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要不然把桌案搬到中间去吧?” 沈峥听她开口讽刺,装傻道:“不必。中间有人往来献艺,我若往前,岂不碍事?” 陆婉吟:“……” 人不能和阴晴不定的大小姐讲道理,你得学会忍让,这是陆婉吟这几天在和沈峥的相处过程中意识到的,只好非常好脾气地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吃菜。 确如沈峥所说,开宴之后没多久,太子就起身向上首敬了酒,随即拍了两下手,立刻就有乐工舞女上前献艺。 陆婉吟吃得原本就很开心,一见这样的场面就更开心了,一转头却看见沈峥不吃饭也不看这些歌舞,只怔怔地瞧着面前的酒杯发呆,不由得偷偷翻了白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用这样的睹物思人吧,看两眼歌舞又不是叫你做什么,干嘛这么守身如玉。 她很好心地去替沈峥添了一筷子菜:“侯爷吃饭吧。” “不吃。” 陆婉吟很是不解:“您今日也苦夏吗?” 沈峥面色淡然:“恶心”。 “想吐。” “吃不下。” 要不是陆婉吟知道自己早把酒换成了茶,就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喝多了,想到吕含说的,沈大小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脾气不好吃不下饭,陆婉吟瞬间也表示了理解,很乖觉地替沈峥添水:“那您喝茶。” 手脚利落的样子看得旁边的侍奉丫头一愣一愣的。 一曲奏完,太子又起身说了两句吉祥话,吕贵妃非常捧场地发出了两声娇笑,那娇滴滴的声音在殿内上方响了起来,砸进了陆婉吟的耳朵里,“臣妾年少时也爱折腾这些东西,如今老了,见着这些乐啊曲啊,就是再喜欢也操弄不动了。” “你若是老了,这天下有几个女子又敢在你面前说自己年轻”,皇帝伸手点了点了吕贵妃的鼻尖,“休要胡说。” 陆婉吟非常没眼看地闭上了眼,迫切希望沈峥能再往前坐坐连这个场面也一并挡了算了。 吕贵妃又娇笑了两声,随即挽了皇帝的胳膊撒娇:“今日见太子这样的用心,倒让臣妾也有了兴致,陛下不若让臣妾明日在宫里也设一宴,邀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陪着臣妾玩玩,免得臣妾长日寂寞,好不好嘛?” 您老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能不好吗?陆婉吟暗自腹诽,眼看这皇帝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接连点头:“去、你们都去。” 他顺势在下边点了一圈,像是觉得还不够热闹:“明日叫些官眷带着各家有才艺的女儿也一并过来给你瞧瞧”,说完还不够,又想想起来什么似的点了点坐在最角落的沈峥:“言若夫妇明日也来寿康宫看看,你后日再去上朝吧。” 陆婉吟心内苦涩,只好随着沈峥起身答应。 好好的官家小姐们还要被拉出去献艺,陆婉吟大为震撼,终于见识了什么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荣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十二三岁衣裙华丽的小姑娘跑到上首对着李皇后说了几句话,见李皇后点头,便跑到太子跟前拽着太子的手撒娇。 陆婉吟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太子那张比沈峥还要冷漠几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看了看姚漪之后,像是拗不过那女孩似的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就冲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跪坐在沈峥一侧拉住了沈峥的手:“言若哥哥,你为什么不进宫陪我玩了?” 沈峥无奈,语气却要比平常温柔几分:“臣事忙,不能再陪着公主。” 那女孩似乎想了想,随手指了指陆婉吟:“那你今日让阿嫂陪我玩好不好嘛?” 沈峥回过头看了看她,陆婉吟终于知道太子和姚漪刚刚在做什么了,她带着僵硬的笑容冲沈峥眨了眨眼,心说她可没有姚漪那么好的耐心哄孩子,看在前日她在吕家那么卖力相帮的份上可千万不要把她送出去哄小孩。 沈峥看着她冲他眨眼,立刻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过头去和那女孩说:“那等下就让她陪公主。” 陆婉吟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开了,恨不得当场撞死在桌案上。 沈峥看她面色不虞才觉得自己可能是会错了意,只好不确定地问陆婉吟:“你不愿意?” 陆婉吟无奈扶额:“你觉得呢?” 她其实也不算是孩子缘淡的人,起码她接触的这种半大孩子都挺喜欢她的,可这毕竟是金枝玉叶,这个岁数的孩子又好疯跑玩闹,万一磕了碰了她可赔不起。 沈峥没想到是这样,语气上就有了几分歉意:“若是这样,我去与公主说,席散了我们直接回家就是。” “别”,陆婉吟摇头,“已经说出去的话如何能再收回来。侯爷还是和我讲讲,公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免得我出了错才好。” 乐阳公主沈嵋在公主里行四,是皇帝最娇宠的女儿,也是李皇后唯一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二岁。她是在李皇后身边长大的,幼年时与沈峥十分亲厚,但沈峥到底大她许多,没过几年就又去了离州,慢慢也就不与宫里人往来了。 