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往事（1 / 1）

南山诗案后桓武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以为是自己杀孽太重导致的因果报应，为求长生之法，开始迷信丹药符咒，最终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当时的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有两个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其中一个就是如今的丞相李征明。

那时天下文人各个自危，大燕百年文脉悉数毁坏在这大大小小加起来二百一十三件文字冤案上。只有李家在李征明的调度下全身而退，成为了当时唯一一个可以靠文臣立足的世家，甚至因为搭上了太子这条大船进一步水涨船高。

可一旦太子坐上了皇位，他就不能不看李家的眼色行事了，是以李家女做了皇后，而原本的正妻吕氏成了贵妃。

陆婉吟其实也不大喜欢吕贵妃，但是沈峥和她说完她又有些同情她，好好的原配忽然成了妾，任凭是谁心里头也不会高兴。

可李家得了势，李皇后难道不想要回自己的儿子，陆婉吟不解：“皇后娘娘就没想过把太子要回去？”

“当然想。”根据沈峥的了解，李皇后为了接回太子做了不止一次的尝试，可没有一次成功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太子不肯。“太子爷自小养在吕贵妃身边，吕贵妃待他也极好，他在心里早就认定了贵妃才是他的母亲，是以每次他被接回寿安宫，都会哭着喊要回去，甚至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走，每走一次宫中都会闹个天翻地覆。”

沈峥亲眼目睹过一回，太子站在寿安宫的门口哭，吕贵妃站在寿安宫的门外哭，两边的宫人死死拉住他俩不让他们往对方身上扑，其惨烈程度不亚于生离死别。

皇帝那段时间其实已经顶不住朝臣的压力了，可他对吕贵妃的感情又一直支持着他百般拖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太子为了回寿康宫绝食相抗。李皇后开始时态度还很强硬，太子不吃就只管饿着，预备饿到他服为止。可当娘的又没法不心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太子还没服输，李皇后已经扛不住了。

她泪流满面地问当时还不是太子的三皇子，如何才能认她这个母亲，可无论她怎么诱劝如何责骂，三皇子都只有一句话：“吕娘娘才是儿臣的母亲。”

李皇后在一声声“吕娘娘才是儿臣的母亲”里，终于体会到了一把凌迟的痛苦，被心痛、愤恨、愧疚、无奈等等情绪裹挟的李皇后再也忍无可忍，伸出手去狠狠甩了三皇子一巴掌，可她打完了又觉得后悔，连忙俯下身去抱她儿子。

可就是这个时候，三皇子瞧准了机会抬起脚踹上了李皇后的小腹。六七岁的男孩子原本就不知轻重，他又是奔着下死手去的，虽是饿了三天力道一样不容小觑，而当时的李皇后，肚子里还怀着不足七月的乐阳。

李皇后被这一脚当场踹得昏死过去，而三皇子趁乱跑出了寿安宫又被人抓了回来。

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第二件匪夷所思的事，皇长子没了。

他原本规规矩矩地上他的书房，在吕贵妃的期盼里勤学苦读健康成长，却在下学途中去给吕贵妃摘花的时候意外落水，等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泡发了。

吕贵妃当然不会相信这是个意外，来来往往的宫人那么多，为何偏偏那个时辰无人经过。就算是巧合，那跟着皇长子的太监嬷嬷又去了何处。

她一路查下去，发现那些跟着皇长子的人在那个时候都不约而同地被人调开了，特别是跟着皇长子寸步不离的嬷嬷，在那一天却意外闹了肚子。吕贵妃派人去查了那嬷嬷的饮食，在那嬷嬷的茶水里查出了巴豆，而送茶的宫女芮儿早已经被人灭了口。

吕贵妃伤心欲绝，她虽然知道这事和李家脱不开关系，可她又没有关键性的证据，就算她拿得出，她的枕边人也不会为了她得罪李家，悲愤交集的吕贵妃大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精神便不大正常了。

皇帝心痛不已，借着皇后娘娘需要安胎静养的名义，将太子送回了吕贵妃处，可吕贵妃到底能否再以从前的心境对待太子已经不得而知了。

陆婉吟头一回听这个些宫闱密事，想起她未嫁时陆琰托人探听消息的情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悲凉：“天底下怎么总有这种不公平的事情，男子争权夺利，倒霉的却总是夹在其中的女人和孩子。”

