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吟走的时候着急，并未收拾那盒白芨。她知道旁人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以大大方方扔在了桌子上。 沈峥回来的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沈峥就已经眼尖的看了个清楚：“白芨？” 他是久病成医，认得不少药材。虽然说不上熟悉，却也知道此物是何用处。见这盒子是当日吴梦周给陆婉吟的，颇感好奇：“怎么送了你这个？” “我也不晓得。”陆婉吟摇摇头，最终决定还是对沈峥隐瞒她的猜测，“许是二嫂嫂闹着玩的吧。 ” 她不知道陆琰到底想干什么，知道陆琰有意避开沈峥，也不敢贸然开口。奈何方才沈峥过于坦诚地同她说了自己的推测，她此时有所隐瞒到底不那么真诚，只好转移话题。 “侯爷饿不饿？吃饭吧。”沈峥对苦夏的定义与常人不同，在春日里就不肯好好吃饭，陆婉吟以防万一，想起来了就催促一遍。 果不其然，沈峥摇了摇头。他不再纠结那盒白芨，却也觉得陆婉吟似乎有心事，便觉陆婉吟是忧心陆琰，“我会去嘱咐诚贞，叫他多多帮衬，你且放心。” 陆婉吟倒不是担心陆琰，但有人帮忙总归是好事。沈峥能想到别处而不纠结此物实在很好，她连连点头，见沈峥似乎比她还紧张几分又出言安慰：“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二哥哥鬼点子多，总不会吃亏。” 沈峥闻言回想自己对陆琰的印象，很是诚恳：“二舅兄看着是个老实人。” 陆婉吟笑笑，没有人教过你看人不要看表面吗？ 她指着窗外的日头，和沈峥讲她之前被陆琰坑的经历：“我小时候，在这个日头下挖过土……” 其实说是小时候也有些牵强，那个时候陆婉吟已经抽条，眉目之间能看出日后的影子，但是性子却还没扳回来，在家时不说为非作歹，也是胆大包天。 陆琰多数时候都对她很好，只有那么一回忍无可忍，是她拿茶水浇死了陆琰辛辛苦苦养活的两盆兰花。 沈峥的童年枯燥乏味，每次听陆婉吟讲这种事的时候比当事人还要兴奋，陆婉吟一开口就捧场无比：“你将他的花浇死了，他罚你挖土？” “哪有那么容易？”陆婉吟摇摇头，示意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她浇死那盆花原本不是有心的，可那时候她不知道在那本书上瞧见茶水浇花可以让花长得更好，便不顾陆琰劝阻一意孤行。 陆琰气的不得了，又不好明着给她教训，只好寻了个旁的法子。 陆婉吟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难受：“那个时候，江南流行一本书，书里头有个姑娘，父母双亡寄住在外祖母家中。一日与她表兄闹了别扭，见满园落花，便深觉自己命比花轻，拿了锄头将落花掩埋，只让它们质本洁来还洁去……” 沈峥对此书也有所耳闻，却不知道陆婉吟为何要从这个故事讲起，瞪大眼睛认真问她：“然后呢？” “原本这书讲的是大家族由盛转衰由兴转亡的故事，奈何各人看书都是看自己，传到闺中就是另外一番女儿情意了。”陆婉吟想想就觉得犯愁：“书中的女儿葬花是寄人篱下有感而发，可偏偏就有那些附庸风雅的大小姐要去效仿，父母再为其百花考造势大肆宣扬，一时蔚然成风。” “家家户户都有女儿要顶着大日头出门葬花，似乎不葬花便落了下乘。”陆婉吟懒得动，只管假装自己不知道，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把陆琰的花浇死了，陆琰一定要她给这两盆花一个交待，便去寻了陆老爷子。 “我二哥哥和我祖父说，百花榜上空有其名毫无用处，若是真要明白其中真意，须得爱花惜花怜取自身。”陆婉吟指着外头的太阳，觉得现在想起来都生气：“就是这个天气，我祖父让我拿着锄头，去把院子里的落花都埋了。” 沈峥虽然觉得有些同情，却也实在忍不住笑：“你实在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的，辛苦的还在后头呢。”陆老爷子喜好开阔疏朗的布局，陆家的院子也修得广阔，树与花种的也不紧凑，陆婉吟伸手同沈峥比划：“那么大的院子，我一个人拿着扫帚扫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花拢齐，还没等装到锦袋里，一阵风吹过来又散了。” 沈峥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你二哥就看着？” “何止是看着？他还要在一边指点，这头没捡干净，那边还有几瓣。”陆婉吟回想起来都觉得腰酸背痛。 打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去招惹陆琰，对陆琰不能说是言听计从，却也不敢在关键的事情上违拗陆琰的意思。 好在陆琰虽然心疼那两盆花，却也再没说过她什么。转过天后又去四处淘换，最终得来的，就是那两盆紫兰。 那花是故人所赠，连陆婉吟都半刻不敢忘。 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推迟了不少日子的殿试也已经进入尾声，只有一人的成绩悬而未决。 