所以小公主的喜好如何,沈峥本身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时常去寿安宫,又见沈嵋也一并约了太子妃,有太子妃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便开口嘱咐了陆婉吟几句:“你只管去,有太子妃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等下散了席我恐怕还走不脱,一旦应酬完,我便去寿安宫找你。若是你已经结束了,叫宫人引你出去,在马车上等我。” 陆婉吟很耐心地听他嘱咐三岁孩子一样嘱咐她,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太子和姚漪。 太子明显没有这些长篇大论要说给姚漪听,这会儿绷着脸打量着上首的皇帝和吕贵妃,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模样和李皇后长得很像,气质也相似,都是不苟言笑的冰冷。这样的气质放在他身上就显得很合适,甚至显示出了一种说不出是威仪还是傲慢的感觉。 一旁的姚漪就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同太子说话的样子很小心,伸手布菜和倒酒的动作也很小心,有时候直视太子的眼神里还会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瑟缩和恐惧,可她外表看起来,又分明是很幸福。 陆婉吟也说不好,没来由的多看了几眼。 旁边的沈峥像是忍不住似的,再次直起身子往前坐了坐,冷冷地开口道:“你很喜欢看太子妃?” “啊,是”,陆婉吟没心没肺地随口答了一句:“美人嘛,谁不喜欢?” 沈峥又觉得那种没来由的气愤溢满了心头,想起陆婉吟之前说的话,颇有不满:“你从前说,我也生得很好看。” “是、是。”陆婉吟不知道沈峥的脾气从何而来,继续敷衍道:“你最好看。” 沈峥听她这蛮不在乎的语气,恨不得直接一次说清算了,可他自己都尚未想清楚,开了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觉得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 就在他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欢天喜地的稚嫩声音从他俩中间冒了出来:“阿嫂,你陪我去玩吧。” 陆婉吟对这突然出现的小公主无比感谢,连之前的顾虑都顾不上了,只好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沈峥。 沈峥无奈,只能目送着她们离开。 出了外门陆婉吟才发现姚漪早已经等了她多时,这会儿见她出来,再顾不上其他,伸出手帕就去擦了擦眼泪,小公主见状很乖巧地抱住了姚漪的腰:“阿嫂你别哭,我说能把堂嫂给你带出来的吧。” “可不是要多谢你”,姚漪强忍眼泪又嘱咐小公主:“今日的事……” “我明白,我不会和别人说出去的”,小公主很善解人意地打断了姚漪,指了指寿安宫的方向:“不过你们还是得把我送回宫去,那些人才不跟着你们。” 陆婉吟见此情状早就明白了这是姚漪的苦心安排,便很郑重地向这小公主行了一礼:“多谢公主成全。” “哎呀,都是一家人嘛,你们这是干嘛呢?”,小公主到底孩子心性,不理解姚漪和陆婉吟的战战兢兢郑重其事,很热心地挽了姚漪又拉着陆婉吟的手往寿安宫走去,“你是言若哥哥的妻子,那你和我就是一家人啦,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陆婉吟知道这宫中肯把沈峥当家人的人不多,眼前这四公主搞不好是唯一一个,不由得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遂好言好语地将人哄了回去。 等到出了寿安宫,四下里无人的时候,陆婉吟才转过去看姚漪:“姚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姚漪哪里还顾得上,抱着她就开始哭。 开始的时候陆婉吟还觉得心头酸涩,也跟着抹了把眼泪,可姚漪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刻不停,先是打湿了陆婉吟的肩膀,一路滴滴答答哭下来,陆婉吟的袖子都湿的差不多了。 她很好脾气地等着姚漪哭尽兴,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拿自己的帕子去替姚漪擦眼泪:“我话还没说一句,你就只顾得上哭,让旁人瞧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去。” 姚漪还像从前似的,哭过了之后才觉得害羞,很不好意思地同她嘴硬:“蕊儿看着呢,哪里有旁人?” 蕊儿是她贴身侍女,从江南一路跟她到了东宫,是可信之人,想必姚漪早打点好了。陆婉吟从前想不出姚漪也能做这样的事,不由得生出几分“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赞叹来。 姚漪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宫门的方向走,“就是让人看见了也无妨,只说是我与你送完乐阳一道回家罢了,乐阳那头自然会替我们遮掩。” 陆婉吟仍是担心:“那太子殿下那边?” “他今日不回来”,姚漪见陆婉吟似乎仍是很担心,又补充了几句:“往日里的宫宴和酒席总是这样的,他应酬完自然就歇在外头了。” 陆婉吟见四下无人,终于问出了她的疑虑:“姚姐姐,太子殿下对你可好?” 