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混乱（1 / 1）

更要命的是，他转过方向来才发觉自己像是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力，许多原本还在和守军缠斗的黑衣人也顺势围了上来，每一刀都像是奔着他性命去的，反而是堆在那里的米粮无人问津。

吕含边躲边砍，顺势在心里问候了一下这群黑衣人的祖宗十八代。人群的尖叫声如同潮水一样袭来，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确定了这些人根本不是图财而是要命。

这他娘的，吕含回想自己，他最近没招惹过任何人，为什么这么晦气？他躲开一个正面冲上来的黑衣人，反手回了一击，一抬头正看见有人站在粮车前，挥刀就要去砍。

吕含心知不好，正要冲上去拦，却被身后之人拉了个趔趄。他转身就要挥刀，却对上赵瑞林那张颤抖的脸。赵府尊大约是被吓坏了，抓住吕含就不肯放，见吕含认出是他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往上攀了攀，伸出双手抱着了吕含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吕大人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吕含不知道要不要挣脱，一犹豫的功夫就错失了先机。他转过头去，只看见数不清的米被人从半空中挥了过去，一片莹白后就如同雪花一样落在地下。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灾民蜂拥而至的声音，为首的一个大喊着“那里有粮”，随后就被人当胸砍了一刀，再也没有爬起来过。可即使如此，后面的队伍没有半分要停下脚步的意思，踩着他的尸体就跑了过去。

吕含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一脚踢开赵瑞林，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粮车，对着半空挥刀，希望能以此震慑灾民：“我看谁敢过来。”

这话放在寻常人跟前或许还有用，可他面对是这些吃不饱肚子的灾民，饿死和被人拿到砍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便不大在乎，只管继续往上冲。

吕含不可能真的去砍，眼看灾民越来越近，他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对人马从后方斜切过来，凑成了一段稀稀拉拉的人墙隔断了灾民。

吕含顺着人墙去看，正瞧见不远处正大声调度的陆琰，很是感激。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他就被不断向前挤的人踩了一脚，身子一歪就倒在粮车上。

顷刻间他就觉出身下触感不对，伸手一探才发觉自己身下的似乎只有最外头的两袋米，随着他自身重量下压，底下的麻袋都瘪了下去。吕含伸手抓住其中一袋，用力一扯，这才发现下头的都是空的。

明明他早上看人装车的时候还不是如此，怪不得这么多黑衣人能在他眼皮子地下无声无息地藏匿。再仔细回想时，他发现那砍袋子的人似乎并不穿黑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赵瑞林知不知情？

他这么一扯不要紧，黑衣人的视线再次锁定在他身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后头的灾民见黑衣人过来，不自觉地往前挤，前头的人顺势而倒，轻而易举地冲破了那不就不甚坚固人墙。

原本这些人就饿急了眼，后头又有追兵驱赶，不少人被后头的人挤倒在地，踩踏声哀嚎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吕含逆着人流想去最外层拦住那些黑衣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个即将跌倒在地的老大爷。

他被下锅饺子一样的人群挤得头昏脑涨，混乱之中被人踩了好几脚，黑衣人与守军乱作一团，吕含在人群的缝隙里，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颜色太白了，和这混乱的人潮，黑灰交杂的背景格格不入。吕含看得清楚，确定那个身影来自于陆琰的马车，可那分明不是陆琰。

白色的影子从混乱当中抽身而过，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吕含拔腿就要去追，却又一次被人拉扯住了前行的脚步。

他娘的赵瑞林，吕含起了杀心，回过头去就要动手，却融化在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里。

一个眉眼不俗的姑娘被人挤倒在地，忍着身上被人来回踩踏的剧痛，死死地抓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恳求地望着他。

吕含的耳边传来那千百次他在梦中听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可闻，她抓着他，眼泪已经落下来：“求官爷救命……”

*

就是打死吕含他也想不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不过是奉旨去益州府调粮，然后在益州府的城门口和自江南过来的陆琰会合，再一同押粮前往衢州，怎么就能遇见光天化日之下还穿着夜行衣的神经病抢东西顺带还要杀人呢？

