得差不多的，回去一定要查查看，问候一下他的祖宗十八代。 其实吕含多数时候都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念头，找不到她或许是天意。老天爷看他这辈子行善积德，不舍得让他陷得太深，所以借今晚给了他当断则断的机会。 他该抽身袖手，当作一切没发生过。今夜过后，无论是去衢州追赶陆琰的脚步，还是回京上陈今日事情，翻篇过后他都还是那个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吕含。 可他不行。 他做不到。 有人说喜欢他仰慕他要嫁给他。 他只能往前走，他要去找她。 他得遵从他的心。 也许诚心就是能感动上天，也许他之前的倒霉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好运气，当那声轻微却熟悉的抽泣声在耳畔响起时，他借着月色，终于摸回了那个分岔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扑上来抱了个满怀。 他们相处多日，有不少的肢体接触，只有这一刻，他觉得他们心离得这么近。 从前沈峥给他讲过陆婉吟的理论，说人活着不是活一辈子，不过是活几个瞬间。他那个时候还觉得是他们这些人读书太多读傻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理解了这个瞬间。 他耐心等她哭完，把所有的恐惧委屈都换成眼泪擦在他的身上之后才扶着她坐在了不知道是谁家院外的石阶上。 他坐在她身边，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半酸涩半释然地感慨道：“终于找到你了……” 那姑娘仍在抽抽嗒嗒，脸上泪痕还未干：“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她含着眼泪，发出一声和他一样的、跨越了千山万水之后终于认清自己心的感慨：“你终于找到我了……” 吕含看着她，只觉得情难自禁。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对着她的唇凑了过去。 一道凌厉的白光划破夜色呼啸而来，顺带着隔开了他们之间近在咫尺的意乱情迷。 吕含来不及多想，翻身将那姑娘护在了身下。 他在背后绽开的血花、远处传来的尖叫、心上人的眼泪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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