姚漪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很小心地同陆婉吟讲她这些日子在东宫的经历:“我也说不好。总觉得他有些奇怪,我有些怕他。” 姚漪这样自小在家里受人白眼的姑娘,很早就会看人眼色揣测他人的心意,可太子偏偏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让她猜无可猜。 “有时候高兴了,我的日子也好过的很,可若是不高兴了,他……” “他怎样?打你?还是骂你?”陆婉吟追问道。 “都不是。”就算姚漪已经出嫁了这么久,不再是从前稚嫩的闺阁女儿,讲起来这种事也仍然觉得不甚好开口,想到这是陆婉吟不是旁人,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说,便凑近陆婉吟的耳朵小声同她讲述,那半遮半掩含羞带臊的语气听的陆婉吟都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陆婉吟原本以为姚漪还是和从前一样同她说那些烦恼却甜蜜的闺中心事,没想到越听越觉得不对,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一直是这样的?” “也不是,新婚之夜就不是这样的。”姚漪大婚的时候光顾着哭,掀了盖头就差点哭得背过气去,太子当时温声细语极尽温柔哄得姚漪飘飘欲仙,至今想起来都心跳脸红,可是后来越相处姚漪就越觉得不对:“往往是喝了酒或者不高兴的时候,他半醉半醒的时候是最多的。第一回他要拿绳子捆我,我不肯,就给了我一脚。” 提到这事姚漪又想哭,见陆婉吟的眉头越皱越紧,立刻解释到:“没伤着哪,就是我一时不查没反应过来,那绳子就……” “第二日我就没醒过来,他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发了热,便守了我好几日,还同我道歉,说是喝醉了酒魔障了,我也不敢反抗他,日子久了就翻篇了。” “直到第二回……”,那算是姚漪的噩梦,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发抖,她强忍着语调同陆婉吟讲述:“也不知道他是怎的了,下人来报说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许人进去,他们害怕出了事,就让我去看,我便去了……” 姚漪去看他时自然不是空手去的,她拿了饭菜忐忑无比地敲了敲房门,里头传来了一声粗暴无比的“滚”,姚漪吓得一抖,柔声劝太子好歹开开门让她把东西送进去。里头不应,姚漪无奈便转身要走,没想到背后的门突然打开,姚漪猝不及防就被拽了进去。 托盘里的饭菜汤水翻了一地,溅在了姚漪身上。没等她放下托盘说话,姚漪就发现自己的外衣被撕开了。 这好歹是青天白日,姚漪自然不肯,在被按在床榻上的时候挣扎了两下,哭着央求太子:“殿下,不成啊。” “有什么不成!我是太子,我做什么谁敢说不成。” 姚漪隐约觉得这话不是冲她,可太子的力气太大她又挣脱不掉,眼泪便不自觉地留了下来。 太子见她如此,伸出食指替姚漪擦了擦眼泪,接下来做了个让姚漪此生难忘的动作,他将食指送进嘴里,像是在尝那眼泪的味道。他看姚漪的眼神,就像是在郊外饿了好些天见着猎物的野狼,甚至还带着姚漪从未见过的暴躁与狠戾。 姚漪不敢再看,顺从地闭了眼睛。 她被关在那个屋子里关了三天,醒了睡,睡了醒,梦里都觉得下腹撕裂一般的痛,一睁眼就是太子那意犹未尽的脸,只好再闭上眼,到了第三日时,太子的脸上才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平静,他看了看已经说不出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姚漪,自顾自地出去了。 等姚漪再醒过来,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了,太子不在,只有蕊儿抱着她不住地哭。她浑身都疼,动也动不了,能看见的地方一块好的都没有了,可这种事儿她又不能请大夫,只好强忍着扛了过去。 这些话就是陆婉吟她也说不出口,只能捡了些不甚重要的讲给陆婉吟:“这之后还有几次,可每一次过后殿下待我总比从前更好些,我也说不出是不是他习惯如此还是怎的,总觉得有些怕他。可他平日里待我,我又说不出个不好。” 陆婉吟没听她讲这些细节,也无从判断,只好勉强劝了几句:“我虽不知其中曲折,却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姚姐姐你千万保重自己,或称病或进宫,都是可避的。” 姚漪含着泪点头,问陆婉吟:“你家侯爷待你好吗?” 这是好还是不好? 陆婉吟一时之间也犯了难,她过得确实要比在家里头舒心恣意,可想起来他与吕含这档子事又觉得为难,沈峥的心意又不好揣测,日后是什么情况也说不好。 她不愿姚漪担心,更不能把沈峥的私事拿出去说,也只能捡着最无关紧要的和姚漪讲:“侯爷才从渝州府回来不久,平日里也事忙,我见他的时候少。他性子也冷清,我总也拿不准他的喜怒。” 姚漪听完这话颇有共鸣:“我也总拿不准。” 见她如此,陆婉吟也觉得犯愁,都说是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又何尝不是,但她的情况到底要比姚漪好些,只好勉强劝慰:“姐姐也别太为了太子犯愁,还是保重自身要紧,要是再有下一次……” “短期想必都不会了”,姚漪笑了笑,神色莫名轻松了几分,眼睛里带着期盼和释然的喜悦,“陆妹妹,你要做姨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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