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一大早起来就被人恭喜了许多次,整个人脸上写着四个大字:莫名其妙。 今日正值他休沐,他向来起得早,先去书院里头逛了一圈,又去街上溜达了一圈,每一个认识的人见了他都要说一声“恭喜”,待陆琰问自己喜从何来的时候,每个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还纷纷露出一种“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瞒着我了”的表情,搞得陆琰一头雾水。 他在外头待不下去,转了一圈又回了家,才一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头鸡飞狗跳。 这些年他在家见过的大场面实在是非常多,像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天这个场面还是给了刚刚进门的他极大的视觉冲击。 院子里头奴仆家丁跪了一地,舒姨娘跪在当中抹眼泪,陆瑜跪在陆老爷子脚边,伸出双手抱住陆老爷子的腰:“求求祖父绕过爹这一次吧。” 陆琰离得远尚且还没听明白,只见院子当中设了条长凳,上头趴着个人,两个家丁站在两旁手里头还拿着板子。 陆琰探了探身子,一看长凳上头趴着的人是他老爹,立刻寻了角落跪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满院子除了舒姨娘的抽泣声,就只剩下了陆瑜不死心的哀求声。 陆老爷子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身体仍是很好,见陆瑜阻拦便一脚踹了过去:“你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能如此是非不分?” “你爹不知道当爹该是什么样子,拿着儿子去谋荣华富贵,教不了你什么。”陆老爷子看都不看陆瑜,站得挺拔:“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给人当爹?” “给我狠狠地打!” 他一声令下,两边的家丁不敢犹豫,立刻狠狠招呼了上去,随即就是陆老爹的一声惨叫,舒姨娘当时就哭得更大声了。 “打!”陆老爷子不为所动:“只要打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眼见着十几板子下去,陆老爹叫都叫不出了,舒姨娘慌了神就要往陆老爹身上扑,刚替陆老爹挨了一下就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用力拉开。 陆老爷子冷冷地看着她:“你还打算护着他到什么时候?将来我不在了,他还不能自立,难道指望你一介女流冲到前头去替他遮风挡雨吗?” 舒姨娘心里头清楚陆老爷子这些年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她见陆老爷子和颜悦色的时候多了,差点就忘了她怀着陆瑜的时候陆老爷子是如何的疾言厉色,这一眼几乎就像是很多年前的场景复刻,舒姨娘立刻浑身发寒,不敢再挣扎了。 “他若是不觉错,我还不如今日就了断了他,免得他再出门喝酒应酬胡说八道”,陆老爷子眼皮都不眨一下:“人若是被人吹捧了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陆琰一听这话就知道陆老爷子这次是气极了要来真的了,陆老爹这会儿已经晕过去了,就是想认错都不能了。陆琰虽然还不知道陆老爹犯了什么事,但这毕竟还是自己的老爹,就算再不靠谱也是亲爹,陆琰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老爹被祖父打死,便想站起来去求情。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就瞧见旁边跪着的女子面色惨白,正是他那身怀六甲的大嫂。 陆琰虽然没见过她几面,可人家进了门就和他是一家人,他也不能熟视无睹,便凑过去很小声地问:“大嫂,你怎么了?” 那女子摇摇头,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像是支持不住了又不敢说。 陆琰生怕把人吓出个好歹,正要起身停止这场混乱,就听见旁边“噗通”一声,那女子竟直直倒了下去,院子后边一片惊呼。 “闹什么!”陆老爷子一挥手,两边家丁便停了手,舒姨娘立刻扑上去看陆老爹,陆瑜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嘴里头不住喊他妻子:“月娘,月娘。你怎么了?” 后头有经验丰富地老妈妈看了一眼,毕恭毕敬地回禀:“大奶奶这是要生了。” 伴随着他大嫂的痛吟声和舒姨娘的哭喊声,陆琰立刻指挥后排那几个还在跪着的家丁:“去请大夫和稳婆。” 几个人立刻应声离开。 陆琰见陆瑜还在那里“月娘、月娘”,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只好自己指挥另外一边几个跪着的人:“你们去拿那副架子来把人抬回屋里。”