此人名为谢渺，字雁清。 朝堂之上再次炸了锅。 原本太子与李丞相已经休战，预备齐心协力度过此次衢州府旱灾，说定与北夷通商之事科考之后再议，谢雁清的一份考卷却将矛盾再次激化，甚至还有更上一层的倾向。 原本谢雁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探花，他是背景清白的寒门士子，成绩履历也是千里挑一，如今还是丞相门生，可谓是风头无两，甚至有盖过此次状元之势。 可坏就坏在这人胆忒大，三考策问时引用了《南山生诗抄》里的一句，不过短短四字，却足以震惊朝野。 桓武皇帝后，《南山生诗抄》已成禁书，连主考官都不曾看过，谢雁清的试卷这才顺顺利利地到了圣上的御桌上。 可皇帝这些日子不管事，管事的是太子。太子既然已经和李丞相达成一致，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想着名次既然已经定下，大约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便拿了前三甲的试卷交予李丞相过目。 李丞相早就探听到了内情，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很是争气，便也好奇哪份试卷是他的。他靠字迹辨认不得，只能挨个看完去猜，没想到看完第一份，脸就绿了。 他是南山诗案的主办。别人不熟悉没看过，他却一字一句看得清楚，更何况这四个字就是当年咬死卫捷的关键性证据。 李丞相大怒，当场就拍了桌子，扬言要彻查到底，再一揭开姓名，看见“谢渺”两个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太子是何等精明之人，见他脸色变化便知事情有异，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赶忙去问丞相要查什么，丞相再推辞的时候太子说什么也不肯信了。 他不肯开口无所谓，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人看过南山诗。太子派人抄了谢雁清的试卷，连夜送去他结交的有识之士辨认，终于锁定了那四个字出自南山诗。 但不知道怎的，李丞相又忽然改了口，一口咬定谢雁清是南山案余孽，自己只是见其颇有才华，这才想做个伯乐提拨一下寒门士子。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识人不明，便要求立刻处置谢雁清。 太子再怎么与他不和，也是他外孙。抛开国事不谈，李家的家事他了解的很清楚。李家小姐李若琳如今还待字闺中，只预备谢雁清考取了功名之后嫁与他为妻。 这事儿虽然还未过了明路，但已经有不少人心照不宣了。 李家小姐自出生起就自带神秘色彩，是静慧师太金口批命“命格为凤”，有不少人早就在暗中认定了李小姐会是下一任皇后。 可没想到前些日子，太子侧妃议定了吕家女。 其实太子是不信命的，无论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静慧师太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替她批过命，太子都不是很在乎。在他看来，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不过是李家为了自己的荣耀早早铺路而已。 他们已经成功的用这个方法造出了一个皇后，只需要如法炮制另外一个就行了，届时一门两皇后，这才是荣华至极。 但从一开始，太子就知道这事儿成不了。他和他爹不一样，只要他不娶，谁也不可能把李家女塞进东宫。 李丞相心里也清楚，太子不好拿捏，所以也没有强求，早早替孙女想好了后路。 太子知道若非李丞相默许，这门亲事的风声不会传出一丝一毫。所以李丞相所说，太子一个字都不相信。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且不说如今已经不是桓武皇帝做主的时候了，就算桓武皇帝还在，也不可能就因为这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定了谢雁清的罪。 那么丞相为什么那么着急？是怕谢雁清说出什么吗？ 事关重大，太子也不敢草率行事。他怕此事真与李丞相有关，逼急了丞相会杀人灭口，便提早一步做主，将谢雁清关进了刑部大牢。 人的疑心会随着时间不断放大，太子心里的天平也逐渐开始倾斜。 当年的南山诗案真的只是因为桓武皇帝的疑心而导致的文字案吗？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叶昀身死，陆延清隐退，天下文人各个自危。为什么只有李家水涨船高全身而退？ 太子暗自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去再查一次当年的南山诗案。 他看着书案上谢雁清的试卷，隐约觉得这一次，自己的机会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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