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这些日子似乎很喜欢读书。 这是陆婉吟观察了她好几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她这些天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沈峥的屋子里,沈峥不要别人服侍,陆婉吟只能自己动手给他当使唤丫头,日日都要耗到晚上沈峥睡了之后才能回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婉吟发现雁儿每个晚上都在挑灯苦读。 每每等陆婉吟回房,雁儿才会从知识的海洋里抬起头看一眼陆婉吟,笑得天真无邪:“姑娘你回来啦。“没等陆婉吟回答就又低下头去。 一连三日都是如此,直到第四日陆婉吟实在是忍不住了:“雁儿你看什么呢?” 雁儿听她问,很认真地给她展示她的新书。 陆婉吟挑了挑眉,看了看那封面上很长的一串标题《深宅大院里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像是想开口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 她没忍住,只能假装自己对这书的内容很好奇,拐弯抹角地问雁儿:“雁儿怎么想起来读书了?” “姑娘说了,读书可以明理。”雁儿头都不抬,又伸手翻过一页去。 陆婉吟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听雁儿这么说也觉得很欣慰,“那雁儿都明白什么道理了?” “也没有什么,但是我觉得这本书写得很对。”雁儿想了想,直起身子给陆婉吟讲书里的内容:“这里头讲了一个姑娘,她有一天爬上了树,可是没站稳就摔下来了,被一个路过的公子抱住了,两个人就一见钟情。” “哇哦”,陆婉吟感慨万分,“这对在哪儿?” 且不说好好的姑娘闲得无聊为什么要上树,这本书不是叫《深宅大院里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吗?深宅大院里哪来的路过的公子? “姑娘听我说完嘛”,雁儿很是不满地和她撒娇,“这两个人一见钟情之后,那女孩的家里人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他们两个就……” “就怎么样?”陆婉吟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捧场,无论对方说的话多离谱她都能接下去,见雁儿像是想吊她胃口,立刻很配合地猜想:“他们两个殉情了吗?” “什么呀?”雁儿撅了撅嘴,似乎不是很满意陆婉吟脑海里的结局:“他们两个私奔了,在一起了。” “哇哦”,陆婉吟再次很捧场:“那雁儿你从中学到了什么呢?为什么觉得这本书写得对呢?” 见雁儿陷入沉思,陆婉吟另辟蹊径启发她:“雁儿是不是觉得这姑娘和这公子两个人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勇敢地冲怕外界的阻力,看起来会让人很感动?” 雁儿摇头,很诚恳地告诉陆婉吟:“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啦。我就是觉得这里头的姑娘和姑娘你很像,侯爷和那个公子也很像。” 哪里像? 陆婉吟语气艰难:“我在你心里,闲得无聊就上树?” “不是啦”,雁儿用力摇头:“姑娘也前些日子也从高处上摔下来了,侯爷也去抱姑娘了,这就是书里头写的英雄救美啊。” 陆婉吟听完内心更复杂了,“那书里头有没有告诉你,英雄救美的时候,姑娘把英雄的手压骨折了?” “这倒没有。”雁儿拿着书翻了两下:“这和书里的对不上啊。” “这就对了”,陆婉吟拍了下手,很手欠地去捏雁儿的脸:“我再教你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 “什么意思啊?”雁儿一脸懵懂。 陆婉吟眼里充满了对傻孩子的怜惜,“好好悟吧。” 她快步出了屋,觉得雁儿但凡再问两句她都绷不住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婉吟摇摇头,转过身去干正事。 这些日子她和沈峥待在一起,和书里头描述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他俩的故事可以简单概括为另外一个版本:英雄救美之后,姑娘把公子的手压骨折了,公子写不了字,所以抓了姑娘来给他做免费劳力。 沈峥答应吕含要给陈虎写信,可右手又动不了,就让陆婉吟代笔。开始的时候陆婉吟诚惶诚恐:“那怎么行?不是说除了侯爷的字迹这人谁都不认吗?” 沈峥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私印:“但写无妨。” 陆婉吟仍是不敢,但沈峥的语气又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只好先找了长废纸按沈峥说得写了两个字,拿给沈峥看:“这样写成吗?” 沈峥原本以为陆婉吟推辞是因为字写得不好,或是觉得簪花小楷不合适用在此处,是以鼓励夸奖的话都准备了一箩筐。没想到陆婉吟给他展示了个很标准的颜体,笔力雄强浑厚,气势庄严雄浑,沈峥的夸奖都真心实意了几分,脱口而出:“好字。” 写字算是琴棋书画里陆婉吟最拿得起来的一项,前些日子她给沈峥展示的几乎都是她不擅长的,这次才算是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陆婉吟对此很自信,对沈峥的夸奖也不觉得意外。 她不光能写还能仿,替陆琰抄书的时候连他们祖父都看不出来。她之前犹豫就是想同沈峥说这个,只要给她两天时间让她琢磨沈峥的字体结构落笔的着力点,就算做不到完全一模一样也能仿个七八成了。 只是她才提出来就被沈峥否决了,沈峥叫她只管写,甚至像是很感兴趣似的凑过来看她写,写到一半就诚心实意地感慨:“当真好字,我不如你。” 