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吟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让沈峥这么夸赞,没想到沈峥提起来了这一茬。她这些日子为了照看沈峥,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只顾着听沈峥给她分享这些八卦,连自己之前想和沈峥说什么都忘了。 她仔细回想蕊儿同她说的话:“我前日去东宫看姚姐姐,得知太子原本对于失子一事并不生气,可去了一趟贵妃娘娘宫里,回来就暴跳如雷,侯爷说这是为什么?” 沈峥垂眸,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贵妃娘娘从前对太子爷视若己出,见太子爷失了孩子,一时着急也是有的,想必是同太子爷说了什么,这才让太子爷伤心过度,失了分寸。” “侯爷也说是从前,皇长子是如何没了的,大家心中都有数。就算贵妃娘娘从前对太子视若己出,可太子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儿子,难道贵妃娘娘真能心无芥蒂吗?”陆婉吟觉得不大可能,若是皇长子还在,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皇长子的死与太子的母亲脱不了干系,吕贵妃真的能毫不介怀接纳这个间接害死自己儿子的人吗? 沈峥对吕贵妃知之甚少,不好评价,只得摇了摇头:“我说不好,只是觉得此事纵不合理,可未必不合情。” 合情?陆婉吟心念一动。 就算是母子情深,太子又何必为了吕贵妃一句话虐凌发妻。他有意冷着姚漪,借其他夫人贵眷的口说姚漪的情状,是想让谁听见? 陆婉吟越想越觉得不对,只觉得从前的记忆碎片都化作了一颗又一颗的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完整地穿起来。 沈峥见她蹙眉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她不高兴,赶忙挑起另外一个话题:“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也许就是贵妃娘娘疼爱太子,期盼重孙呢。反正太子侧妃也不是姚家女,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太子妃。横竖今日时间还早,我带你出去玩?” “太子又不是只有这两位,日后恐怕还多着呢,我就是担心也担心不过来。”沈峥这些日子已经放松了许多,只是偶尔在她沉默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莫名的小心翼翼,几乎容不下陆婉吟片刻分神。 陆婉吟知道此事非一日能改,也不苛求沈峥,自己去拉沈峥的手示意他放松,忽而又想到她在东宫看到的那两个侍妾的样貌,便问沈峥:“想必贵妃娘娘年轻时十分美貌?” 沈峥的手被她抓在手里,像是当什么玉器把玩,十根手指缠在一处看得沈峥眼花撩乱,他被陆婉吟这么一问,反应了一下才点头:“贵妃娘娘出嫁时,吕家已经势微力薄无人可用。正因贵妃娘娘美貌,才得当今圣上青眼,圣上力求先帝,将其破格纳入东宫,并曾扬言不得此女为妻,愿终身不娶。” 饶是沈峥声音越来越小,陆婉吟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这活脱脱又是一个陆老爹的翻版。 不过这也不怪沈峥爆出这么惊人的宫廷秘事,原本就是陆婉吟自己问的突然。她见贵妃娘娘几次,印象深刻的不是那厚重的脂粉,就是身上那五彩斑斓的配色,再就是那颜色各异的指甲。 可细细回想贵妃娘娘的眉眼,确实是个难以描画的美人,还有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和陆婉吟在东宫瞧见过的一个太子侍妾的脸上,一模一样。 无数珠子终于在这一刻串联成了线,陆婉吟将事情的大概完全地拼凑了起来,差点没忍住惊叫出了声。 她一把拽住沈峥,忽而又想起沈峥没见过太子的侍妾,又放了下来。 沈峥被她这一拉一放弄得更懵:“怎么了?” 陆婉吟仔细回想那肤白如雪的吕碧莹 ,妄图在她身上找到吕贵妃的痕迹,听到沈峥问她才回过神:“侯爷记不记得那吕家女儿长成什么样子?和贵妃娘娘有无相似。” “记不清了。”