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祖父的神色,大着胆子追加了一句:“拿两副。” 陆老爷子站在原地指了指还趴在凳子上的陆老爹:“今日之事,若谁敢说出去,下场便是如此。” 满院子人战战兢兢地跪着,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陆老爷子大约是对这番震慑的效果感到了满意,这才示意陆琰跟他走。 一天一夜之后,陆老爹新出生的小孙子成功免了陆老爹接下来的皮肉之苦,只是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连睁开眼睛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琰玩心大,见刚出生的侄子也觉着好玩,只是他才在和陆老爷子的对话里意识到被卖了的人是他自己,又觉得惆怅。 陆老爷子也是如此,他得了重孙子也觉得高兴,但是一想到这门亲事已经被姚家传的满城风雨又觉得生气。 就在陆家陷入了这种矛盾的氛围当中时,舒姨娘主动站了出来,解决了这让人一筹莫展的局面。 她守了陆老爹一日,琢磨了陆老爷子那话也琢磨了一日,最终下定决心站在了陆老爷书房外头。陆老爷子正跟陆琰对坐发愁,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姚家推了这门亲事,一听舒姨娘求见便挥挥手:“这个节骨眼上她来添什么乱?” 陆琰担心陆老爷子真把陆老爹打出了个好歹,起身劝说陆老爷子:“姨娘若是无事不会冒然过来,祖父还是叫她进来吧。” 他说着自去起身开门,陆老爷子神色仍是不耐烦:“你不在屋里守着那个孽障,过来做什么?” 舒姨娘一夜之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脸上神采奕奕,说话的语气都比从前坚定多了:“我来替我相公遮风挡雨。” 这话一出,陆老爷子和陆琰都懵了。 舒姨娘原本就是个聪明人,想了想就猜到了姚家为何这么着急放出风声的原因,又想到陆老爷子的顾忌,喝了杯茶的功夫就想到了这事该怎么解决。但陆老爹自己私自做主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舒姨娘也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耍这种小聪明,只好过来回禀。 舒姨娘虽未被扶了正,但在陆家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和陆家来往的各家都知道这件事情。她虽然没怎么在外头抛头露面过,但每每宴请宾客都是她作陪,也就知道了许多陆老爷子和陆琰接触不到的内宅事,比如这姚三小姐的母亲是个什么脾气。 她先是请了姚夫人在家里做客,语气动作热情,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强颜欢笑。姚夫人一开始还觉得一切正常,直到听舒姨娘说陆家前些日子新添了长孙之后便有些不悦。 她在家里头横着走习惯了,向来没把姨娘放在眼里,陆家这样姨娘做主的怪事在她眼里已经算是极大的不妥了,再听舒姨娘夸耀长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在她眼里得是嫡子的儿子才能算做陆家的长孙。 舒姨娘一看她这脸色便知道这事情有戏,更是添油加醋地编排了几句陆家规矩如何如何森严、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请安、老太爷如何如何一视同仁是以要陆家的儿媳妇拿她当婆母伺候、大儿媳妇如何如何乖顺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姚夫人在听见陆家的儿媳妇要拿舒姨娘当正经婆母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有些发绿,又听见她夸耀大儿媳妇时更不情愿。虽然她自己做后娘的时候对姚漪不太好,但放在她自己的女儿身上就有些不情愿。 她回去就和姚大人哭了一场,吹了两场枕头风,姚大人也就跟着有些动摇,可话是他放出去的,事情也是他敲定的,现在这个时候反悔又好像显得他言而无信。 “反正无媒无聘的,只是口头议定,有什么大不了的”,姚夫人坚持不懈:“横竖涵儿还小呢,咱们再看看嘛。” 就算姚涵年岁小,陆琰可等不起了。姚大人整日胆战心惊,生怕陆家着急上门提亲。 好在没过多久陆家就派人递了话,说是陆老爹生了病,待他痊愈后在登门拜访同姚大人详谈。 姚大人虽是勉强松了口气,可又觉得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心里头忐忑万分,就像有把刀悬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将他一劈两半。 他这次原本坚定自己的想法说要将姚三的婚事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才看上了陆琰,可他毕竟不在内宅,不了解内宅事,听姚夫人这么一说心里头就忍不住犯嘀咕,可这一时间似乎又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硬生生愁出了两根白发。 