陆婉吟很得意,只是还没等她得意完,就听见沈峥说:“你帮我公文也批了吧。” 陆婉吟:“……”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会啊。” “我说,你写就成。”沈峥倒像是和她来真的,坐在她旁边拿左手替她磨墨。 陆婉吟搬起砚台砸自己的脚,颤抖着提起笔按沈峥的话挨个往下写,在这个过程中被迫了解了沈峥的工作内容。 沈峥倒像是很高兴,大有一副想把陆婉吟的字迹展示给每个人看的劲头,正经事干完之后甚至还希望陆婉吟代笔给他从前在离州的部下写几封信联络一下感情。 但这事儿放在沈峥身上实在太不正经了,而且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沈峥也就是想了想,还是无可奈何的放弃了:“现在恐怕不是时候,以后若有机会再叫他们认识你的字迹吧。” “认我字迹做什么?”陆婉吟不大明白沈峥的想法,那些人与她八杆子打不着,要她字有什么用?拿回去给孩子当字帖吗?她还不够格吧。 沈峥拿起他的印在她写好的文书上盖了下去,“这样你写的文书就和我写的一样。” “那要紧的也是印,又不是字。”陆婉吟还是不明白沈峥想干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想假借你的名义做什么,实在是用不到。” “用不到是最好的。”沈峥笑了笑,也不给她解释。 沈峥和陆婉吟不同,他的世界构成复杂,在军中最底层摸爬滚打过几年,知道调兵遣将除了落在冷冰冰的公文和虎符上,还需要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就是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对彼此的信任,否则调得动人也调不动心。 吕含的话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些积极的影响,沈峥在这些日子也考虑过了未来,想到那片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他就决定从现在开始为了陆婉吟铺路。 让这些他能信任的人认识陆婉吟的字迹只是第一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他们信任陆婉吟,就像信任他一样。到那个时候,陆婉吟的决定不必依托他而存在,她自己的想法也一样可以得到实施,足够她保全自己,这对沈峥来说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慰藉了。 陆婉吟不知道沈峥想什么,正事干完就想跑,被沈峥一把拽了回来:“你再写几个字,我想看。” 什么奇怪的癖好? 陆婉吟不能理解,却还是乖乖坐了下来问沈峥:“写什么?” “我的名字。” 沈峥低头看着陆婉吟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沈峥”两个字,顿了顿又写了“言若”,很是心满意足。 他想了一下,看了眼陆婉吟:“你帮我抄套经吧。” 这还拿她消遣起来了? 陆婉吟放下笔,又想撂挑子不干。 她笔才放下,就见沈峥伸出左手,搭在了右臂上。 陆婉吟立刻拿起笔给沈峥赔笑:“侯爷什么时候信的佛,怎么没听侯爷说起过?” “刚刚。”沈峥一脸理所应当,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陆婉吟咬牙切齿:“那抄什么呢?” 沈峥这辈子还没进过寺庙和佛祖菩萨打过交道,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经书可供他选择,只好全权交给陆婉吟做主:“你看着办吧。” 陆婉吟一听这话,心里头又生出了一丝希望,立刻打起精神忽悠沈峥:“侯爷觉得《心经》怎么样?” 沈峥面无表情:“太短了吧。” 给你抄就不错了,怎么还挑长短呢?你又不给我钱要求还这么多。 陆婉吟再次放下笔,预备和沈峥好好理论一下,告诉沈峥佛祖看的是诚心不是长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峥在旁边提醒她:“何太医说我恢复的要比平常人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缘故?” 因为你睡着的时候药都喂不进去,人家一天吃三顿你一天只吃两顿,陆婉吟在心中呐喊。 沈峥用和她讨论早午饭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何太医还说,骨头长得不好,到了如今仍是不大利索,你说这又是什么缘故?” 何太医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你没事不要瞎琢磨,不要着急去上朝你怎么不听?陆婉吟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何太医还说……” 陆婉吟忍无可忍:“何太医说要我们去烧香拜佛抄经书捐功德之后侯爷才能痊愈吗?” “那倒没有”,沈峥语气仍然轻松:“我只是在想,这毕竟是右手,若是真的落下什么病根子,那我日常起居做事岂不是很不方便?” 好得很,陆婉吟彻底投降:“我抄,我一定好好抄。一定诚心诚意祈求佛祖保佑侯爷平安健康。” 沈峥像是目的达到了之后颇感心满意足,很轻地笑了一声:“记得多抄几遍,若是长度实在不够,数量够了也使得。” 你当佛祖做买卖啊。 陆婉吟竭力保持端庄的微笑,目送沈峥出了门。 人生的际遇真奇妙啊,打死陆婉吟也想不到,她都到了这把年纪还要被人罚抄书。 想到此处,陆婉吟含泪提起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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