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是老侯爷沈桢的旧部,昔年在离州营同沈峥待过一段时间,如今掌领雍州府的守军,算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只不过成大事者往往都有些古怪脾气,这陈虎也是如此。他在别的上倒是都好,只是脾气有些轴,认定了一件事情就没人能改变,为此吃过不少亏。 这事不是能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去查的,吕含搞不定他,只能让沈峥出面。 他见沈峥应了,也就放下心来,调转话头和陆婉吟说起当日在宫中的事情来:“我十三妹妹让我递个话,说是那天多谢你救命之恩。” 十三妹妹? 陆婉吟满头雾水。 吕含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这个妹妹。他爹走得早,家里头的亲戚不大愿意和他们家往来,再加上他离开京城时年岁尚小,对这些堂姐堂妹都没什么印象了。 他有心想和陆婉吟解释一下吕家的情况,可自己都搞不清,只能很随意地将这事带过:“我们家的姐姐妹妹加起来,手牵着手能绕京城两圈,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横竖就是在宫中与你有一面之缘的那个。” 陆婉吟这两天忙着伺候沈峥,已经早把那倒霉催的吕小姐忘在了脑后,听吕含这么一说才想起:“吕碧莹?她怎么样了?” “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吕含摇摇头,想起他那天在门外头见的那个憔悴无比的小女孩,也觉得叹息:“她看着不好,太医说她虽是崴了脚也得有好些日子不能动了,还劝她日后能不跳舞就不跳舞了。” “那实在可惜了。”这吕小姐在跳舞上的成就绝非一日之功,想到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就因为这么一个意外毁了,陆婉吟也跟着叹息了两句。 “多少年都没有亲戚登我们家的门了,我一看那马车就知道她是溜出来的,话也说得没头没尾的。”吕含皱了皱眉:“她说她回去之后看过她的衣服,早被动过手脚了,所以才多谢你用心良苦。我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呢?” 陆婉吟见吕含问,只好隐去了她对太子占了那吕小姐便宜的猜想,一五一十地将当日的情况说与吕含听。 没成想吕含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连旁边的沈峥都听精神了。吕含听她说完事情的经过,才知道那女孩说的救命之恩是什么意思,站起来很郑重地对陆婉吟施了一礼:“实在是多谢弟妹。” “快起来、快起来”,陆婉吟没成想吕含反应这么大,连忙起身将吕含扶起:“我能做的也有限,她该受的伤害一点也不会少受。我不过是怕她一时想不明白走了极端,这才出此下策,她不怪我骗她已经很好了,谈什么谢不谢的。” 她没和吕含还有沈峥讲她对太子的猜想,但这吕小姐一看就是聪明人。无论她知不知道当时是为了什么才被人讥讽,可只要过了最冲动的时候,便不会想不开了,陆婉吟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 沈峥这几日都待在屋子里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这事儿最终是怎么了结了,想着吕含恐怕听见了宫中的风声便问他道:“吕贵妃可说要彻查此事?” “这事儿发生在她宫里头,她怎么可能不查”,吕含翻了个白眼,语气里也听不出他对他这个姑母有多少尊敬的意味:“只不过这种事情查也查不出什么,最终拖了一个乐师和一个工匠出去了事就完了。” “乐师?”陆婉吟想起那天那声不和谐的琵琶声连忙追问:“是弹琵琶的吗?” “你怎么知道?”吕含疑惑地看着她:“宫里人说是那弹琵琶的给琵琶擦油时不小心洒了些在地上,这才害的我这妹妹摔了跤。你听听这不胡扯吗?骗骗三岁小孩差不多。” 陆婉吟想起来当日那地上泛过的一抹光亮和她听见的那抹错拍,觉得这搞不好还真不是胡扯,而是有理有据地欺骗。她也没看清地上的是不是油,若是就按照那乐师看见吕小姐即将踩上去一时紧张错了拍来解释,这事儿还真就能当意外掩饰过去。 沈峥听了半天,又回想起那天他去摸那碎屑时粘腻的手感,便问吕含道:“那宫里人是不是说那栏杆是因为前些日子翻修时没固定牢,经不住那么一冲才会断裂的。” “对对对。”吕含连忙肯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峥冷笑一声:“太子爷娶亲时宫中才刚刚大修过,那个时候哪个工匠敢偷工减料,就算吕贵妃要翻修时没固定牢,赶在太子娶亲的时候也肯定有人检查过,毕竟……” 毕竟谁也不知道吕贵妃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上去自己演一出,陆婉吟在心里默默替他补上了后面半句话。 “我那天摸过那断了的栏杆,感觉像是被提前锯断了又用胶粘住的,想是之后补了漆才从外边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只是这样大的面必然不好粘,天气又凉了,里头的胶没干透,才让我摸了出来。” “可这也不对啊?”陆婉吟顺着沈峥的思路想,“那谁能未卜先知确定这吕小姐会往那个方向摔呢?” 就算是那琵琶乐师真洒了油,以那吕小姐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摔到哪个方向都是有可能的,她又如何能笃定着吕小姐一定会往那个栏杆的方向走。 