沈峥很诚恳地答她,他与吕小姐不过一面之缘,当日整颗心都吊在陆婉吟身上,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不过只要是陆婉吟问,无论多没头没尾的问题他都会认真想一想,哪怕这题已经超出了他的回答范畴之外。 沈峥不大愿意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这会儿刻意去想才发现吕贵妃在他脑海里已经模糊了。他和陆婉吟看见的差不多,想到的也差不多,实在回答不出什么共同点,只能勉强拼凑:“好像都挺白的……” “啊是”,陆婉吟脑子里想着另外一件事,不自觉地拿自己的手去和沈峥的手比了比,嘴又快了一步:“你也挺白的。” 沈峥从来都无法抵抗陆婉吟这种突然起来的“耍流氓”,感觉自己的脸又在发热,只觉得自己完蛋了。 陆婉吟已经从太子那两个侍妾身上凑出了吕贵妃的上半张脸,又在沈峥误打误撞的提示下拼出了个底色,这会儿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往姚漪身上对号入座。 姚漪在江南是百花榜上第一名,江南人以花喻人,姚漪自然是花中牡丹。牡丹与她其实是很相衬的,姚漪的眉眼生得很明艳,与贵妃娘娘那样细致柔和的气质大不相同。 若是今日不提起此事,陆婉吟也不可能联想到这两个人身上有什么相似之处。可好巧不巧,就在前几日,姚漪托人带了信给她,叫她不必担心自己,她再也不会寻短见想不开,且在短短几日之内又重新夺回了太子的宠爱。 陆婉吟还是在姚漪的描述里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她原本是怕姚漪想不开才百般鼓励姚漪,没想到这事儿也有些跑偏,超出了陆婉吟原本的预期。 她走后不久,姚漪便换了衣裳描了眉,她久在病中憔悴不堪,强打着精神描眉画眼更是楚楚可怜,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姚漪硬生生将一分可怜描画出了十分可怜。 她心思一定,对自己也更狠心。陆婉吟一走就又拿着那把剪刀划伤了自己,只不过这一回是当着太子的面。 太子败给了姚漪的眼泪,就着这个姚漪铺好了的台阶与姚漪重归于好。姚漪也打起精神开始给自己一碗一碗灌药,预备再得子嗣。 原本陆婉吟以为太子是念着与姚漪的旧情,可如今这么一想,陆婉吟才觉得恐怕不止如此。 姚漪的外在与吕贵妃毫无相似之处,却有一处与吕贵妃像了个十成十,就是那楚楚可怜的神态。 陆婉吟最初对姚漪无条件的容忍,就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反差,她一个女人都把持不住,何况日日与姚漪在一处的太子。 像吕贵妃,却又是完全另外一个人,这是何等的吸引力,难怪姚漪能得太子宠爱至今日。 陆婉吟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她怕是她多想,只决定日后再小心留意,若是有丝毫不对都要烂在肚子里。 她强行稳定心神,拉住沈峥:“侯爷不说要带我出去玩?我们去哪里?” 她不拉还好,一拉才觉出沈峥手心发烫。在她走神的过程里,也不知道沈峥又想了些什么,这会儿又要把自己烧熟了。 陆婉吟被他吓得草木皆兵,恨不得又要上手:“你哪里难受?” 沈峥连忙摇头:“我好得很。” “这么烫,哪里好得很?”陆婉吟不信他,立刻就要叫人去请大夫,却被沈峥一把拦下。 沈峥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刻意同她强调:“我真的没事,就是天太热了。” 陆婉吟看了一眼春日里的天,和沈峥昨日喊冷才又翻出来的厚衣裳,最终选择相信了沈峥的鬼话。 她还没从自己的猜测里完全脱离,只得试图麻痹自己:没关系的,反正你不太聪明。 话虽是这样说,可她到底怕沈峥冻着,不顾沈峥阻拦又寻了披风罩在沈峥身上,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她来京城这么久,除了去星月落那回,还是头一次出门。大约是疫病过后百废待兴,街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小摊,正如春日里冒出的绿芽,虽有生机却显得孤零稚嫩。 陆婉吟在扬州时也鲜少能有机会出门,到了京中就更少。她知道京城繁华,如今的景象虽不如她的预期,却也够她看个眼花缭乱了。 沈峥日日出门,从来也不觉得这些有何好看,便只顾盯着陆婉吟瞧。他不留心,陆婉吟也不认路,待他回过神去看时,两个人已经走出好几条街了。 永宁侯府在京城不算偏僻,却也避开了最繁华处,邻居也大多非富即贵,倒是难见市井热闹的人间的烟火气。 