与满脑子愁云惨雾的姚大人不同,舒姨娘这两天的笑容就没从脸上下来过,一连参加了好几个赏花品茶聊天的聚会。 有人真心实意地恭喜她得了大孙子,也有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风凉话,舒姨娘一概回以喜庆的笑,身体力行地给她们演示了一下什么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还有些听说过联姻之事的人过来恭喜舒姨娘双喜临门,舒姨娘也还以难掩喜悦的笑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快别胡说,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 有人恭喜就有人嘲讽,舒姨娘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谁不知道他们家攀上了姚家,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做什么,看看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舒姨娘笑了半天笑得脸都僵硬,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句话,立刻转过去是谁家夫人,一看是陈家心里头就有些复杂。 “哎呦喂,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陈夫人啊。”舒姨娘阴阳怪气:“琰哥儿怎么着也算是你外甥,他若是得个好亲事,您不也该跟着高兴吗?” 陈夫人的儿子也在陆家的书学读书,年纪也和陆琰相仿,考了几次都还没有考中,在陈家常常被人拿来和陆琰比较。陈夫人原本就对这事心有不满,又听舒姨娘阴阳怪气,不自觉就涨红了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整日里头除了装模作样就是在男人跟前巧言令色,若是琰哥儿他母亲还在,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陈夫人这类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总是拉不下脸,言辞再犀利语气都柔柔弱弱的,可舒姨娘不是。她性子原本就泼辣,脾气也冲,一听这话立刻不依,还像是生怕围观的人不够多似地大喊大叫:“今日又不是你陈家做东,人家邀了我来都没说什么,你倒先让我闭嘴了。你当我不说,你儿子那些丑事别人就不知道了?” 陈夫人脸色更红,捏着帕子指着舒姨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什么?”舒姨娘冷笑一声:“光那些个大了肚子的姑娘就从你儿子屋里头抬出来多少个,你还真当神不知鬼不觉呢,打量满扬州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陈夫人听她掀起自家丑事,脸上更是挂不住,可她又没怎么和人吵过架,只得忿忿地站起来要走。 旁边有和她要好的夫人们立刻拉住她安慰,其中一个夫人像是气不过要替陈夫人出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还叉着腰准备骂街的舒姨娘:“你今日说这样的风凉话,是觉得没人记得你是怎么进门的吗?” 舒姨娘丝毫不惧:“横竖我没被人赶出来,这家如今做主的人仍是我。陈夫人自己的儿子没本事寻不到好亲事,眼红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你、你、你……”陈夫人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不住地抚自己的胸口顺气,最终愤恨地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陈夫人原本的想法是只要自己搅和黄了这门亲事,舒姨娘自然有陆老爷子收拾。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好法子,她那宝贝儿子就从书院回来了,一口咬定他要娶姚涵。 陈夫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由着她的宝贝儿子为所欲为,可她向来拿这个儿子没办法,见自己的儿子腻在她身上和她说他今日上街时对那姚三小姐一见钟情此生非她不娶就头疼不已,又见自己宝贝儿子嘴里头愤恨无比问他到底比陆琰差在哪里为何陆琰娶得他就娶不得,心就软了一半。 当天晚上这陈家公子就发起烧来不吃不喝,俨然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陈夫人终于妥协,咬着牙寻了媒人上姚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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