沈峥很赞同她的意见，这场惨烈战斗中跟着遭殃的人还有沈峥。李皇后要夺回自己的儿子，抱着拿一换一的想法把沈峥送去了寿康宫。可吕贵妃没了儿子疯疯癫癫，只有见着她养大的太子才能掉两滴眼泪，根本顾不得沈峥。

他被送进贤妃宫里，贤妃自己也有儿子女儿要看顾，又把他送到了几个老太妃宫里轮流抚养，她们倒是很乐意又个孩子能和她们作伴，可她们到底没有多余的精力，吃穿也顾不上他。

有一年沈桢回京述职要顺便看儿子，皇帝才想起来早被他遗忘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沈峥，看了一圈不知道把他送到哪里去，最终把他送到了魏太后的宫里。

魏太后是桓武皇帝的妻子，性情和桓武皇帝一样刚烈，与桓武皇帝做了一辈子的冤家吵了一辈子的架。可感□□原本就难说，吵了一辈子架也不代表他们对彼此全无情意，桓武皇帝一走，她便将自己锁在了宫中，再也不管任何闲事。若非皇帝无奈求到了她头上来，她也不会接收沈峥，是以她虽然不曾苛待过沈峥，却也从来没有对沈峥有过一丝一毫的亲近。

其实那段日子对沈峥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安稳，他原本想着就在太后宫中抄抄书写写字也能过日子，只是没过几个月，太后就随着先帝去了。

不知道是皇帝还是老侯爷和李皇后说了什么，沈峥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被放回了寿安宫。

沈峥那时候年纪小，被满宫里的流言蜚语说戳着脊梁骨长大，有人笑话他无父无母，也有人说定然是他自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他去了那么多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留着他。

大家都低估了这些闲言碎语对一个孩子的杀伤力，听得太多了，沈峥也就认定了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的缘故，全然不知道其实这些事情根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等他知道了，他才发现好些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他为别人的错付账付了好些年，至今想起来都愤懑不平：“你知道当年力排众议扶持陛下登基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吗？”

陆婉吟又不傻，除了身为文臣的李丞相，另外一个就是武将里的中流砥柱，看沈峥的表情她也能猜得出来，多半就是陆婉吟她那倒霉催的老公公，可她看沈峥的脸色就是猜到了也不敢说，只能装傻。

“你猜出来了是不是”，沈峥长舒一口气，似乎想借这个动作压抑自己内心的感受：“沈桢，他是沈桢。”

你这么喜欢直呼你爹的大名吗？

陆婉吟搞不清楚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恩怨，只是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和沈峥提起要去祠堂给老侯爷烧香时，沈峥听见这事儿时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反应。她不敢再让沈峥说下去，生怕这人再反应过激。

马上过年了，她可不想再出什么事，便开口调转了话头：“横竖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想也无益。侯爷饿了吧，去换了衣裳吃饭吧。”

沈峥其实不饿，他能感觉到饿的时候很少，可他又知道这也是陆婉吟的一片好心，还是点点头起身回了自己的屋里换衣服。

陆婉吟目送他出门，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里沈峥的背影，也跟着他惆怅起来。

其实就算沈峥不说，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武将不比文臣，李家得了新帝倚重，在朝堂上风光无限，家里的人也跟着得益，就连当时在东宫不甚起眼的李家女都摇身一变做了当朝皇后。

可永宁侯府就不一样了。老侯爷手握重兵，若是日日待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那皇帝只怕没有一宿能睡好觉，这才将他调去了离州。可离州府的地理位置又太特殊，北夷人又虎视眈眈，再加上沈老侯爷和他一样也姓沈，天高皇帝远的，他还担心沈桢谋反。

那皇帝必然要有个让老侯爷卖命的法子，想来想去恐怕就只能想到他的独子沈峥。

若是老侯爷无心谋反，他为了让皇帝放心，就只能主动将沈峥送进宫中，日日放在皇帝身边才能让皇帝安心。

从老侯爷最终战死离州马革裹尸的结局来看，他确实从来都没有过二心。

陆婉吟实在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评价，站在每个人的立场上看，他们似乎都没有做错什么。李皇后和吕贵妃是为自己的儿女，皇帝和老侯爷是为自己的心安，最终倒霉的人除了无辜早逝的皇长子，就剩下了沈峥。

原来你从出生起就是个冤大头啊，陆婉吟想到这里就觉得难过。

算了，我日后一定待你更好，把你没在他们那里得到的，都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