陆婉吟原本就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见不远处人头聚集,便拉着沈峥过去看热闹。 他们人还未到,就听见摊主的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买定离手童叟无欺了啊,新科状元热门人选都在此处,赌对了面上有光,赌错了美事一桩,不赌哪能钱来到,不赌不知时运高……” 陆婉吟虽然好奇,可她为了维持在沈峥面前那点矜持,也不好直接去凑热闹,原本她见是个赌摊就想拉着沈峥离开,可一听到摊主说的新科状元就又好奇起来。 沈峥见她走不动路,很耐心地同她解释“赌状元”的习俗。所谓“赌状元”,不是指最擅长赌博的人,而是赌每年新科举子中最有望夺魁的人。 桓武皇帝后,天下文脉毁于一旦,文人仕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今圣上登基后,便有意扶持。 这些事情放在桓武皇帝时几乎没人敢想,可当今圣上只有两大爱好,一是贵妃吕氏,二是吃喝玩乐。一个连江南百花考都想凑趣的人,如何能放过“赌状元”这样的乐事。 此事刚出时还有不少大臣上书劝阻,想要官方发声明令禁止,却被皇帝以无伤大雅为理由一笔带过,这项传统也就沿袭至今。 今年因着疫病的缘故,殿试的日子也随之推迟不少,沈峥原本以为今年没有此项活动,却不想外头已经热闹至此。 他见陆婉吟好奇,便大大方方地拉着她往过走:“想看就凑近看。” 陆婉吟也不推让,她凑近了那个桌案,才发现上头放着许多两寸长的木牌,正面写着热门人选的名字,反面写着年岁籍贯,于何处就读,会试成绩如何,师从何人,甚至还有婚配与否。 她越瞧越觉得好玩,甚至还看见了不少眼熟的名字,还有几个与她一道读过书。陆婉吟连着翻了几个,刻意去瞧这些人都是师从何人,除了当朝丞相李征明之外,还瞧见了她祖父陆延清的大名。 那摊主心思也活络,见陆婉吟盯着这些牌子瞧,便凑过来问她:“夫人若是有兄弟朋友也在考生之内,也可押几筹当做支持,押得多情分深,押得少情不浅,无论大小都是心意。” 他见沈峥站在一边看陆婉吟,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夫人您瞧瞧,您家相公都准备掏腰包了。” “不用,我相公没钱。”陆婉吟摇摇头,不欲做这个冤大头。自南山诗案后,益州最大的书院被毁。天下文人能进学的地方除了京城,就是江南。若是陆婉吟要为着情分买定离手,这里头的人她得买一半。 虽然有些她见过,有些也与她相熟,可也有许多她不认得,与她联系最为紧密的人早已经在老师的位子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陆婉吟衡量了一下,觉得她祖父的面子也不足以支持她掏钱。 那摊主听她这么说,也没气馁,拐着玩劝陆婉吟:“您相公要是没钱,那您家就是您做主了。今日您押这一筹,保证这辈子您家都是您做主了。” 陆婉吟当场就想同那摊主口出狂言,我就算不押这一筹我们家也是我做主。 她打量了一眼在一边看戏的沈峥,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沈峥见她看自己,以为是陆婉吟在征得他的许可,很认真地同陆婉吟强调:“你若想押,只管押。” 陆婉吟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摊主先激动起来:“您瞧瞧,只管押。” 他一边说,一边从另外一处拿来了三个牌子。这三个牌子的做工与其他的不一致,上头的字体也好看了许多,那摊主将牌子放在陆婉吟面前,拿出不打算放过陆婉吟的架势同她介绍:“您看看这三位,可是新科状元的热门人选,也是京中丈母娘心中最为理想的女婿人选。” 陆婉吟也没打算在这里头选女婿,但被这摊主这么一说,也不自觉地带入了丈母娘的身份预备去看一看。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押一筹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一枚银锭子被放在了陆婉吟左手处的牌子下边。 陆婉吟顺着那只手的动作抬头,预备去看那手的主人是谁。她还未曾转过去,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押谢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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