除非…… 陆婉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吕小姐摔倒前的动作,“这支舞是谁给她排的?” “应该是宫中的师傅吧”,吕含顺着她的话猜想:“她自己说的,她一个月前就被接到寿康宫里去了,想必这段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吧。” “贵妃娘娘也会跳舞吗?”陆婉吟问道。 “会不会不知道,但是很爱看。”宫中的事情沈峥知道的多一些,这吕贵妃的种种事迹他也有所耳闻,有一年吕贵妃的生辰皇帝叫人排过各式舞蹈,演了足足七天,寿安宫里昼夜不分乐声喧天,吵得沈峥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打紧,我那妹妹会不就行了。”想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吕含就不自觉地有些鄙夷:“折腾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把她送到太子的床榻上,出了变故就由着她自生自灭,要不是弟妹你,她当时就得吊死在寿康宫的房梁上了,哪有这么糟践人家好人家的儿女的?” “你消消气,当心隔墙有耳。”沈峥比他冷静一点:“你妹妹许是好妹妹,但他们家是不是好人家可不好说,能让她爹娘做到这份上,贵妃娘娘恐怕不止许了他们女儿日后的前程,必然还有别的好处。” “我都不用去问别人”,吕含翻了个白眼,语气缓和了几分:“我回去问问我娘,看看他们家有没有文不成武不就赋闲在家等着娶妻的儿子就知道了。” “行了,我饭也蹭够了话也说完了,公文你赶紧批,我这就回家了。”吕含说着起身伸了个拦腰,准备出门。 陆婉吟连忙起身要去送,被沈峥一把拽住:“你做什么去?” 陆婉吟莫名其妙:“我送人啊。” “他有什么好送的?”沈峥看了吕含一眼,示意他现在就走,走得越快越好。 吕含双手叉腰,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和沈峥对骂了。 陆婉吟愣在当中,突然福至心灵恍若大悟:“我有点东西带给吕伯母,托吕大人带过去,也是侯爷的一份心意。” 陆婉吟开口送吕含完全是出于待客之道,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所以这次很是问心无愧地走出去收拾东西,留下沈峥和吕含面面相觑。 “言若,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吕含表情复杂:“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宽宏大量过了头,天底下什么难容的事情你都能容下。可我现在觉得你这个人实在是很小心眼,不仅自己泡进醋缸里,还想把我也当酸菜一并放进去腌了。” “我只是想让她同你不必那么客气,没有别的意思,更何况……”沈峥很真诚地看着他:“你现在已经很酸了。” 吕含:“……” 陆婉吟拎着大包小裹进来,一股脑塞在吕含手里,吕含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连沈峥的气都顾不上生了:“这么多啊。” “也没什么,都是闫妈妈做的点心,糖啊油啊都少,拿回去给伯母尝尝吧。”陆婉吟指了指下头的包裹,有些不好意思:“这下头有身过冬的里衣,用得都是好料子,是我的针线。若是伯母穿着不合适,拿了来我再改也使得。” “这怎么好意思?”吕含也没想到陆婉吟能客气到这个程度。 “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别嫌我手工糙就成。”陆婉吟摆了摆手,比吕含还不好意思。 这套里衣原本是她答应帮雁儿分担做给闫妈妈的,没想到扯料子的时候扯少了,两剪子下去腰就细了两寸。她原本许久不做手就生,雁儿嫌再改麻烦,自己另起了炉灶。陆婉吟不想浪费东西,又想起那天去吕家时吕老夫人的衣着,这才借花献佛。只是吕老夫人的身量她只能记个大概,送出去了搞不好也不是个合心意的礼物,只能同吕含客气两句,若是不成也好拿了来让她再改。 吕含原本不欲收,可估计若是他不收陆婉吟留着也无用,又想起沈峥说让他俩不用客气,就也一并拿了过来:“这是弟妹你亲手做的,我娘一定特别喜欢,我回去就拿了给她试。” 吕含回头,有些得意地看向沈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连这种醋都吃吧? 他见沈峥面色疲惫,估计是烧还没退下去,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不是君子所为,想着他替沈峥操心了这么多年,只当是最后替他啰嗦一回,就忍不住多嘱咐了陆婉吟一句:“言若那边,还是要弟妹多费心。” 陆婉吟点头:“应该的。” 她送走吕含,自己转回去去看沈峥,见沈峥闭着眼就以为他是睡了,遂伸手预备给沈峥脱鞋,只是还没等她动作,沈峥就伸出左手攥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陆婉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在原地等沈峥下一步动作。 没想到沈峥攥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开。 陆婉吟原本以为他睡了,见他动作又以为他醒着,可这会儿她等了半天沈峥也没睁眼,陆婉吟也不敢确定是怎么回事。 “侯爷?”陆婉吟小声叫他,见沈峥眼皮抖了抖,似乎听见了她喊要睁开,可他只是应了一声,眼睛仍是闭着。 这是醒着还是睡了?