他不过是去维护个秩序防止混乱中发生踩踏，怎么就能被黑衣人当作目标追杀至今呢？

他不过是窥见装粮的袋子装了人，又瞥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才心生疑窦，怎么就能被一个姑娘绊住脚步呢？

他不过是害怕一个柔弱女子禁不住踩踏，这才英雄救命仗义出手的，怎么就能带着人进了山呢？

这孤男寡女的，说出去很难不让人想歪。

这姑娘说她姓叶，至于叫什么吕含没问。倒不是他担心唐突人家才不敢去问人家的闺名，只是他觉得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真正的回答。这女孩说自己是衢州府人氏，因衢州府旱灾故而要往京城去投奔亲人。吕含细问了几句，那姑娘却避而不答，只说是父母兄弟都已经不在了。

他怕触了人家的伤心事，也不好再说，反而因为困在这山中，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

想到此处，吕含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女子，在目光触到对方睡颜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像被烫着了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他这两天常常这样，一旦对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脸就发烫。这个时候他就庆幸自己从小到大都黑不溜秋的，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小时候不午睡天天顶着大太阳在外头疯跑的自己。

要是像沈峥那样的小白脸，别人看他一眼脸就像个煮熟的虾子一样，那他岂不是很丢脸？

想到沈峥他又有些生气，他安分守己了好些天，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就算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无意间得罪了人，也不至于要他的性命。一般他落到被人追杀的境地，都是托了沈峥那个王八蛋的福。再不就是他挨着沈峥太近了，沈峥的霉运像瘟疫一样传染到了他的身上。总之他这么讨人喜欢，一定不是他的过错。

这些年他们指望对方指望习惯了，一旦陷入危难时就要骂一下对方，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还不来救自己？

吕含回忆了一下，距离那场混乱已经过去了两天。他被旁边的女孩死死抱住，像是个靶子一样吸引了四方黑衣人的注意力。他没有办法，只能抱着这姑娘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确认那些黑衣人跟上来才放心。

他在混乱之中抢了粮队的一匹马，那马不是战马，与他平日里所骑的差之甚远，甚至没等到他们脱险就跑死在了半途中。吕含没法子，他自己一个人，怎样都能脱身，可带着个姑娘就不成了。他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带着那姑娘钻进了山。

这山洞不深，不远处还有条溪，外边草木颇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围墙。吕含拿此处做了暂避之所，躲着外头的太阳和不知道那是否还存在的追兵。

他害怕山中有猛兽来袭，又害怕追兵找到他们的踪迹，警惕过了头就睡不着觉。

他这辈子还没被那个女子抱得这么紧过，逃亡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静下来就面红耳赤，反而是那姑娘大大方方地拜谢恩公，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她说她早年父母亡故便一直孤身一人，早早在外头抛头露面维持生计，虽是寻常买卖营生，可到底碰见的坏人比好人好要多些，自然也比寻常女子应变的能力强一些。

如今情况虽然危难，可到底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说到此处时这姑娘还看了吕含一眼，半是感激半是叹息：“幸而有你陪着我，我一个人在这山中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被这话说的心念一动，从白天到夜里都在脸红。

此刻他不敢看人家，只好顺着洞口的缝隙去看天上的星星。顺着星星辨认方向是行军打仗之人的必修课，他知道一路往西就是衢州府的方向，往东走是益州府的大门，自东南行便是扬州，可他只能困在这深山里，哪里也不敢去。

白日里他忙着去寻食物水源，还能同这姑娘搭两句话，可到了夜里一片寂静的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千头万绪。

那场混乱死了多少人？粮还在吗？

陆琰还活着吗？能不能如期把粮食送到衢州去？

会有人发现他消失了吗？有没有人来找他？有没有人能去给沈峥报个信？

往装粮的袋子里藏人究竟是不是赵瑞林的手笔？如果是，那他想干什么？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干的？

从陆琰马车上下来的白色身影是谁？陆琰知道他的存在吗？

他这次出师不利，回了京后会是什么后果？沈峥那个废物点心能保住他吗？

还有这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