陆婉吟被他弄懵了,又见沈峥仍然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更觉奇怪。 这是什么时候新添的毛病?除了要人喂饭要人喂药,还得让人哄他睡觉不成? 陆婉吟决定不惯他这个毛病,伸出左手将沈峥的手指头掰开,走过去去替他脱鞋。 沈峥被她这一下弄得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陆婉吟,声音有些迷糊:“诚贞走了?” 陆婉吟乖乖点头:“嗯。” 沈峥像是困极,可仍是强打着精神同陆婉吟讲:“你除了太子妃娘娘还有没有什么旧友?” 陆婉吟摇摇头,她从小被关在书院里头哪有功夫交朋友。她不知道沈峥突然心血来潮问这个,见沈峥困得迷迷糊糊只当他困蒙了说胡话,便去给沈峥拉被子:“侯爷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我有事想同你商量”,沈峥伸手阻止了陆婉吟的动作,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极力保持清醒:“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知根知底的朋友能说与诚贞为妻?” 陆婉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伸出手去探了探沈峥额头的温度。 这不是困糊涂了就是烧糊涂了吧。 沈峥也不躲,只是语气有些不确定:“若是没有的话,恐怕也就难找,你能不能帮着算算,府里头还有多少盈余可用。让诚贞拿了去做聘礼,只当是你我送的新婚贺礼可好?”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情谊啊? 你好爱他,好在乎他,你甚至愿意花自己的钱给他娶妻。 陆婉吟内心复杂,半天才缓过来:“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峥一脸疑惑,他原本就头昏脑胀不甚清明,被陆婉吟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更不知道陆婉吟在说什么,只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他娶妻与我有什么相干?” 怎么能没有相干呢? 陆婉吟更着急了,你们是什么时候感情破裂的?我怎么不知道? 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又不能直接开口问沈峥,可这一时间她又想不好什么说辞,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他若是娶妻了。你们还怎么在一处?”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处?”沈峥仍是不明白。 这不是废话么?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和我似的这么想得开?陆婉吟欲哭无泪,只好换着法子暗示沈峥:“成亲了总归不如你们从前那么方便嘛?” 沈峥很勉强地动脑子想了想,除了头疼什么没感觉到:“可没什么不方便的啊。我与诚贞又不吃酒不交游,除了公事也没什么麻烦他的地方。更何况人长大了都要成家的,再好的兄弟也不能总在一处是不是?” 兄弟? 陆婉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对你而言只是兄弟?” 沈峥点点头,不知道陆婉吟为什么这么激动。 其实除了兄弟,也还是知己,他最艰难的时候唯一的支撑,抗不下去的时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他现在脑子里头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和陆婉吟刨析他和沈峥之间的感情,并且除了兄弟,他也没有其他词汇能概括这种情感。 想到此处,沈峥勉强撑住要和下眼皮打架的上眼皮,和陆婉吟复述:“是兄弟。” 他这会儿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和陆婉吟说什么了,只想到梦里和周公下棋,可见陆婉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又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陆婉吟半天才从“吕含对他来说只是兄弟”这件事里缓过神来,尴尬无比地扶着沈峥躺下,对着沈峥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沈峥还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去握陆婉吟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 陆婉吟目光呆滞,带着沈峥的手将他的手带进被子里,笑容苦涩:“当真没有什么,侯爷睡吧。” 她也没说错,除了她现在想找根绳子了断了自己之外,真没有什么。 陆婉吟尽量保持着端庄的姿态替沈峥掖了掖被角,确认沈峥睡着之后才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苍天啊,陆婉吟你是真敢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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